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的婚姻

表哥属蛇，今年33岁了，未婚。姨妈家身处大山深处，从乡里到那要十五里山路，养了两头牛，姨父每天放牛，地十几亩，种小麦、大豆、玉米……连翘熟了，姨妈就上山捋。一年到头吃饭也都是凑合，滚水泡馒是常有事。有个三轮车，以前开着三轮车到乡里集市上卖葱。三轮车往返于乡和家之间，磨面、看女儿。姨妈本来有四个孩子，一个女儿送出去了，还剩三个，一个大女儿，现在在县城超市促销商品，每天早出晚归，辛苦的很，两个小孩在上中学，丈夫在洛阳打工；二儿子在机场附近盖了房子，一家五口，媳妇在厂里做会计，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在上学；老三也就是我今天所写的主人公。

小时候，我常常和表哥跑着玩，表哥老是欺负我，往我脖子里塞个蚂蚁，偷偷打我一下就跑，坏笑着。一起去哪，突然不见了，过一会儿窜出来吓我一跳。外婆老是骂他欺负我，我老是哭。他那会常常上山翻蝎子，蝎子都在石头底下，表哥翻蝎子被蝎子咬了，手肿的像烙馒（厚饼）。山里孩子也就这点乐趣，不然大山有什么娱乐？而中国教育最大的“好处”就是“使孩子天性泯灭”，山村的小孩一上学整个人就变得呆、麻木、木讷，小时候都是爱说爱笑，撒着娇，大了就总是低头走路，见到长辈也不搭理，父母说这些孩子不懂事，见人一口气不吭，第一也许是因为青春期，第二是中国教育的结果。现在的孩子，看手机的居多。

表哥初中没毕业就不上了，去哥哥家帮忙，哥哥在洛阳混了很多年了，有了人脉资源，表哥到那里去学挖掘机。一直住在哥哥家，好几年一分钱都不给。那时候，姨妈常常在那里带孩子。那一年我记得很清楚，我去了，表嫂正在床上坐月子，脾气很大，夜里大表哥只知道坐着对着电脑打游戏，第二天我要走，他却呼呼大睡，表嫂大声骂她，日你妈……姨妈在窗口大声咆哮着：日你妈，日你妈，天天都知道骂这一句，日你妈。狠狠地咒骂，泄愤。二表哥睡一个小屋，听表嫂说“真是日脏，袜子脱了也不洗，袜子卷卷哩好好的，搁在鞋上，衣裳还得我给他洗，二十多的人了，咋一点也不知道干净，这咋找到媳妇？看谁给他哩！”我亲眼见到了表哥的邋遢样子。那是我表嫂子的儿子过满月，表哥杵在那里，耳朵里都是黄色的污垢，耳屎糊满了耳朵，我看着实在恶心，裤子呢，撑得紧紧的，提不上来，掉着，屁股后磨破了，裤子看着极其肮脏，就是整天不怎么洗，洗了也没洗干净那种，本来是牛仔裤嘛，一道一道的，看着就更加邋遢了。头发呢，油头，还有很多头屑，好歹是过事啊，你也收拾一下嘛。

表嫂子嫌弃他，简直是恨他，巴不得他走，但是又把它当做免费苦力，一直不给发工资。更别提给他介绍对象了。他自己也木讷，母亲说“小宝”（表哥的乳名）可木球，见人也不知道问，跟死人一样。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连宽容的母亲也嫌弃他了，我心想他受着表嫂、大表哥、姨父、姨妈、表哥的管教，这个一嘴那个一嘴，再想问候长辈都不问了。

表哥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姨妈就央请舅妈帮着介绍对象，村里一个女孩，是二婚，母亲说“也不知道小宝命中注定娶二婚的（母亲信命，说女人该是哪家人就是哪家人）”，大家都以为能成，也说到谈婚论嫁，但一直都没有结果，直到今年才知道原来为啥说不拢，是因为女孩一直要县城买房，但是表哥已经在洛阳买了房子，不愿意在县城买，本来一直在洛阳干活嘛。后来，父亲就撺掇着要给他介绍对象，是我们村的一个女孩，两人说好一起去三门峡找朋友玩，没想到找到的朋友竟是之前那个女孩，那女孩说这是我男朋友，把他抢了过来。两人时隔一两年重归于好了，也许从未真正断过（舅妈推卸着责任，说可不是我说哩，是人家俩人又好了，才打电话给我，说妗妗……舅妈又说，儿子听说是她，说说她咋哩，gudongtang，意为麻烦胡搅蛮缠）。村里的女孩他妈骂着，有女朋友也不知道介绍啥对象。两人逐渐走上正轨。

44万在县城买了房子，本来按着舅妈的意思，表哥这边的人去县城随便找个房子结婚，二手房七八万都行，没想到姨妈、表姐、大表哥都不管，由着这女孩和她妈去县城看房子，一下子看中个新房，44万，几乎都是贷款，可把姨妈给愁死了，简直要不睡觉，天天去山上捋连翘、放牛，地里刨土，尽一切可能弄钱，搞钱，目的就是赶紧把债还清了。又自我安慰说，慢慢还嘛，这事定住了也中。请女孩家吃了一顿，还是去高档饭店，吃了好多钱，有另外买了三金，花了几千。房产证上还有女孩的名字（说恐怕是骗人哩吧，现在婚前财产都分得可清，表姐说不写她名字不中啊，要是好好过日子也中），女孩还要每个月给前面的孩子几百块的抚养费（自然是表哥养着她儿子）。可是事情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直至今天，母亲给表姐打电话，表姐说散摊了，之前姨父说没瓤水（不能成，其实已经是伏笔了，母亲听不出来）。母亲问，那钱哩，咋办。说还。母亲骂出脏话，日他妈请他们好吃一顿。母亲又说是个骗子吧，怪不着哩，嫁个人，离婚了。恐怕是骗子吧，专门靠这个骗钱哩。我说这都成仇人了，钱还不赶紧还了，小宝也是心软。母亲说，没钱咋还。没钱就不还嘛，花钱时候可会要钱。是啊，花钱时候要得可快。这女孩是做美甲的。我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

表哥的婚事就这样完了。母亲说jingdi（最终）恐怕要打光棍哩，我说光棍ziba好了（要是光棍多好），钱都自己花。母亲说不一定，这女的找不到家ziba（也许）又回来。

我们可以想象，表哥每天累得要死，好不容易休息就坐车或者开车去看女孩的情景。我想到以前宿舍的一个女孩。她刚进大学时候，穿着寒酸。可是不到半年，跳交谊舞，认识个美术系的男孩，她考试，他送颜料染成的黄瓜、梨、鸡蛋。意为100分。天天变着法的给女孩做好吃的，在宿舍里又是煲鸡汤又是炖银耳羹。女孩呢，享受着这一切。男孩秃顶，分手后意志消沉，简直是痛不欲生。这也许是他的洛丽塔？女孩个子矮小，大概一米四，但是乳房极其丰满，脸上有些雀斑。再次恋爱了，男孩是富士康的。瘦的像猴子，头经常攥着，头发掉的厉害，湿热地黏在头顶上，单薄，稀疏，穿着蓝色衣服，瘦得撑不起来，看起来像个骨头架子，长期的营养不良，皮包骨头，腿弯的像弓。看起来有气无力，大家都知道电子厂熬夜可能把身子熬废掉。就是这样一个男孩。一休息，坐火车就来了。女孩不管他熬夜没有，马上去逛街，蕾丝裙也买了，手表也买了，女孩的寒酸衣橱终于变得不那么空落落了，都是好的东西，内衣也买好的，人也就越翘越高了。买的馒头吃一口扔掉，饭菜不好吃倒掉。在宿舍里也张牙舞爪起来了。本来就是个马屁精，也起了个好名字，方圆，真是圆滑啊。在床上打电话，断断续续地，我花你的钱还还不还？男孩似乎说还。她生气了。两人闹分手，男孩找了一个女孩带回家给父母看，方圆知道了，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但方圆可没亏着。男孩一个月四千的工资，给家里一千五，在方圆身上要花两千，五百块钱自己吃饭，听说早上两个包子，豆浆都不舍得喝，晚上吃泡面。（封面：Albert Edward Jack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