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人生 诗意生活
第25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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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楼宇的最高层，隔窗能看到悠闲飘着的云朵，我看见娘就端坐在前面不远的一个房间里，我扑过去，大声的叫喊：“娘，娘，娘……”娘不说话，就那样隔着层玻璃慈祥的注视着我，我哭喊着捶打那层隔在娘和我之间的玻璃，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我抽泣着醒了，原来是一场梦。妻子也被我的哭声聒醒，她叹了口气说：“唉，又梦见咱娘了?又想咱娘了!”知道是梦，但眼泪仍然禁不住簌簌如雨，枕巾被打湿一片。遂开灯坐起，赋记梦小诗一首：
见娘
缥缈高楼入云端，
娘在楼层最上边。
隔窗不语慈祥貌，
泪如雨下肝肠断。
再无睡意，起床坐到书桌前，追忆起娘生前的点点滴滴。
娘是一位非常普通的农村妇女，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但她坚强、真诚、正直、善良，是她，教会了我如何做人，如何处世，如何工作。
坚强是您的标签
娘于1931年2月8日，出生在张集卢庙村一个破落地主家庭。娘的祖上是地主，到娘的爷爷那辈，因吸食大烟，把家里的地几乎败坏光了，仅剩几亩薄田糊口。因“不曾事农桑”，自己不会耕种，只得把几亩薄田租出去。自己读过私塾，有文化，加上口才好，关系广，靠给人说事为生，倒也把家庭打理得十分富足，不愁吃穿。我姥姥嫁过去时，姥爷家还算是当时的大户人家。
1940年夏天，日本兵去刘集乡南边的李河集扫荡。娘的父亲我的姥爷当时去李河赶集，因为冲撞了日本兵，被日本兵一枪击中胸部，抬回家后不治身亡，幼年的母亲从此失去父爱。而娘的奶奶规矩很大，我的姥姥无法在卢庙生活下去，只好把年仅九岁的我娘留在卢庙，独自回到娘家生活。娘在卢庙从此成了孤儿，跟着她的二叔、二婶我的二姥爷、二姥娘生活。当时，我的二姥爷被国民党军队卷走，几年杳无音信，是我的二姥娘含辛茹苦的带着我娘和我启德舅（二姥爷的儿子，我的堂舅）两个长大成人的。其间，受尽了人间的冷暖，看惯了世态的炎凉。可以说，娘的童年是充满血泪，受苦受难的童年。
娘在17岁时嫁给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姊妹八个，我父亲是老大，娘嫁过来时家里特别穷，连结婚的新房都没有，一家十几口挤住在三间草房子里。我父亲会木业活，他们结婚两年后，靠干木业活挣的钱，父亲在外面又盖起两间土坯房，从此，娘才有了自己的家。
娘特别孝顺爷爷奶奶，从未给爷爷奶奶吵过一次嘴。虽然和爷爷奶奶分了家，但我父亲干木业活挣的钱全交给奶奶，用来补贴家用，抚养我的三个叔叔和四个姑姑。我的父亲协助爷爷奶奶相继给三个叔叔娶亲成家，并打发四个姑姑出嫁离门。常言说“长兄如父”，我的父亲确实尽到老大的责任，他为这个大家庭付出的太多太多。我奶奶在世时经常给我唠叨这些陈年往事，夸我父亲孝顺，顾家，照顾我的叔叔和姑姑，夸我母亲通情达理！是的，没有娘的通情达理，哪会有我父亲“长兄如父”为弟妹尽责的事？
天有不测风云，1975年，我父亲因病去世。家的顶梁柱没有了，天塌了，家庭的重担全压在娘柔弱的双肩上。那时，我大姐20岁，二姐10岁，我才7岁。第二年，大姐出嫁离门，娘带着二姐和我，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在那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又是最偏僻落后的农村，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生活的难和苦是不言而喻的!可以说，娘做的难，吃的苦，用语言无法表达得清。娘就是靠着她自小养成的坚强，硬撑起这个家。
在我的记忆里，娘是最有力的，农村最累的活她全会干；娘是最能干的，她一般天不明就起来忙活，到半夜我们都睡了，她还在纺棉织布；娘是最有韧性的，秋天，生产队分了红薯，我们在地里锼红薯干，下半夜了，她还哄着我别急，接着干活，我跟着娘步行二十多里路去姥姥家，我走的都累哭，娘总是笑着鼓励我，快到了，咱不是越走越近了吗？为了把二姐和我抚养成人，娘像个铁人一样，从来没有在人前叫过苦，喊过累。
其实娘受的苦，只有我们母子知道。有多少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关上门坐在堂屋当门的土地上放声大哭。我和二姐吓得不知所措，傻傻的一边问一边劝：“娘，你哭啥呢”？“娘你别哭了”！最后是娘三个抱在一起，全哭成泪人儿。我们跟着哭一会，娘就不哭了，擦干眼泪说：“没事了，我哭两声，掉点眼泪，心里就不难受了”。我们知道，是把我们抚养成人的那份深沉的母爱在支撑着娘的坚强。
娘的一生历尽磨难，命运多舛，幼年丧父，中年丧夫，她却凭着自己坚强的意志，用她那柔弱的双肩为我们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为我们营造一个虽然贫穷却十分温馨和美的家！
她常常教育我和姐姐的两句话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爬不过去的山，没有趟不过去的河”。人生的三大不幸她饱尝了两个，但生活重担没有压垮她，那么艰苦的日子，她挺过来了。
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那么多磨难，她受过去了；
那么多艰辛，她忍过去了；
那么多困难，她跨过去了；
那么多打击，她撑过去了。
善良是您的本色
娘心灵手巧，会裁剪衣服。那时，我们大人小孩的衣服都是用粗棉布缝制的，缝制前要先根据身高胖瘦裁出式样，我们全村大人小孩的衣服式样都是我娘裁剪。无论多忙的天，无论秋收春种，收麦打场，只要有人来找娘裁衣服，娘都铺开草席，不慌不忙地帮人家细致地剪裁规划。大姐性子急，经常埋怨娘说：“咱家没有劳力，那么忙的天，没谁给伸把手帮忙。谁有事儿找着了都不会说个推脱的话”？娘就教育大姐：“人家有事了，有难事了，咱能不帮一把吗？人家一辈子能找咱几回？”娘就是这样不会拒绝人，在我家最难最穷最苦的岁月里，她从不做损人利己的事儿。和别人打交道，无论是亲戚、朋友、邻居，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娘总是时时处处替别人着想，尽最大努力帮助别人，让别人心里舒服，我觉得这就是最大的善良。
在娘心里，只要是亲戚，她都没有远近之分，她对谁都那么亲！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我家那些亲戚，也没有谁嫌弃我们，因为我娘只知到付出和奉献，从不因为我家生活困难，而想占谁家的便宜。同样，娘的无私也得到回报，我家的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没有不赞成我娘的为人。我们家的亲戚都和我娘亲近，都说我娘善良，有亲和力。
2018年夏天，娘身体不好，生活已不能自理，我舅家的大表姐和我表弟媳妇，每天吃过晚饭去我家，说是去给我娘说说话，看看娘，其实是每天专门帮娘去洗澡，整个夏天，几乎没有间断一天。一般情况下，哪有娘家侄女和娘家侄媳妇这样孝敬姑姑的？我表姐和表弟媳妇是把我娘当亲妈一样孝顺的，她们和我娘没有一点隔阂和生分。
感恩是您的信条。
我父亲做木业活的老师叫马德彪，家住我们邻村。他德高技精，在我们那一片享有盛誉。我父亲那辈儿，东西几个庄上干木业活的，几乎都是他的学生。因为排行老二，我们这辈的，关称他“马二爷”。我父亲病故后，我娘在我家最穷苦的岁月里，每年中秋节和年关，都让我去看他老人家。马二爷非常感动，说他教我爹这个学生教值了，他的许多健在的学生都把他忘了，我爹走了，我娘还这样感恩他，娘的为人，难得啊！难得啊！我每年去看望他老人家，他总给我提起一件事儿，说我娘是好人啊，他能摊上我娘这样的侄媳妇是三生有幸，我娘救过他一命啊！
马二爷告诉我，在我爹还健在时，马二爷得了一场大病，生活不能自理。二爷和二奶奶是孤寡老人，无儿无女，二奶奶是个残疾人，本村人都喊他“材坏手”，不能照顾二爷。我爹是马二爷的大徒弟，他带头照顾病中的二爷，把她接到我家去住。原说是和他的几个师弟每人照顾一个月，结果一个月后，没有人去接，马二爷就一直在我们家住着，养病三个多月，直到痊愈。其间，我的母亲像孝敬亲生父亲一样照顾和孝敬马二爷。我的大姐那时八九岁光景，他对马二爷在我家养病的事有深刻的记忆，说娘把好吃的全做给马二爷吃，娘说病是三分治七分养。娘给马二爷改善生活下的白面条，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馋得直流口水，也吃不上一口。我每年去看马二爷，他都给我讲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每次总忘不了说娘伺候她三个多月的事儿。他说就是亲闺女，也顶多这样孝顺他了。我回来问娘，娘轻描淡写的说，这不是应该的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就是把马二爷当我亲爷爷孝顺的。
马二爷德高寿长，活到91岁，寿终正寝，娘披麻戴孝，和二爷的族人一起送他入土为安。
娘就是这样一位，用实际行动来诠释“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一古训的。
宽容是您的修为
我娘是一个十分较真和十分倔强的人。在我爹还健在的时候，我的一个堂大伯病故，我爹买了价值30元的桐木板，给他抚了一口棺材，送我大伯入土为安。当时大伯家很穷，这30元的棺材钱，就由当时的生产队长作证，算欠着我家。以后多年没给他们要，直到我爹病故，我们家揭不开锅的时候，我娘才向我那个三大娘提出欠30元钱的事儿。谁知三大娘翻脸不认人，说是我爹情愿给我大伯抚的棺材，没说要钱的事儿。为此，我娘和大娘闹翻了。
娘说：“那么多年没有给你们要钱，你不给钱可以，但必须承认欠我们钱。”
但我大娘胡搅蛮缠，就是不认这壶酒钱，不买这笔账。他们因此吵了几架，最后，作证的生产队长出面，大娘也还了30元的棺材钱，两家人却从此反目成仇，不再说话和来往。大娘也因此事记恨我娘，在我家最艰难困苦的时候，可以说是百般刁难，极尽欺负之能事。当时，娘十分气恼，说这样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人，一辈子也不能再搭理她。等我这个大娘年纪大了，没人照顾时，娘却不计前嫌，原谅了她，嘱咐我去照顾她，逢年过节去看望她，给她送点东西。我们同村的人，都说我娘不该再搭理她。但我娘说，那时候都穷，都苦，过去的事哪能会会都惦记着，该忘的忘掉，总要往前看。朴素的话语，彰显娘博大的胸怀。
后来，我因工作调动搬到县城去住，每年过节，娘总叮嘱我，别忘了看望你三大娘，她现在是个苦人。从娘安排以后，我每次回去都不会忘，但每次回老家，娘总会追问我这件事，生怕我疏忽了。娘说，你不尊重你大娘，咋让你的堂哥堂嫂尊重我？
这一件小事，足见我娘是个宽宏大度，不计前嫌的人。
吃亏是您的风格
爹是老大。我爹去世后，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我爷爷奶奶的关客，都是在我家吃饭。娘说，按理就是老大的事儿，谁让我是老大呢？老大就该吃亏，就得吃亏！
娘带头吃亏，在整个大家庭做出了榜样，所以，娘最有威信。从父亲那一辈算起？算到我儿子这辈，整个大家庭已有150多人。那么多家庭之间向来和睦相处，非常和谐，没有亲情之间各种斤斤计较和错综复杂的矛盾。娘是那辈的老大，她有绝对权威，不要说我们晚辈，就是我的叔叔、婶婶、姑姑、姑父也都听娘的。一是娘处事公平，二是娘善于吃亏，在谁面前说话都有底气。再难再复杂的事儿，只要娘出面没有说不通的。
我们这个杨氏家族，更是团结的典范。我们堂兄弟八个人之间，从没有因经济和其他问题发生过矛盾。举个例子，前一段儿，我们这一辈的堂兄弟老大半夜突发脑出血，送到县医院已凌晨两点多，我们在县城居住的两个弟弟把家里现金取出来，提前在医院办理好入院手续，让老大顺利入院。第二天早上，得知消息的弟弟妹妹，都来医院探视，多则5000元，少则2000元，为其交了住院费2万多元，直到老大痊愈出院，交的押金还没有用完。这一件小事可以折射出姊妹弟兄之间的团结和睦。这与老一辈的引领分不开，与娘的带头作用分不开。
娘的爱如山，高大坚强，给我勇气和力量！有人说我错了，人家说的是父爱如山，而娘是即当娘有当爹啊！给我的既有父爱的严厉，也有母爱的慈祥！娘的爱似海，博大宽广，即温情如水，又豪情万丈！
2018年10月份，娘因病住进了县医院，娘这次病得很严重，医院给下了病危通知。娘像一盏油灯，一生总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这次将耗尽最后一滴油。娘在弥留之际，要求回老家去，看看她亲手盖的老屋。我和两个姐姐含泪把她送回老家，回到老家天已经黑了。我娘在老家的口碑极佳，第二天，我们村听说娘回去消息的邻居全去看她了。娘的时间也定格在这一天——2018年10月26日傍晚，娘静静的睡在老屋的床上，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到老没有痛苦，享年87岁。
出殡那天，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冒着小雨，全村人都来给娘送行。娘，是不是您的苦难和善良感动了天地？是“娘逝苍天同垂泪。魂散大地共呜咽”吧！
娘，我跟着您体验了坚强，见证了善良，继承了感恩，理解了吃亏，感悟了奉献；我跟您学会了做人，学会了做事；学会如何做一个正直的人，学会如何做对社会有益的事儿。
天堂里的娘，你安息吧！您放心，我会让您因为有我这样一个儿子而骄傲的。
娘，如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
【组稿 张福娟 责编 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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