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开远
关于开远的回忆，像一坛陈年的酒，存在记忆里。
那时候我还没成家，一朝上路便不必知道终点。从中国南海北部湾的防城港沿着中越边境线，经凭祥友谊关，崇左德天瀑布，穿过文山的红土地，曾在开远逗留过半日。夜宿昆明铁路局开远招待所，今天叫行车公寓，专为昆铁司乘人员提供住宿。房间里按照老式宾馆的风格配有一盒火柴，我坐在窗边一面划着火柴，一边望着明亮夜空，映衬南国树木的枝梢。
开远是一个闲静少言的偏远小城，因铁路而兴，因铁路而衰。曾是1979年对越作战昆明军区的前指驻地。不像广西那一侧闷热潮湿。这边气候干燥，光线直接。时间在这里放慢了脚步，旧时光的容颜未曾更替。城里只有几条街，路上见不到几个人。城中有一个下穿桥，旁边有可口的小吃。
年轻人意气风发，不肯在小地方流连。即便有所隐忍，万人如海一身藏，也是惟有王城最堪隐。当年自己走在开远街头，十分快乐。隐约间觉得，如果不必闯荡江湖，小城日后或可托付余生。时光流转，应笑我多情，白了少年头。万事悠悠付杯酒，流年冉冉入霜髭。如今坦然做自己就可以了。
五
蒙自
蒙自是红河州首府，位于北回归线上，同双江、景谷、墨江、文山处于同一纬度。北回归线是每年太阳直射地球的最北纬度线，属于地球热带和北温带的分界。而太阳直射北回归线那一日是中国阳历二十四节气中的夏至。白天最长，日照最强。每年夏至前后，蒙自天气最热。
蒙自自古是云南和越南的贸易枢纽。法国人占领越南，蒙自诞生了云南近代第一个海关。法国人修的滇越铁路取道蒙自城外的碧色寨，碧色寨随后成为外界进入云南的重要通道。
辛亥革命成功，袁世凯计划复辟帝制。云南都督蔡锷困于北京，借道日本转海路经香港从滇越铁路秘密返回昆明。蔡锷一路上辗转走的是日本人、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地盘。袁世凯无计可施，只得在蒙自碧色寨火车站派出杀手行刺。蔡锷随后和唐继尧发动护国战争。依托云南这片土地上的勇气和力量，中国民主革命的成果得以保全。
由于滇越铁路碧色寨站的兴起，邮局、海关、洋行随之迁往碧色寨，蒙自城中的这些洋房反而闲置。1938年抗战，西南联大文学院迁至蒙自，利用这些洋房和设施开展教学。联大的文科师生，走海路经香港到越南海防港，再转滇越铁路进云南，在碧色寨下了车。随后落脚蒙自南湖畔的哥胪士洋行。一时间，民国最顶尖的文化大师云集蒙自，时局动荡，精神富足。其中一位是陈寅恪。我读过他的讲义，敬佩他的学问。恪ke这个字只有一个读音，恪尽职守的ke，但是他说读que，人们便读que。
今天的碧色寨车站，每天依然有昆明至河内的固定班次列车经过。早上八点，我躺在床上听见火车经过时发出的汽笛声。
这里也是中国唯一一条民营铁路个碧石铁路的终点，旧称个碧临屏铁路，民间集资修建于滇越铁路通车之后，中心位于个旧，连接碧色寨、临安和石屏。个碧石铁路线大致为东西走向，在碧色寨站与南北方向的滇越铁路会合，如此将个旧的锡矿借滇越铁路出海。
两条铁路都是由法国人设计。个碧石铁路用的是寸轨，轨距不足一米。滇越铁路用的是米轨，轨距一米。于是今天在碧色寨站还能看到两种轨距的铁路并存的场景。
如今大多数游客，在建水和石屏乘坐的米轨观光小火车，皆是始自20年代民营的个碧临屏铁路，建国后收为国有，改为米轨，1990年停办。近年来经过修缮，并购置了全新的复古款观光火车，用以发展旅游业 。而开远站发出的观光小火车，则是曾在滇越铁路上实际运营的绿皮火车，不如建水和石屏的复古新车来的时尚和酷炫，但是原汁原味，经历沧桑。票价只有五分之一。
今天的游客，多是追随一部电影的场景而来。这条铁路本身，它经历的故事，已经被遗忘了。
六
石屏
泸江，泸水，甚至庐江，常常混用，带来一系列地理困扰。
史书上常用一个“泸”字指代长江，多指今天长江上游的大渡河或者岷江或者金沙江流域的某条支流。例如：史书中多有记载，诸葛亮平定南中，以五月渡泸，十二月还成都。又如：《元世祖平定云南碑》中：“十月过大渡河…十一月渡泸…十二月，傅其都城”。而云南人又常用“泸”来指代怒江，例如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首府便是泸水市。庐江，更麻烦，出自《山海经》，查无实据，大概在今天安庆潜山的皖河、潜水一带，属于长江中下游的支流。
而在今天石屏、建水、开远之间，还有一条泸江。本发源自石屏州异龙湖，经临安府城南，东流入阿迷州南（开远），为乐蒙河，入于盘江。今全程皆称泸江。
异龙湖位于石屏城东，周长数十公里，有开阔的湿地，风光秀丽。沿湖北面是一条国道，南面有一条高速公路，经过的车辆很少。
石屏是云南较早受儒教濡染的地方，1903年曾出过清朝三百年云南省唯一的状元袁嘉谷，而他所参加的特科考试有清一朝只举行过三次，所以又称“国朝第三人”。
石屏同普洱茶有极深的渊源。状元袁嘉谷的几个兄弟便是乾利贞茶庄的股东。今天位于石屏老街上状元故居的门面，有五分之四都还是这家茶庄的。当年易武街上的茶号，石屏人占据半壁江山，实力相当强劲。同庆号、乾利贞、宋聘号、福元昌、同兴号，这些大名鼎鼎的石屏茶庄，共同开创了普洱茶瑞贡天朝的声誉。同时也积累了丰厚的财富，体现在今天石屏老街那些大宅子的雕梁画栋里。
明清两朝石屏州隶属临安府，行政级别上比建水低。今天在社会发展水平上依然落后建水不少。石屏县城的面貌缺乏细心呵护，许多年过去，它没有改善，反而是更加混乱了。尽管如此，城内的县衙、书院、文庙，保存完好。每天都向市民开放，或者用做停车场和办公室。
当年废弃的石屏火车站，已重新启用，并投入数亿元修复废弃多年的铁轨。新购一辆复古款观光小火车，取名状元号，红色的车漆在阳光下锃zeng亮发光。仿佛时间倒转，石屏又回到了旧时光。石屏车站还是当年的那道石库门，走出来的人却已人到中年。
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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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躲避震中，离开大理。
除了回复我的湖州老友年近七旬的老林每日发来的清晨问候。醒来第一桩事，是打开中国地震台网查阅过去24小时的动态。大地虽未彻底回归平静，但也似乎失去了激情。
当年石屏茶商，从石屏出发经元江和江城，进入普洱府。今天回去大理，最顺利的路线依然只有杭瑞高速一条。其他任何一条路，都是山高路远，遥遥万里。
中途在楚雄郊外南华县城住宿一晚，于第二日午时回到鹤阳村的居所。山河无恙，院子里花繁叶茂，水泥地面多了几道新近的裂纹。
人生如逆旅，你我亦行人。（逆ni，迎接之意，与送相对）
（to be continued…）
再见你的时候，
我只是淡淡一笑，
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像记忆里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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