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那些事

看魏思孝的《都是人民群众》，不禁想起很多农村的人和事。

奶奶有四个儿子。我父亲是老四。大伯家二伯家三伯家住在西头，一排房子，各人有一家，门前是大大的场地。爷爷奶奶住在大伯家的偏房里，到老还被大娘嫌弃，屡次要将他们赶出去。房顶是破报纸和棍子糊的，下大雨下多了有一年塌了，奶奶住进大伯家门口的那个屋，大娘嚷嚷着，怎么不去住别人家，占我儿子的房，和大伯闹，像个小孩子一样闹，两人吵起来，大伯这么多年估计知道女人真难搞，悔恨早知道就不结婚了，当个光棍倒是清净，他儿子就是个光棍，年纪轻轻就离婚了。奶奶没办法就搬了出来，后来，房顶再次塌了，才住进曾经是牛圈的屋子。大娘的脾气我是了解的。她眼睛不好，常年眼睛都眯着的，一般爱举起手遮住眼前的光去瞅人，人家经常给她一些衣服，她穿上倒是很像回事。她疼儿子，偏偏两个儿子都离了婚，和她有关。后来，大儿子在山上干活，被大炮崩了下来，在重症监护室十五天，才活过来。小儿子和姐姐现任丈夫的前妻好了，过事时候四个人还坐在老院里的石头边上吃从树上摘下的葡萄。母亲回去和我说，四个人还相处得怪好呢。大娘的女儿早年被三个小伙轮奸，后来婆家不要她了，有人介绍对象，她便直接去了男人家，后来两个人一起到县城租房，估计也过得不好，男人有天夜里喝醉了拿剪刀把她肚子都戳破了，缝了好多针。早些年，她从城里回来，穿着件碎花连衣裙，我觉得好看。再几年，她回来，在院子里摘绿豆，我感觉她老多了，才三十多已经像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了，不知道熬到多少年后才离婚，离婚后，她那流氓丈夫经常开着车在我家后墙（小儿子离婚后，大伯大娘后来住在大儿子家的院子里）外闹。我大伯是个闲不住的人，就那，大娘还叫嚷着他懒，馋。大伯喜欢看报纸，看新闻。他们住在进门的那间小屋子里，床前搁了张桌子，那桌子上搁着咸菜碗，盖着一个小碗，还有报纸、旧书、棋、大伯的老花镜，他经常戴着老花镜看报纸杂志书籍，这时候，大娘在灯下缝衣裳。我妈常常坐在房顶上吃饭，和我说，大伯端着一碗米汤，大娘拿着馒啃……母亲爱叙述他们的吃饭场景，他们一般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吃饭，大伯坐在那里，大娘坐在另外一个石头上，两人不坐在一块吃，大娘碗边搁着几根菜。大伯种菜种得好，种得多，黄瓜、白菜、萝卜、西红柿……母亲有时候会去他们家地里挖一棵白菜，趁他们睡着的时候，虽然大伯常常说来挖着吃吧，我们也吃不完。但是母亲知道大娘小气。母亲还匆忙去路边她家的韭菜蒜苗地去割一把韭菜，回家包饺子，这都是经常的现象。大伯大娘养了一个孙子，叫帅帅，比我小一岁，本应叫我姑姑，其实他叫我小丹。小时候我们两个经常一起玩，他常和我说大娘的菜没有油，难吃。他奶奶对他不好……过年和他视频，他说你现在脸也这么大了，和洋洋（我姐）一样。他已经有了两个小孩。在县城酒店里上班，好像是大堂经理，人高马大，眉毛粗眼睛大，一直觉得他很俊，也适合做这个活。

二伯家的大儿子去世了，我们回去参加他的葬礼。说是去山西押车的途中出了车祸，司机没事，二伯二娘和嫂子去山西把他的尸体运了回来。二伯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是领养的，我们也知道她亲生母亲是谁，后来村口的那家娶了她的姐姐，母亲和我走过使着眼色说，那个就是她姐姐。大儿子一家在城里生活，儿媳妇很能干，开了好多年的理发店，房子车子也买好了，大女儿上初中了，小女儿上幼儿园。儿媳妇是甘肃天水来的，嫁过来以后很少回家，就是自己的父亲母亲老了她也没回去照顾。第一次见她是她十九岁的时候，扎着两个辫子，红头绳，还是个小姑娘，来到二伯家就教我们用玉米苞编东西玩，还送我们一人一个小包（用玉米苞编的）。我眼看着她结婚生了两个孩子，越来越有钱。过年回来，她脸上的粉涂得越来越厚，她穿着比较城里人，白色羽绒服，黑色皮裤，农村人一般接受不了，但是大家都知道她不是农村人，自然比较高看她。丈夫去世的时候，她哭得拖拉在地上，二伯一直没哭，拿根小棍子在地上戳来戳去，后来，眼看着自己的老婆也就是我二娘哭得死去活来，倒在地上，他终于忍不住，绷不住，憋出泪来，哭了。二儿子一直不让人省心，早年我看到发过一次羊羔疯（估计发过不少次），躺在地上颤抖着，吐着白沫，但是平时他最俊，个子高，身材好，皮肤白，就是没有正经工作，也不打算做什么正经活。好像是媳妇和别人胡来了，离了婚，小女儿爷爷奶奶带，他后来和一个年纪大的女人好了（中间有过多少女人不知道），后来听说那女的嫌弃他没钱，老花她的钱，也不愿意养着他了。他后来再婚。平时他的头梳得最好，发胶涂得最多，最干净利落，穿西装打领带，皮鞋锃亮。过年时候经常往我家院子里一站，手插裤兜，鼻头冻得通红。三儿子年轻时候便跟着去学玉石鉴定这类东西，后来在那边就安了家，不怎么回来。也许常年的劳作姿态使他年纪轻轻就驼了背。他说起话来仿佛牙齿在里面费力地包着。父亲一直说他懂事，过年知道打电话问好，如今也不再打了。二伯的小女儿跟着丈夫在江浙电子厂里上班，结婚很多年都没怀孕。 

我家和三伯家一向不是很亲密，三伯在矿上上班，三娘年轻时候是个计划生育的领导，身材高挑，又多情，自然是农村里的一朵花。听母亲说他家的大儿子不是三伯的，说长得也不像，父亲也说，她年轻时候和哪个男的厮混，估计怀上了才和三伯好的，不然怎么可能看上三伯，而且婚后，三娘和儿子的干爹常常在一起，院子的门常常大白天也锁着，肯定是有奸情。三伯估计知道，常年黑着脸，一副窝囊废的表情，戴着帽子，嘴巴秃噜着。过年时候，爷爷奶奶一般都是去二伯家，因为二伯家人多，最热闹，离得也最近，有一年，爷爷奶奶被三伯家的女儿硬拉着去，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爷爷奶奶不来我家，是不是因为我家最寒酸，二伯家十盘菜，三伯家至少也八盘菜，我家一般也就是四盘，在这个上分等级，本来我家就是最穷的。有一年，我家种辣椒，因为一个四家出钱买的水桶破了本来是三伯家弄破的，偏偏诬赖说是我家弄破的，我家赔了钱，两家自此不再搭话。后来，遇上红白事，也不得不搭话，母亲在二娘三娘面前始终是受欺负的角色，也许根本原因在于母亲没有儿子。听父亲说母亲年轻时候二娘没少欺负她。如今两人一起去人家地里锄地、摘烟叶，倒是亲切了不少。红白事的时候母亲和二娘三娘遇见，二娘三娘看起来就很假的亲切，二娘的假看起来还有点热乎劲，但是三娘就不一样了，完全是骨子里的，她说起话来鼻子有点囊，笑起来格外尖细，二娘呢，是嘬着嘴，老是红脸膛（我的语言真是难以描述）。母亲自知家里条件不如人家，穿着也破烂（不像二娘有大儿媳给买新衣服，三娘的女儿在县城买衣服），仿佛总是抬不起头来，怯糯的很。三娘家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如今几乎断亲了，是领养的，结婚的时候因为母亲坚持不让她嫁给他，于是彻底离家出走了，一直到我爷爷去世时候才回来，恢复了亲情，但是还有什么情谊可言呢，就是亲生的，结了婚嫁得远也就淡了，我总是能想起她在窗口洗菜做饭的场景，还有她青春期的时候，站在自己家的轧面房上面的路边，我们几个女孩靠着树聊着，她的眼睛里带着笑和情，真是花季少女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