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已过的三十年，可以用一条线划分为两部分。
这条线，是我生母的离世。前半部分是有她在的那十一年，后半部分是她没在了，有后妈陈花在的十多年。
前面十一年，我跟别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区别，爱吃吃爱喝喝，捣蛋挨打一样没落下。我妈性格温顺，但揍起我来一点也不手软。
后妈生性泼辣，很少大张旗鼓地打我。但她最擅长软刀子杀人，杀伤力也更强效果更长久。
幸亏我这人脾性硬敢怼敢抗，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早早地考了出来，才免了精神夭折之灾。
然而，三十岁这年，一向对我不咋地的后妈，竟破天荒改头换面起来，不仅三天两头叫我回去吃饭，连布满褶子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女大十八变，还真是一点也没错。要模样模样要身材有身材，不说千里挑一万里挑一，一百个里面是断然找不出一个我闺女这么标志的人来的。即便是有了她的身材，也未必有她的面孔；有了她如花般的面孔，就肯定没有她这白玉般的品格。”
年近三十的我，虽没吃过猪肉，但猪叫还是听过的，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
我原以为，她这一连串的操作，是想把我"推销"给她娘家，或是哪个对她有利用价值的"侯府"，好为她垫路。
没想到，事实证明，在她这种资深"老麻雀"面前，我还是太嫩了。她的自私和唯利是图，两面三刀，只有我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到的。
02
后妈对我态度大转弯约两个多月后，我上班的地方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初中时曾在学习上帮助过我的贵人，也是继母娘家的亲戚，现已退休在家。
她来的目的非常鲜明:替我说媒。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大我一岁的继哥哥，随同后妈一起嫁过来的，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当年抢走我吃的喝的的优先权，抢走我父爱以及欢乐的人。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问:"您觉得这样也可以吗?"
对方回我说:"你们名义上是兄妹，但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当然是可以的。然后，你们打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这样才是真正的亲上加亲。"
我心底浮现出一丝不动声色地揶揄:好一个亲上加亲。
她却浑然不知，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们俩都是独生子，又都命运坎坷，你没了妈妈他失去了爸爸，有共同语言。连将来替父母养老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了，从始至终的劲儿都往一处使，一举多得，多好的事……"
我见她的话匣子大有不可收拾的样子，才果断打断说:"我跟我哥两个人都是被命运折腾过的人，这我承认。可是，我们不是青梅竹马，更谈不上有共同语言。这事不可能，您请回吧。"
我特意把"我哥"两个字咬得特别清楚，语气也带了点反常的热度，目的就是想让她明白，在我心里，他仅只是我名义上的继哥哥而已，别的不可能。
可她还是不死心地劝道:"你还年轻，这个世界有多凶险你压根儿想不到。你跟他组合到一起的话，你不但不用跟另外的家庭磨合，还可以赢得其他三个家庭成员的恩宠，外边的风风雨雨也伤不到你分毫。"
我腹诽:这世上能伤到你的，永远只能是与你最亲近的人。
最后我忍无可忍，只得说出自己有男友，只是还没带他见过家长的事说了出来。
那人悻悻地走了，临出门时扔下了一句:"不识抬举。"
03
我原以为，别有用心的继母这下就该死心了。
然而，事情到这儿还远没有结束。又过了半个月后，周末，我爸给我打来电话，说家里买了两斤特好的鸡尾虾，还特意托人从乡下买了只乌鸡，让我回去吃晚饭。
我当然知道，“家里”实际上就是指的后妈。
念及她之前的"不怀好意"，我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上次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她应该也死心了。加上我爸说他的手机电池一天都用不上了，我也想顺便带他去买个手机，便应允了下来。
傍晚，我骑着我的小电驴突突地往家里赶，刚到楼下，车还没停稳，便发现后妈的儿子，我的继哥哥，陈理的车停在马路对面。
我顿感不妙，心生犹豫想掉头回去。不料，下一秒二楼窗口便传来了他妈妈的声音:"婷婷回来了，快上来，饭菜马上熟了!"
抬头望向窗户的一瞬间，我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了若干年前，我放学回家没有饭吃，不得不下楼买方便面时，无意中抬头看见的窗帘背后的，后妈那张得意的脸。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不给我留饭，是因为跟我爸吵架了。因为我爸不愿屈服于她把我送回乡下奶奶家，她就拿我出气，让我饿肚子。
而今，物是人非，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任人宰割的小羔羊，对方的态度也不再嚣张跋扈而是谄媚无比，还真让人有点不适应。
进门后，后妈第一时间递上了我最爱喝的汤，并把我爸硬拉进了厨房帮忙。狭窄的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陈理二人，前所未有的局促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陈理首先打破沉默，问起了我工作上的事。我被动且机械地一一作答，心里却是无比尴尬。
老实说，我对他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儿时。
04
关于陈理，我只记得，每次我考试得了奖回来，不管我的奖状奖品藏得多隐蔽，他都能精准无误地将它们找出来，并催毁——奖状涂掉名字，奖品弄脏或弄坏。
最让我接受不了的，不是他的这一行为，而是我爸爸和他妈妈的反应。
与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理的成绩永远在年级级倒数一二，所以他见不得我的任何奖状和奖品。
但是，每次他将我辛苦得来的荣誉随意践踏时，他母亲脸上显现的全是不以为然，嘴角也是撇起的：“不就一张花纸吗，既不能用来写字也不能用来画画，涂了就涂了呗。”
连我爸也和起了稀泥：“爸爸不看也知道，咱婷婷一定能得奖的，早就准备好了奖金。涂了就涂了，咱不生气。文具坏了也没关系，爸爸再帮你买。”
这样的次数多了后，我干脆不再把得奖的事告诉家里，而是一个偷偷地攒着。
至于抢我的吃的玩的，就更加不消说了。总之就是一句话，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受欺负的现场。我被欺负了还不能够反抗，一反抗的话，招来的一定是继母阴阳怪气的正话反说，或是冷嘲热讽。
正当我自动屏蔽陈理的话，沉浸在回忆中时，一声热情的“吃饭啦”打破了沉寂。
放眼望去，桌上的菜几乎都是我喜欢吃的。这个发现让我的屁股底下，似乎长出了无数钉子，让我浑身不自在起来。
果然，饭没吃上两口，陈理妈妈的一双眼睛似乎在我脸上生了根，嘴巴也不甘示弱地吧啦起来。
“婷婷，我前几天听一个亲戚说，你对我们理儿印象挺不错的。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觉得你们也确实挺般配。这样吧，隔天妈把几个关系近点的亲戚都请来，咱们一起吃个饭，把你俩的关系给定下来。
前两年不是给你哥买了个房子吗，过几天把你的名字也加上去，我们手中还有点存款，到年底就把你们俩的事给办了吧！这样咱们这个家也算是圆圆满满了！”
我没有理会继母话中的内容，而是只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爸出神：家里什么时候替他买了房？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05
大概我目光中的情绪太明显了，让我爸有些招架不住，他讪讪地对我说：“小婷，你妈跟你说话呢。”
一层薄薄的水雾很快在我眼中泛起，多年前被欺负时，我爸懦弱地躲在继母身后不敢替我出头的一幕又涌上了心头。
我再也忍不住了，板起脸谁也不看，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我想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你们那亲戚，前几天是主动替我来说媒的，我也态度鲜明地回绝了她。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说成是我对你们的儿子有意思，我觉得这样没一点意思。明明是你们想撮合我和他，却非说成是我对他有意思，有意思吗？”
说话间，我不经意地抬了抬头，发现桌上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张大嘴巴望着我。
此时的我，剑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
“我跟陈理哥从小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爱调皮捣蛋我遵规守矩，他成绩奇差我成绩挺好。现在的他也远比我有钱，还有房有车，我却还是个为了自己能有个窝早出晚归不得不在公司当缩头乌龟的人，怎么可能过到一块去？
而且，我已经说的非常明白了，我有个谈了三年的男朋友，只不过暂时没打算见家长而已。你们能不能放过我，别再拿这事来几次三番叫我回家吃饭？”
“你没房没关系的，我们理儿不嫌弃。”
“可是我嫌弃！我嫌弃我自己每次跟你们有冲突时都是以一敌三，孤立无援，行了吗！”
话说到这份上，我知道自己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起身抓起包包换好鞋子就准备走。我爸默默地站在我身后，嗫嚅了半天：“婷婷，小婷……”
我强忍住摔门的冲动，头也没回地出了门。
下楼到一二楼的拐角处，我听见陈理妈在跟我爸嚎哭：“周松林你这挨千刀的，你明明答应我好好劝劝她的，你是哑巴了还是咋了，连一个屁也没放出来。我儿子今年都31了，但凡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坐过一年Nao，你让他到哪儿找老婆去……”
06
走出楼道坐上电驴拧开钥匙时，我知道，撮合我和陈理这场荒唐剧，应该是告一段落，以后再也没人敢跟我来提这事了。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继母的下作却远远没有跌到底。
一个多月后，我奶奶气急败坏地给我打来电话，说我既然有男朋友了，为什么不带回家让人看看。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意思。
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我奶才跟我说，原来她前两天从一个亲戚口中得知，我不但没结婚就跟别人同居到了一起，还一连打了好几个孩子。
我气得面红耳赤：“这都是谁在造谣！我如果是跟人同居了还犯得着自己租房吗？”
我奶奶很快听出了我的委屈，追问起我近段的经历。比如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是损害了谁的利益，等等。
想了想后，我把前段时间，陈理妈想撮合我和陈理的事说了出来。
奶奶义愤填膺地说：“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就他们家那角色，长不长短不短的，做什么都当不了正材。黑不溜秋的，跟煤块块一个颜色，还想娶咱们家周家的人，不自量力。她忘了当年怎么对你的？一跟你爸吵架就把你往外赶。”
见我在电话里噗哧笑出了声后，奶奶又转头骂起了我爸：“这事要怪的话，也只能怪你爸。奶奶这辈子生了六个子女，你爸最小也最没主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前你亲妈在的时候， 她身正人也正，根本没什么麻烦。自从找了现在这刻薄家伙后，根本没个男人样了。”
最后，奶奶问清楚了我男朋友的情况，建议我还是把他带回家转一圈。不为别的，就为堵住那些别有用心的嘴。
我思忖片刻后，答应她跟男友商量一下，征得他的意见后再回复她老人家。
奶奶语重心长地说：“虽说现在是新时代了，但千万别小瞧了舆论的压力，唾沫星子照样能淹死人呐。”
我心情沉重地挂掉了电话。
07
当天晚上，我再次接到了我爸打来的电话。
电话中，我爸斩钉截铁地说，关于我的那些谣言肯定不是陈理妈散发出去的，让我回个电话给我奶奶，替后妈正正名。
我长叹了一口气后，改说不久后会带男友回去见家长，到时候，所有的谣言都会不攻自破的。
挂断电话前，我爸又旧事重提，说他手机不好用了，老是卡，卡着卡着又死机了，想换个手机又不知买哪个牌子的好。
我顿了片刻后，跟他说，现在的手机基本上都差不多，每天都要充电，让他自己去找个电信营业厅买一个就行。
我就不信，他能一声不吭地替他继子买房，就不能替他自己买个手机？
我知道，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后，肯定有人会说我贪心、小心眼，一个注定要嫁出去的女儿，不该因为父亲没替自己买房就不再对他好。
可是，我也是人，也是希望能得到父母兄长的关爱，实在不行哪怕是尊重也行的凡人。我还没来得及修行到可以无视他们对自己的嫌弃和漠视，大度地以德报怨。
至于后妈，当初我羽翼丰满时用尽全力挤兑我，现在他儿子找不到老婆又异想天开地想把我强留下当她的儿媳妇，对我殷勤献尽，计划落空后还恼羞成怒地败坏我的名声，我相信，老天爷也都一一记下了。
我坚信，她是怎么对这个世界的，这个世界就会怎么对她。
—完—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