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鬼节拾遗

七月十四拾遗

    文/覃炜明

  虔诚也是需要环境的，只要我有机会回到家乡，无论对神还是对鬼，我依然还会有那一份敬畏和虔诚。

农历七月十四很快就要到了，这是一个属于“鬼”的节日。

先说两件“邪”事。

大约是我六七岁的时候，邻村一个叫“大刚”的青年人，在七月十四这一天，吃过早饭以后，背着猎枪和几个村人到一个叫“天岭”的山上打野猪。六七岁的孩子，看着他们背着猎枪穿行在山路上，慢慢消失在林中，我们都有一种羡慕。

但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的羡慕马上变成了恐惧。因为山上回来的一个村人传来消息：那个叫“大刚”的人被自己的猎枪打中胯下，“正打中卵核（睾丸），死了！”传达消息的人脸上一脸恐惧。

在所有的农村节日中，中元节让山里孩子又高兴又带有几分恐惧。

真实的情况是，大刚背着上了“勾机”的猎枪，来到一个石壁，要往下走的时候，他把背着的火药枪往下卸，不小心脚下被石头一踢，火药枪脱手而去，滑倒石壁下边，而一束藤条扣住了枪机——一声闷响，大刚的枪正好从脚下往他身上喷出了火药和铁蛋，一颗致命的铁蛋命中了大刚的睾丸，他哇地大叫一声，倒了下去。同行的人没有谁敢把他抬回村子，因为他死得实在太离奇。“七月十四鬼分尸！”大刚就死在山上被就地掩埋了。

由于这个活生生的事实，七月十四这个日子，在我们小孩子的心中充满了恐怖，那一天一般都不敢上山，因为山上不但有鬼，而且鬼弄死了人还要“分尸”，不能够抬回来埋。

七月十四是捻子最熟的日子。

但是七月又是山捻子成熟的时候，满山的捻子往往在七月十四这一天熟得最黑最饱。“七月十四，捻子黑麻密”，意思是这一天捻子熟得又黑又多。在山里生活过的小孩应该知道，捻子熟了，剥开薄薄的皮，鲜红的果肉，那个甜是可以让所有的小朋友很难抵得了诱惑的。但是七月十四没有勇气上山，就改在七月十五吧。

但是七月十五这一天的山上也是很邪。首先是那熟透的捻子，看着诱人，但是你摘到手上一看，大都有一个圆圆的像指甲捏了一下的痕迹。这是什么啊？老人说，那是被野鬼捏过的捻子。大胆的小孩可能不信，但是老人还说：“七月十五野鬼晒衣！”不信吗？你看那天的捻子树上，到处都可以看到一块一块的蜘蛛网，被露水打湿了，白白的一块一块，真的像头天（七月十四）家里烧给野鬼的衣纸。

看着这些，即使更胆大的小孩，也会有一丝凉气，从脊背上冒出来。

虽然七月十四有些恐怖，但是做孩子的时候，仍然希望七月十四到来。道理很简单，因为七月十四是节，过节就会加菜。而且往往是吃大餐，早上晚上都加菜。

七月十四家家拜神。我们农村的规模没有这样大。

我家过七月十四，经常杀两只鸭子。因为七月十四正是鸭子长得很肥的时候，而这个时节到来，正值生产队的稻田收割完毕，我和哥哥养的几十只鸭子刚刚长成可以出栏的时候，“养得那么辛苦，杀两只鸭子吧？”这个时候往往听到继父和母亲商量。于是，七月十四的早上，继父就会在锅里烧一锅热水，然后到圈鸭子的屋子里抓了两只（有时候三只）最肥最大的鸭子，用刀子干净利落地放了血，然后去毛、开膛，一只用油在锅里炸熟，用来拜神。另一只斩了，用子姜苗一起炒了，早上就吃。由于鸭子很肥，一家人吃一只鸭子加上两只鸭子的内脏，七月十四这个早餐是吃得很饱的。继父也说：冬（至）不饱，（过）年不饱，七月十四刚刚饱！可见继父七月十四的饭也是吃得很惬意的。

 这些弄神弄鬼的场景我们那里不会玩。

吃饭之前也要拜神，和以往拜神不同的是，七月十四拜了祖宗以后，要把装供品的桌子搬到厅屋的一边，再在上边摆上酒茶，墙上还贴了三排、每排五件拜神烧的鬼衣。到了晚上，再把这些鬼衣拆下来，连同茶、酒、香一起送到大门外边当天烧掉。大人说，我们十五那天在山上摘捻子的时候看到的一块一块的“鬼衣”，就是头天晚上家家户户给那些“孤魂野鬼”送出来的鬼衣。因为是百家衣，所以野鬼要把这些衣服晒晒。

家家烧衣纸，送给游魂野鬼。

我家每年七月十四送出的“鬼衣”，都是继父亲手用白纸、彩纸裁剪出来的。几十年过去，年年如此，我已经习以为常。这些年离开家乡，已经很少在家乡过七月十四了。今天又是七月十四，估计家里的哥哥依然在这样的晚上，要在我家的大门边，点一炷香，对着苍天，念念有词地烧一些鬼衣，安慰那些没有家的孤魂野鬼。所不同的是，年年亲手裁剪鬼衣的继父前年已经去世，不知道今年送出的鬼衣，由谁来裁剪？而我自己，因为并不相信鬼的存在，所以离家以后，从来没有在异乡的这样的晚上，烧过一片的衣纸。

我想，虔诚也是需要环境的，只要我有机会回到家乡，无论对神还是对鬼，我依然还会有那一份敬畏和虔诚。

                          二〇一一年八月十三日

放灯，我们那里送亡灵时候也有这个仪式。

声明：所以照片均来自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