邻家大娘八十多岁了 像所有的老人一样 十分忘性 她刚说过的话 一会儿就忘得一干二净 她拉着我的女儿，问 这闺女是谁呀？ 我大声地告诉她： 是我的女儿 可是刚过一会儿 她又怔怔地看着我的女儿 问：这闺女是谁呀？ 关于我的工作 我的爱人 我有几个孩子 大娘也总是这样三番五次地问 在我们终于要离去的时候 大娘也颤颤巍巍地出来送别： 她留恋地看着我，说： 德晶，保重身体 保重身体呢…… 大娘 您哪有什么忘性 您临别的赠语 比谁都清醒 比谁都情深…… 邻家大娘待我们很好 每次回到老家 大娘就像亲人一样地招待我们 我们也像久归的亲人一样高兴 她和我们絮絮叨叨 嘘寒问暖 或者说些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只是 我从未听见邻家大娘夸奖过我 即使在我轰动一时考上大学的时候 我也没有听见过她夸赞的声音 今天在邻家的酒桌上 邻家大娘像老母亲一样坐在我的身边 不断地要我吃菜 不断地给我夹菜 当她的儿女亲戚们不断灌我的酒 我有点招架不住的时候 邻家大娘突然一语石破天惊： 你们不要灌德晶的酒 他我知道的 他说不能喝了就是不能喝了 他说一不二的…… 大娘 我很惭愧 五十多年来 我不知道 您还是我的知音 夜晚 房子里灯火通明 我们和她的家人 谈论得十分热闹尽兴 在喧闹中 大娘突然凑近我的耳朵 说：德晶 你不要拘意思呢（不要客气的意思） 我们两家虽然一家一个门 一家一个姓 但就像门前的两口井 哪分什么你的井我的井 大娘 您没有什么文化 可是这是我听到的世上最美的比喻 是的 是井 是连着的水和乡情 来客中也有是生客的 大娘就会骄傲地向客人介绍她的儿女们 这是家珍 这是家群 这是家平 …… 我就这么五个孩子 他们都好 他们都有了各人的孩子 各人的家庭 可是 在向生客几次三番的骄傲的表述中 大娘有时也会和我悄悄地交心： 他们的情形也都不是很好 都在外面打工 各人谋个饭碗生存 大娘的话说得很轻 可是在我的心里却很重很沉 大娘 您一辈子含辛茹苦 养育了这些儿女 他们的确应该有更好的日子 再不用您为他们忧虑操心…… 都说人老了会缩 这话一点不假 曾经丰满的大娘现在缩得跟孩子一样 干瘪矮小 身高几乎只够我的腰身 可是这矮小的老人 仍然是我们敬爱的大娘 我们敬爱的老母亲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 像沙漠中的池沼 像沙漠中的月牙泉 全是那岁月凝聚的 最醇最醇的爱情 老人辛劳一辈子 现在也住上了青砖房 也点上了电灯 可是在夜深的时候 老人对她的儿女们说： 我在一天 就像这屋里还亮着灯 就还有光亮 哪天我走了 灯也就熄了 是的 我们的老父老母亲 就是熬着灯油 守候在老屋里的一盏老油灯 守候着儿孙们的冷暖 守候着暮色中我们的归程…… （2013年1月9日） 谭德晶，湖南常德人，现为中南大学文学院教师，在星星诗刊、秋水诗刊、“诗与人”等期刊发表诗歌数十篇，出版诗集《一泓一泓的阳光》。 凤 视 界 女性视角看世界 家国情怀待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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