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本村的一个同学红霞在微信上跟我说,李老师对她女儿海英提起我了。红霞说,李老师和海英在一起看电视里的一档综艺节目的时候,对她女儿说,当年我唱歌可好听呢。海英知道我和红霞是一个村的,就向她问起我的近况。
海英当年上学时和我们同级,和红霞在一班,我们在二班,李俊荣老师是我们的地理老师,也是我们二班的班主任。
从一九八五年从唐坊中学毕业,到现在三十四年,我一直没有见过李老师。这三十多年里,李老师不知教过了多少届学生,现在已经八十多岁的她,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还记得我喜欢唱歌这件事,让我觉得很感动,也很惭愧。离开家乡这些年,一直在为了生活而奔忙,竟没有抽出时间去看望她,真的是很不应该。
其实,去看望李老师的念头已经有好几年了,但是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成行。我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比如工作忙,没有双休日,自己不会开车,回老家都是跟别人顺风车不太方便,加上那几年孩子上高中,杂事琐事缠身等等,去看望她的计划一拖再拖。
2015年的时候,偶然听同学说起李老师从老家县城搬来市里住了。这么近,去看望她应该很方便了,约了几个在这边工作的同学想一起去,结果不是这个没空就是那个没空。最后我下了决心要自己去。老家的同学说她耳朵有点背了打电话可能听不见,给了我她老伴汪老师的电话。结果当我到了他们住的那个小区楼下打通了汪老师的电话时,汪老师告诉说他们又搬回县城去了,不回来住了。
那之后,仿佛又陷入了没有尽头的忙碌中。
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挤出时间去看李老师了,我对自己说。
那个周日,老家有个亲戚家办喜事,我坐小妹的车回去,先让她把我送去了县城。在县城工作的同学红骑了电动车在李老师住的学校门口等我,陪我一起去看望李老师。
正是暑假期间,我们穿过安静的校园,找到了李老师住的宿舍楼前。汪老师去世后,李老师一个人在家住。在和邻居确认我们没有找错门,以及李老师确实在家里没有出门后,我们开始敲门。
但是,敲门声把楼上和对门的邻居都惊动了,屋里仍然没有一点动静。红打通了海英的电话,她正在外地出差,说她哥哥那有钥匙,打了电话让哥哥来开门。
哥哥当年是比我们高一级的学兄,当天正在单位值班。过了一会儿,哥哥来了用钥匙打开门一起进门,看到李老师正坐在里面的卧室床上缝被子。三十多年没见,她除了头发变白之外,竟和当年的模样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耳朵背,身体很康健,精神也很好。
她忙着给我们洗水果倒茶水,拉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家常。面对面离着近了说话,倒是不用很大声她都能听清楚,可能是看口型结合着就能猜个差不多吧。她说要是坐在客厅里的话,刚才我们敲门是能听见的,但是在卧室里,声音拐个弯她就不容易听到了。
提起当年,一直存在心里的感谢终于有机会说出口:当年那个班的学生,我是让您操心最多的那一个——身体弱总生病,心理又脆弱,爱哭,谢谢您对我的照顾。
她说,也没有怎么照顾好,当年的条件有限。
是的,八十年代初,我们上学时,各种条件真是太差了。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背着窝头咸菜来到校上学,住校六天里连青菜都吃不到。校舍简陋,全班女生都住在一间宿舍里,睡大通铺,别说暖气,连炉子也没有。
那时候我的体质真弱,在班里个子最小,体育考试总是倒数第一,早操跑步也得同学拽着才不至于掉队,天天啃窝头就咸菜营养又跟不上,动不动就生病。
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次生病发烧,同学们都上课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头痛欲裂地盖着两床被子在冰冷的宿舍里昏睡,做梦梦见我娘赶着驴车来公社赶集,顺便来看我。醒来听到门开了,李老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拿着药片进来,让我起来趁热吃。面条汤上面飘着闪亮的油花和绿色的葱花,底下还卧着两个荷包蛋。那是彻骨的寒冷中,来自母亲一般的温暖。
那时的我不会骑自行车,每周上学到学校二十里路靠步行。生病的时候,李老师就会安排两个女同学骑着自行车带着我把我送回家去调养。
那三年,娟、敏、云、红她们几个身体素质好打篮球的女同学送我回家的次数,都记不清有多少。她见我身体素质实在不佳,耽误的功课实在太多,就找我父母做工作,动员让我休学一年,在家养养身体再跟下一级的同学一起上,凭我的聪明未来还是有希望的。但是父母并未当回事,说我打小学就这么过来的,生病也总不上学,还是年年考第一呢,先跟下来再说吧。
可是他们想的太乐观了,因为生病拉下了很多课,数理化越来越听不懂,自制力又差,听不懂的课上就走神,看小说,抄歌词,画小人等等,偏科也越来越严重。
我那时候还有颗玻璃心,因为家境不好,心理也特别自卑敏感,遇到和同学闹矛盾,被别的老师批评,就觉得被老师和同学看不起,想不开就要闹着退学回家。李老师总是苦口婆心地给我讲道理,教育我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评价。“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她对我说这八个字的时候我还不太解其中之意。直到最近这几年,才修炼到被人误解也不去揪着人家辩白解释个没完了。
现在也真庆幸当年没有真的半路辍学,否则,后来的人生之路将会走得比现在还要辛苦吧。
当年高中普遍的升学率还不是很高,我们上的是公社重点中学,毕业后同学们大部分考上了县一中。我因为生病拉下的功课太多,加上偏科严重,体育成绩更是糟糕,升学很不乐观,临近毕业报考高中时,李老师还特意我帮我做规划提建议,说你这么喜欢唱歌可以报哪个高中,他们的音乐教学很好,以后可以试着向这方面发展。
然而,我那时并没当回事,因为觉得上学太苦了,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回村里去劳动,业余时间搞创作,将来说不定可以当个农民作家。现在想来,那时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毕业后回家当农民下地劳动,每天干不完的活,累到浑身散架,连看书的机会都很少,更别提什么创作了。
有几次父亲去县城赶集,回家跟我说他遇到了调到县城工作的李老师,李老师很关心我,还询问我后来的情况,知道我没升上学,一直说这孩子很聪明,很可惜。这也算是我后来多少年一直无颜去看李老师的原因之一吧。
李老师是一个好老师,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她的一双儿女当年学习成绩都很好,一个在县城的某机关工作,一个在县一中当老师,到了孙子和外甥这一辈更加优秀,真是好人有福报。
那天她看到我们去很高兴,一直在夸我,还极力挽留我们吃午饭,只是因为还要回村里去亲戚家贺喜,就匆忙告辞了。相约着等有空再去看望她老人家。
不过教语文的王恩信老师肯定记得我。这些年我一直在吃文字工作这碗饭,虽然能力水平都有限,但是靠的就是当年王老师教的文化底子。
还记得当年学朱自清的《春》,他给我们讲南宋的诗僧志南写的绝句:“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让我的心一下子被那种文字的美好所击中。从此,每逢风霜雨雪的天气,我就爱一个跑到操场上去感受自然的美,有的同学看到了就说我精神有问题。
王老师也爱开玩笑,因为我爱生病,总是把我比喻成弱不禁风的林黛玉。有次我生完病回学校,他知道我几天没上课看见我了就笑咪咪地问:“哟,怎么林小姐最近又生病啦?”
感谢王老师,常将我的作文当作范文,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还指点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向当时的一些学生刊物投稿。当然,也有过很严厉的批评,说我“文风不正”。还有是因为刚上小学那几年老生病,没有系统地在老师的指导下认真学笔划顺序,所以我写的字一直让他觉得很不顺眼,可能也是觉得配不上我写的还算能看的作文吧,他不止一次跟我说,让我在田字格本上好好练练字。
可惜这么多年,我一直也没有练出一手好字,辜负了我的语文老师对我的期望。
还记得我离开家乡后的某一年,有一次去县委大院坐顺风车回市里,正好碰上王老师,他说他还在报纸上看到了我发表的文章。知道老师一直在以这样的方式关注我,让我觉得很惶恐。
王老师的女儿和我是QQ好友,前几年听她说王老师在家没事种蘑菇种出了名堂,成了远近闻名的种蘑菇小能手。不知道这几年是不是发展得规模越来越大了。
去年在老乡群里遇到了一位刚刚部队转业的上校,是当年同校高一级的师兄,叙起来原来他的父亲是我们当年的体育老师吕老师。后来又因为在微信公众平台发表了一篇关于家乡的文章,引来了众多的同乡留言,又有一位现居青岛的老乡,是我们政治老师吕老师的儿子。
还有我们的物理老师刘勇的妹妹和教化学的孙老师的女儿是我们同班同学,我们的女英语老师成了我们家某个亲戚孩子的岳母……
隔着三十多年的岁月,当年的那所中学现在已经都没有了,但是那些面孔想起来仍然那么生动。
虽然现在他们都已退休,虽然当年的我不算是个好学生,但是仍然要感谢在那个贫困年代,在那个长满了白杨的校园里,他们曾秉烛达旦,尽力为我们这些瘦弱的农家孩子输送精神上的营养,帮助我们通过努力走出偏远的乡村。
有机会,一定要去探望一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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