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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南的凤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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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02 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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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山下有梧桐

汀州南边有座高大且宽广的凤凰山,她座落于涂坊与宣成之间。山下住着我的养外公和外婆,他们默然生长如山间的松、柏、桐,春去春回花开,积累年轮,岁岁年年结果,静寂无声。

养外婆和我一样姓涂,她当然和母亲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她们俩成为母女,缘起外祖父的一次烂赌。他自己形容那是一个上过私塾的农民兼职屠夫拿到一大笔钱后出现的短暂膨胀同时遭遇江湖骗局,一辈子只干过那么一次。那一次,他被迫用三岁的女儿抵债。债主就是我的养外婆,那个矮小黝黑枯瘦的民国出生的汀南农妇,她甚至名字都没有,邻人和家人叫她涂妹子,就那样“妹子”叫到老,叫了一辈子。

养外婆出生在涂坊大路下,自幼就被嫁到涂坊迳口村刘家做童养媳,红军入闽前后和她的第一任丈夫刘氏夫郎完婚,这是那年代的惯例。这段婚姻很短暂,因为松毛岭保卫战之前,刘氏的丈夫被征发参军,他战死在松毛岭上,并且没有留下孩子,留给养外婆一张伴随一生的烈属证。养外婆当然不知道什么“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那说的就是她啊。那年代大量的寡妇如果没有生养是不会留在破碎的家中,但她深爱那两位养大她的人。给公婆养老送终,那符合一切她接受的价值观念。但是凤凰山山深而林密,水远而路窈,人口密度不大,田陇总量也不多,在族权加男权语境下的家,并不是区区一女子就能支撑,他们需要另谋出路。

迳口村虽然边远,深藏在路山迳口上,凤凰山脚下(汀州的迳,地貌像太行八陉,路山迳是从前的旧官道,有人工卵石路)。但当时的汀州农村,如果丈夫亡故,而没有子嗣继承田地和房产,族人是有权力将这些据为己有的,更有甚者,他们发卖那些寡妻。所幸养外婆的公公婆婆都还健康,为了拯救她和这个即将分解成泥土的乡野之家,他们给她做了主,将一个从上杭官庄逃难来的蓝氏男子招来入赘,那就是母亲后来的养父,我的养外祖父。他本有一个好听的姓名叫蓝光凤,在迳口村他改名叫蓝凤高,村里人就都叫他凤哥哩。

养外祖父家中兄弟众多,住在上杭官庄郭树下的鹧鸪塘,过着典型的畲族半汉化的生活方式,敬祖崇宗而信鬼奉神,醮祭万物而乌饭为节。他们原本也有佃种一些田产可以度日,但血气方刚之下殴打了上门收租谷的上杭城居地主在官庄郭树下乡间代理人。那些代理人在傅衣凌先生的《福建佃农经济史丛考》中可见形态恶劣,确有讨打甚至取死之道,但民国政权弊病正在于它为地主、高利贷资本、官僚资本服务,打了他们就是间接抗税。一夜狗吠声加松明火闹腾而来,收租代理人招唤了上杭的壮丁队准备抓丁。他们知道大祸临头,兄弟几个纷纷逃往大战刚过的长汀以求避祸,连夜走了几十里山路。蓝家大哥去了四都,养外公则在迳口村帮刘家做短工,讨口饭吃。无论四都还是在涂坊迳口,养外祖父和他的兄弟们那口饭能吃上殊为不易,究其因是第五次反围剿后汀州地区农业所需人丁缺口巨大。公公婆婆则是看上了养外公壮实、可靠,决定招赘他。

养外公一生都没能得到养外婆的好脸色,原因有三个。首先在于养外婆性格强势,养外公温和宽厚。二是他们一样没能生出孩子来,继承刘氏田产房舍的舅父是养外公逃到长汀四都的兄长的孩子。再就是养外婆一直都觉得两人并非一般明媒正娶的夫妻,而是合伙过日子,他们在合伙之前是签有合约的。这合约在客家地区叫做“打合同”,亦是签合同之意,后来专指男子做上门女婿。养外公不拥有任何的财产支配权力,任何形式上的也不拥有,并且生的孩子继承刘氏财产也必然姓氏宗刘。乡人会用很轻蔑的口气说那三字代名词:撑门杆。养外公很大度,从来不去计较那些排外的眼光和行径,只是认真耕种路山迳外边的田地,田中收获才是农人喂养未来与希望的根本。

母亲当然不像村人们那样认知她养父母的关系。她告诉我,其实他们是很恩爱的,只是乡人的表达方式,惯来如此。我是真不懂,一直到有一次看到养外婆一个人坐在竹椅子上晒冬天的太阳,阳光从望天白的空隙间射入,厨房的烟火飘出,颇有一种和光同尘的意味,侧面可以看到墙上有养外公的香案神位,我才隐约有些懂。养外婆和养外公的日子本来是平静的,直到他们把家里那口猪交给涂坊亭头的九子师傅杀。

杀猪过手的利润是不错的,但也架不住江湖骗局撩拨赌性上来,本利尽墨。九子师傅被上门讨要猪钱的养外婆长时间的辱骂吓坏了,他作为读过老书的私塾学生,觉得自己是斯文人,很是要面子。可就是那些回荡在乡野间刚健有力的骂声,让他羞愤欲死。

后来我的祖母有次闲话时说起这一骂,足足骂了半个月之久,我居然在她的眼中读到了艳羡和钦佩,敢站在人前骂债,就是一种莫大的勇气,她们怕是一类人。

骂累了,养外婆就走,歇好了她又回来再骂。骂了当事人,骂家人,骂了家人骂牲口。母亲的亲妈我的外祖母,后来提起当时情形时,这样说:“坏了,她发现了牲口。”

果然养外婆要把外祖父家里最大的牲口,那头牛牵走。亭头上下和那头牛直接有牵连的十数户人家坐不住了,出来相劝:“莫不如把这女娃子抱去,牛是众家讨生活的共物,牵不得。”

养外婆一生未曾生育,膝下承欢的舅父也是抱养来,“打合同”的后夫侄子,子女双全是她很深的梦里辗转反侧的渴望。她从来就是见不得人家那生得粉嫩雪白的孩子,当即没口子答应。更怕陈家人反悔,她当即抱了孩子就走。那个孩子就是我的母亲,那位杀猪师傅当然就是我的外祖父。数十年后养外婆用她无比浓重的汀州下路口音(长汀南部的涂坊宣成羊古,近乎上杭方言)同我讲那日情境,我仍然能隔着时空感受到她当时当日的浓烈喜悦。

三位祖母各自用不同的口音同我讲述的她们所知的“史实”,我很早就知道了在“罗生门”中听取真正的信息,今天看来,田野调查我有“先天优势”大体是来自童年出于好奇倾听家族史的独特经历。

那之后,四个看来没有血缘牵连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养外婆姓涂三十岁,养外公姓蓝三十几岁,舅父姓刘十二岁,母亲姓陈三岁。母亲在养外婆和养外公身边没有吃过苦,他们对她胜过亲生。舅父没几年就成人了,他也没有让妹妹做过重活。这点一定会是好过亭头的,九子师傅,真有九个孩子。母亲得到了养外婆和养外公全心全意的母爱和父爱,这在当时幼年被嫁出去做童养媳的孩子中无疑是独一份的幸福。除了没有让她去读夜校识字,母亲对她的养母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的不是。

养外公对母亲的爱很具体。农村里重男轻女,男童可以放在桌子上玩耍,女童则不可以。养外公不理会这一套,被邻人责问怎么可以纵容女孩儿上桌,他总是很认真的回应:“我家的女儿,就是可以上桌的。”母亲幼小常夜哭,他们怕她不好带,就把她契给观音菩萨,因而我的母亲就有了一个只有迳口村人才叫的小名:观音妹。所以在涂坊集市或者汀州城里,路上遇到有人称我母亲小名,我就知道他们必然是迳口村的亲戚。母亲的童年没有愁苦,她同我提及最多的是养父给她一只竹编大篮子,装上她的爱宠,一只花斑绿颈的母鸭,到河边的沙坎上去捞河蚌,也没有饥饿,养父母不舍得让她吃不饱。

那年代的汀州很平静,无论是小家庭还是大的城乡社区,都在伤痛中恢复。作为中央苏区第二模范区的涂坊,当年大约四千人口,红军在长征之前的扩红、松毛岭保卫战征发了一千五百人左右,这些丁口若没有死在松毛岭保卫战,便是大多战死在突破乌江,比如负责后卫任务的红五军团第三十四师。养外婆的讲述里,连凤凰山也是寂静无声的,像雨天湿透落毛的土鸡,但留得性命就有元气恢复的一天,那是农人的笃信。

1960年,母亲13岁,她的刘氏兄长已经成年,当上了迳口村的生产队长,娶回了一个来自邻村的嫂嫂,河甫村吴氏女子,自幼被嫁到早禾苕做童养媳。从此家中有了五个姓氏,接着是表姐和表兄弟们出生,家庭人口一下子就繁盛起来,再也看不出几十年前受创伤的样子。三年自然灾害对于远离涂坊行政中心的迳口村来说,并没有很大的影响。原因之一是迳口村山高林密路远苔滑,村民在凤凰山下的谷地里偷种些东西,完全可以活命。原因之二是母亲说在舅父的能干和保护下让他们安然度过了那三年,家人没有饿过。这点从身高可以看出,父亲身高164,母亲身高163。父亲读书人文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母亲则可以挑一百多斤的担子在田坎间山路上健走如飞。母亲和父亲似乎看来是传说中的客家男女的典型代表,我明白这当然出于养母对她的深深宠爱。他们就这样生活在凤凰山下的小山村里,哪怕在苦难的年代,那里仍然安宁,有口饭吃。

养外婆的骂人一向来犀利,更以理性闻名。被骂者从来都是羞愧难当,羞愤欲死,偏偏又无言以对。母亲生平两件大事,养外婆都用尽全力出口骂人。一件是外祖父被迫拿母亲抵债,是她连着半个月大骂得来,一件是父亲“骗”她绕开养外婆直接去登记结婚,养外婆骂了他好几个月,他狼狈不堪只好离开家去当兵。

父亲去当兵的第二年,母亲归门。养外婆接受了一笔钱作为补偿,也是经过了很多人说合,她才放过窃走她宝贝的父亲。其实养外婆爱极母亲,是想留她在身边招女婿上门的。从那以后,母亲要走二十华里才能到达迳口看她,养外婆年岁渐老,要好几墟才能到镇上来一次,后来走不动,一年走上一次也倍感艰难。

我很怕跟母亲一起去迳口,又不得不去,怕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迳口的桥很小,涂坊河在迳口收窄,发大水时经常冲走桥板。村人为了省事就用四根原木,上面刨平下边树皮也不剥直接架设,从木头间巨大缝隙可以看到桥下流速极快的急水。桥的跨度不小,简陋的技术虽然安全上没有问题,但晃晃悠悠间,能让我产生极大恐惧,一切都不可掌握。另一个原因是我一直觉得养外婆有一股凶悍之气,虽然她对我一直慈爱有加,一点小东西都会留给我吃,我仍然从心底有些畏惧和她独处,估计这种情绪来自父亲的影响吧。

父亲从来不去迳口给养外婆拜年,一个是他认为自己娶的是陈氏女,才不是刘氏女;第二个是他实在被骂惨了,去迳口怕会有太多惨痛回忆。但是养外婆头疼脑热进城看病,他又从来都是以女婿的身份侍奉,人类是复杂的。

养外祖父思念母亲了,就会挑着一担大柴,从迳口村出发,沿着涂坊河走二十里旧官道,到镇上,放下大柴,帮着在院墙下堆好。祖母会请他吃上一张煮粉干,喝一碗茶,他看过女儿后又担着空柴格走回迳口。大姐说养外祖父会把当时一角二分一个的饼收好一直放着,等她和母亲一道归宁时享用。因为姐姐不闹回家,母亲就可以留得更久一些,那为人父母的心思啊,千丝万缕的,都记挂在了远行的儿女身上。

后来孩子多了,母亲没法脱身去迳口看养父母,就让已经能独立行走的大姐作她的代表去。养外婆将她对母亲满满的疼爱溢出到姐姐身上,但凡姐姐到了迳口,她都要抱着她一起睡,她要抱拥那女儿的女儿,亲近那至爱的骨血。因而姐姐的童年也有些怕去迳口,与我不同,她是怕养外婆太过热情,留着她一直不让走,有时想多留她住一夜,甚至会把她的行李藏起来。她当时更怕养外婆睡前讲的那些山野间光怪陆离的故事,还有故事之后窗外照射进来格外明亮的白月光。山大人和人熊,金蚕蛊和瓜鬼,姐姐说当时听了整宿不能入睡,虽然今天我们视之为宝贵的田野财富。

养外祖父六十岁那年做了一次生日,可能是生平唯一一次正式的生日,宴请了些亲朋。母亲却迷信地后悔了好些年,说不给他做生日或者可以多活几年。生日之后,他在屋后山坡上晒谷,摔了一跤,受了伤,自此卧床不起。那时节的人们经历霜雪苦难,六十岁已经衰老不堪,养外祖父的身体诠释了当时城乡“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普遍状况。

母亲带着姐姐,去看她病卧不起的养父,同时带去了一双她自己亲手做的布鞋。睡在二楼的养外祖父已经不能自行下楼,也已经不能从床上坐起,仍然是往日宽厚与亲爱的笑容。他躺在床上犹自还在安慰母亲:“老妹,不要担心我啊,我会好。”(老妹,客家地区父母常用来称呼女儿)养外祖父伤病久卧而至于脚面肿大,母亲俯身为他着鞋,用时良久也没能穿上布鞋。姐姐说,可能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母亲流泪,泪落如珠。在1974年冬天,昏暗的楼板上,她如此近距离的触摸到两个互相亲爱的人深沉的悲伤。

养外祖父在不久后就去世了,他没有归葬上杭官庄的蓝氏祖坟,而是选择葬在了迳口村。凤凰山下有梧桐,求凰爱凤倒是很符合畲族人的美好习俗。他的邻人都称赞他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因为他去世之后母亲以女儿的身份给他送“五七饭”。迳口村人皆知母亲童养媳身份,童养媳出嫁相当于再嫁,从此并无义务。母亲以女儿身份送终,似乎是母亲仁义。他们怕是确实未能理解父母子女间不依血缘也存在的至亲至爱之情。

养外婆则和所有的客家女子一样长寿,她枯干瘦小,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但她却能每次都在河对面的田坎上站着,将她的“观音妹”等回来。她一生也没有生,但育有两个孩子,母亲和养外公带来的孩子如同她亲生的一般无二。她去世前对母亲说:“观音妹啊,大头(指我的舅父)对我是真好啊,有太阳时抱我出去晒太阳,抱回房间放到床上,都是轻手轻脚,从来不会重放。”唯有爱能抚平肉身的苦难与伤痛,临终可以宁静回顾一生没有遗憾才是真福气,村居之人怕是体会更深。

养外婆在养外祖父去世二十年后的一个雷雨天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的观音妹在一百多里外的县城家中。那一晚,十二点过后我仍迟迟未睡,母亲已经睡下。深夜里电话铃响,我走过厅堂去听,拿起来却是一片忙音。母亲在朦胧中问我是谁,我说不知道没有声音,如此三次。天亮后,舅父让表兄打来电话,报昨晚养外婆寿终。母亲泣不成声,说昨晚三通无声电话定是她母亲亲自来通报。我默不作声。事后问电信线务工作的朋友,得到回答是局部雷暴影响了信号,有些电话会自动振铃。我当然是信的,但是我更相信母亲的判断,因为相信她母亲对她的爱。最后那几年,她总是坐在门口,看着对面的公路,希望女儿出现在公路对面过桥而来。母亲来她喜笑颜开,枯木上都是新芽绽放,母亲走她要哭很久很久。养外婆去世后,大头舅父有次进城,对母亲说起这事情,母亲失声痛哭。

母亲经常会讲她三岁时因为离开亲生母亲受到心理创伤,认床认人,哭闹不休,养外婆和养外公全村动员,但求一个能让孩子安眠的亲族帮忙哄睡,刚开始说的时候她总是觉得可笑,说到后头又都是泪眼滂沱。那个远在涂坊河下游的迳口村的往事,母亲每每讲述,都会略带感伤,那些故事里都有崖鹰高飞山花明灭,故事里有一个村落被时代煅打的回响,有时间与空间相互求证而产生共鸣的异响,我爱养外婆和母亲的讲述,如同亲历那些梦幻与深情。

又二十年,舅父老了,得了病,也终老在了那个叫迳口的山村。那些20世纪上半叶出生,经历颠沛流离的生命,在凤凰山下,终得安宁。他们毕生勤劳流泪流汗,在贫瘠干瘦的大地母亲身上终于种得嘉禾硕果,几位表兄在他们留下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子又有孙。

故事里五口不同姓之家的成员,四个都已经作古了,我母亲的养父、养母、哥哥、嫂嫂。母亲对我说,迳口的山和水很美,她闭上眼睛都能摸对每一条山沟,每一个谷地,每一个小河川。我却知道,那里的山川河流曾拥有她深爱的亲人,还有那些亲人的童年、青春、成人、悲哀和喜乐。

母亲总说想去给他们扫墓,但一直未能成行,各种奇怪的原因,我知道她怕伤心,人老了,经不起。

最近几年,我总是让母亲给我讲她的亲人和往事,以田野调查的名义,或者用这样正经近学术的方式,我们可以重提旧事,与亲爱者在时空中重逢。路山迳的口上,那个村落的山野蛮荒之中,埋葬着我母亲的亲人。他们的故事,母亲反复在讲。

汀州之南生乔木,凤凰山下有梧桐。(感谢涂秀芳、张培枫女士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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