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经籍典
第一百五十卷目录
诗经部总论二
宋欧阳修诗本义〈时世论 本末论〉
欧阳修崇文总目序〈诗经类〉
程大昌诗议〈序 一古有二南而无国风之名 二南雅颂为乐诗诸国为徒诗 三南雅颂之为乐无疑 四四始品目 五国风之名出于左荀 六證左荀创标风名之误 七逸诗有豳雅豳颂而无豳风以證风不得抗雅 八论豳诗非七月 九辨诗序不出子夏 十辨小序缀语出于卫宏 十一辨序 十二据季札序诗篇次 十三论毛诗有古序所以胜于三家 十四论采诗序诗因乎其地 十五论南为乐名 十六论关雎为文王诗 十七论诗乐及商鲁二颂〉
经籍典第一百五十卷
诗经部总论二
宋欧阳修诗本义
时世论
按
《郑氏谱》,
《周南》、
《召南》,言文王受命,作邑于丰,乃分岐邦。周邦,周、召之邑,为周公旦、召公奭之采地。使施先公太王王季之教,于己所职,六州之国,其民被二公之德教尤纯。至武王灭纣,巡守天下,陈其诗以属太师分而国之,其得圣人之化者系之周公,谓之
《周南》,其得贤人之化者系之召公,谓之
《召南》,今考之,于诗义皆不合,而其为说者又自相牴牾,所谓被二公之德教者,是周公旦、召公奭所施太王王季之德教尔。今周、召之诗,二十五篇,
《关雎》、
《葛覃》、
《卷耳》、
《樛木》、
《螽斯》、
《桃夭》、
《兔罝》《芣苢》,皆后妃之事。
《鹊巢》、
《采蘩》、
《小星》,皆夫人之事,夫人乃太姒也。
《麟趾》、
《驺虞》皆后妃夫人之德化之应。
《草虫》、
《采蘋》、
《殷其雷》,皆大夫妻之事。汉广汝坟羔羊摽有梅江有汜,野有死麇,皆言文王之化,盖此二十二篇之诗皆述文王、太姒之事,其馀三篇
《甘棠》、
《行露》、言召伯听讼,
《何彼秾矣》乃武王时之诗,乌有所谓二公所施先公之德教哉?此以谱考诗义,皆不能合者也,谱言得圣人之化者谓周公也,得贤人之化者谓召公也,谓旦奭共行先公之德教,而其所施自有优劣,故以圣贤别之尔。今诗所述,既非先公之德教,而二南皆是文王、太姒之事,无所优劣,不可分其圣贤,所谓文王、太姒之事,其德教自家刑国,皆其夫妇身自行之,以化其下,久而变纣之恶俗,成周之王道,而著于歌颂尔。盖谱谓先公之德教者,周召二公,未尝有所施,而二南所载文王、太姒之化二公亦有不得而与,然则郑谱之说,左右皆不能合也。后之为郑学者又谓谱言,圣人之化者,为文王贤人之化者,为太王王季,然谱本谓二公行先公之教,初不及文王,则为郑,学者又自相牴牾矣。今诗之序曰
《关雎》、
《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
《鹊巢》、
《驺虞》之德,诸侯之风,故系之召公。至于
《关雎》、
《鹊巢》所述,一太姒尔,何以为后妃?何以为夫人?二南之事,一文王尔,何以为王者?何以为诸侯?则序皆不通也,又不言作诗之时世,盖自孔子殁,群弟子散亡,而六经多失其旨,诗以讽诵相传五方异,俗物名字训往往不同,故于六经之失,
《诗》尤甚。
《诗》三百馀篇,所作非一人,所作非一国,先后非一时,而世久失其传,故于诗之失时世尤甚。周之德盛于文武,其诗为风,为雅,为颂,风有
《周南》、
《召南》;雅有大雅、小雅,其义类非一,或当时所作,或后世所述,故于时世之失,周诗尤甚。自秦汉以来,学者之说不同多矣,不独郑氏之说也。昔孔子尝言
《关雎》矣,曰哀而不伤,太史公又曰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
《关雎》作。而齐鲁韩三家皆以为康王政衰之诗,皆与郑氏之说其意不类,盖常以哀伤为言。由是言之,谓
《关雎》为周衰之作者,近是矣。周之为周也,远自上世积德累仁至于文王之盛,征伐诸侯之不服者,天下归者三分有二,其仁德所及,下至昆虫、草木,如
《灵台》、
《行苇》之所述,盖其功业盛大,积累之勤,其来远矣。其盛德被天下者非一事也,太姒贤妃又有内助之功尔。而言诗者过为称述,遂以
《关雎》为王化之本,以为文王之兴自太姒始,故于众篇所述德化之盛,皆云后妃之化所致,至于天下太平。
《麟趾》与
《驺虞》之瑞亦以为后妃功化之盛效,故曰
《麟趾》、
《关雎》之应,
《驺虞》、
《鹊巢》之应也何其过论欤?夫王者之兴,岂专由女德?惟其后世因妇人以致衰乱,则宜思其初有妇德之助以兴尔。因其所以衰思其所以兴,此
《关雎》之所以作也。其思彼之辞甚美,则哀此之意亦深,其言缓,其意远,孔子曰哀而不伤,谓此也。司马迁之于学也,杂博而无所择,然其去周秦未远,其为说必有老师宿儒之所传,其曰周道缺而
《关雎》作,不知自何而得此言也,吾有取焉。昔吴季札闻鲁人之歌,小雅也。曰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而太史公亦曰仁义陵迟,
《鹿鸣》刺焉。然则小雅者亦周衰之作也。周颂
《昊天有成命》曰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所谓二后者,文武也,则成王者,成王也,犹文王之为文王,武王之为武王也。然则
《昊天有成命》当是康王已后之诗,而毛郑之说以颂,皆是成王时作,遂以成王为成,此王功不敢康,宁执竞曰执竞,武王无竞,维烈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所谓成康者,成王、康王也,犹文王、武王谓之文武尔,然则执竞者,当是昭王已后之诗,而毛以为成大功而安之,郑以为成安祖,考之道皆以为武王也。据诗之文,但云成康尔,而毛郑自出其意,各以增就其己说,而意又不同,使后世何所适从哉?
《噫嘻》曰噫嘻!成王者亦成王也。而毛郑亦皆以为武王,由信其己说以颂,皆成王时作也。
《诗》所谓成王者,成王也。成、康者,成王、康王也,岂不简且直哉?而毛郑之说岂不迂而曲也。以为成王、康王,则于诗文理易通,如毛郑之说则文义不完而难通,然学者舍简而从迂,舍直而从曲,舍易通而从难通,或信焉而不知其非,或疑焉而不敢辨者,以去
《诗》时世远,茫昧而难明也。余于
《周南》、
《召南》辨其不合,而
《关雎》之作取其近似者焉,盖其说合于孔子之言也。若雅也、颂也,则辨之而不敢,必而有待焉。夫毛郑之失,患于自信,其学而曲,遂其说也。若予又将自信,则是笑奔车之覆而疾驱以追之也,然见其失不可不辨,辨而不敢,必使余之说得与毛郑之说并立于世,以待夫明者而择焉可也。
本末论
《关雎》、
《鹊巢》,文王之诗也,不系之文王,而下系之周公、召公,召公自有诗,则得列于本国,周公亦自有诗,则不得列于本国,而上系于豳。豳,太王之国也,考其诗则周公之诗也。周、召,周公、召公之国也,考其诗则文王之诗也。
《何彼秾矣》,武王之诗也,不列于雅而寓于召南之风;
《棠棣》,周公之诗也,不列于周南而寓于文王之雅。卫之诗,一公之诗也,或系之邶,或系之鄘,或系之卫,诗述在位之君而风系已亡之国,晋之为晋久矣,不得为晋,而谓之唐。郑去咸林而徙河南为郑,甚新而遂得为郑。自汉以来其说多矣,盖诗之类例不一,如此宜其说者之纷然也。问者曰:然则其将奈何?应之曰:吾之于
《诗》,有幸,有不幸也。不幸者,远出圣人之后,不得质吾疑也;幸者,诗之本义在尔。诗之作也,触事感物,文之以言美者美之,恶者刺之,以发其揄,扬怨愤于口,道其哀乐喜怒于心,此诗人之意也。古者国有采诗之官,得而录之,以属太师,播之于乐,于是考其义,类而别之,以为风雅而比次之,以藏于有司,而用之宗庙、朝廷,下至乡人聚会,此太师之职也。世久而失其传,乱其雅颂,亡其次序,又采者积多而无所择。孔子生于周末,方修礼乐之坏,于是正其雅颂,删其繁重,列于六经,著其善恶,以为劝戒,此圣人之志也。周道既衰,学校废而异端起,及汉承秦焚书之后,诸儒讲说者整齐残缺以为之义训,耻于不知而人人各自为说,至或迁就其事以曲成其己学,其于圣人有得、有失,此经师之业也。惟是诗人之意也,太师之职也,圣人之志也,经师之业也,今之学诗也不出于此四者,而罕有得焉者,何哉?劳其心而不知其要,逐其末而忘其本也,何谓本末?作此诗述此事善则美,恶则刺,所谓诗人之意者,本也。正其名、别其类,或系于此,或系于彼,所谓太师之职者,末也。察其美刺,知其善恶,以为劝戒,所谓圣人之志者,本也。求诗人之意,达圣人之志者,经师之本也。讲太师之职,因其失传而妄自为之说者,经师之末也。今夫学者得其本而通其末,斯尽善矣。得其本而不通其末,阙其所疑可也。虽其本有所不能达者犹将阙之,况其末乎?所谓周、召、邶鄘、唐、豳之风,是可疑也。考之诸儒之说既不能通,欲从圣人而质焉又不可得,然皆其末也。若诗之所载事之善恶,言之美刺,所谓诗人之意幸其具在也。然颇为众说汨之,使其义不明,今去其汨乱之说,则本义粲然而出矣。今夫学者知前事之善恶,知诗人之美刺,知圣人之劝戒,是谓知学之本而得其要,其学足矣又何求焉?其末之可疑者阙其不知可也。盖诗人之作诗也,固不谋于太师矣,今夫学诗者求诗人之意而已。太师之职有所不知,何害乎学诗也?若圣人之劝戒者,诗人之美刺是也。知诗人之意则得圣人之志也。
崇文总目序诗经类
昔孔子删古诗,三千馀篇取其三百一十一篇,著于经。秦楚之际,亡其六。汉兴诗分为四,一曰鲁人申公作训诂,号鲁诗;二曰齐人辕固生作传,号齐诗;三曰燕人韩婴作内外传,号韩诗;四曰河间人毛公作,故训传号毛诗。三家并立学官而毛以后出,至平帝时始列于学。其后马融、贾逵、郑众、康成之徒皆发明毛氏其学,遂盛魏晋之间,齐鲁之诗废绝,韩诗虽在而益微,故毛氏独行,遂传至今。韩婴之书至唐犹在,今其存者十篇而已。汉志婴书五十篇今但存其外传,非婴传诗之详者,而其遗说时见于他书,与毛之义绝异,而人亦不信,去圣既远,诵习各殊。至于考风雅之变,正以知王政之兴衰,其善恶美刺不可不察焉。
程大昌诗议序
三代以下儒者孰不谈经,而独尊信汉说者?意其近古,或有所本也。若夫古语之可以證经者,远在六经未作之前,而经文之在古简者亲预圣人援證之数,则其审的可据,岂不愈于或有师承者哉?而世人苟循习传之旧,无能以其所当,据而格其所不当,据是敢于违古,背圣人,而不敢于是正汉儒也。呜呼!此诗议之所为作也。
一 古有二南而无国风之名
《诗》有南雅颂,无国风,其曰国风者非古也,夫子尝曰雅颂各得其所,又曰人而不为
《周南》、
《召南》,未尝有言国风者,予于是疑此。时无国风一名,然犹恐夫子偶不及之,未敢遽自主执也。左氏记季札观乐,历叙
《周南》、
《召南》、小雅、大雅、颂,凡其名称与今无异至列叙诸国自邶至豳,其类凡十有三,率皆单纪国土,无今国风品目也。当季札观乐时,未有夫子,而诗名有无与今
《论语》所举,悉同吾,是以知古固如此,非夫子偶于国风有遗也。盖南雅颂,乐名也,若今乐曲之在某宫者也。南有周召,颂有周鲁商,本其所从得而还以系其国土也,二雅独无所系,以其纯当周世无用标别也。均之为雅音类,既同又自别为大小,则声度必有丰杀廉肉,亦如十二律,然既有大吕,又有小吕也。若夫邶、鄘、卫、王、郑、齐、魏、唐、秦、陈、桧、曹、豳,此十三国者,诗皆可采,而声不入乐则直以徒诗著之本土,故季札所见与夫周土所歌单举国名,更无附语,知本无国风也。
二 南雅颂为乐诗诸国为徒诗
春秋战国以来,诸侯、卿大夫士赋诗道志者,凡诗杂取无择,至考其入乐,则自邶至豳无一诗在数。享之用
《鹿鸣》、
《乡饮酒》之笙,
《由庚》、
《鹊巢》射之,奏
《驺虞》、
《采蘋》,诸如此类,未有或出南雅之外者,然后知南雅颂之为乐诗,而诸国之为徒诗也。鼓钟之诗曰以雅、以南,以籥不僭,季札观乐有舞象箾南籥者,详而推之,
《南籥》,二南之籥也,箾雅也。象舞,颂之维清也。其在当时亲见古乐者,凡举雅颂率参以南,其后文王世子又有所谓胥鼓南者,则南之为乐古矣。
《诗》更秦火,简编残阙,学者不能自求之古,但从世传训,故第第相受,于是刱命古来所无者以为国风参匹雅颂,而文王南乐遂包统于国风部汇之内,虽有卓见亦莫敢出众拟议也。杜预之释左氏亦知
《南籥》当为文乐矣,不胜习传之久,无敢正指,以为二南也。刘炫之释鼓钟虽疑雅南之南当为二南,亦不敢自信,惟能微出疑见,而曰南如周南之意而已。夫诸儒既不敢主二南以为南,而诗及左氏,虽皆明载南乐,绝不知其节奏为何音、何类,其赞颂为何世、何主,惟钩命决之。书叙载四夷凡乐适有名南者,郑氏因遂采取以傅足其数,孔颖达辈率皆因袭其说,凡六经之文有及于南者,皆指南夷南乐,以应塞古制甚无理也。且夫周备古乐如韶夏,濩武各取一代极盛者,用之何有?文王象舞而独采夷乐以配,此其谬误不待辨而白也。假设其时欲以广取为备,乃四夷之乐独取其一,何名为备,反覆讨究?凡诸儒之所为南者揆之人情,则无理质之古,典则无据,至于箾之舞象籥之奏南,凡季札之所亲见者明言其为文王之诗,苟是南也,而非二南之南,则六经之文凡其谓南者,果何所指邪?此予所以敢违诸儒之说而断以为乐也。
三 南雅颂之为乐无疑
周之燕祭自云韶等类兼采异代以外,其当代之乐惟南雅颂三者,随事配用诸序,序所作为具言,其所以大抵皆入律可奏也。
《清庙》之诗,凡三十一,其不指言祭祀者八,而皆作之于庙也。至于商十二诗,其存者五,皆配声以祀,知非徒诗也。鲁之颂虽不皆于祀乎,用之而其始作也。固已得请为颂矣,其节奏必皆依颂成声,故得齿于商周而无嫌也。语曰夫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夫雅颂得所于乐正之后,非乐,而何子谓伯鱼曰女为
《周南》、
《召南》矣乎,为之为言有作之义,既曰作则翕纯皦绎,有器有声,非但歌咏而已。夫在乐为作乐,在南为鼓南,质之
《论语》则如三年不为乐之,为吾以是合而言之,知二南、二雅、三颂之为乐无疑也。
四 四始品目
南雅颂以所配之乐名邶,至豳以所从得之地名,史官本其实,圣人因其故,未尝少加损也。夫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其曰得所者复其故列云尔。既曰复其故列,则非夫子创为此名也。季札观鲁在襄之二十九年,夫子反鲁在哀之十一年,却而数之六经之作,上距季札无虑六十馀年,
《诗》之布于南,于雅、于颂、于诸国前乎?夫子其有定目也久矣,则不待夫子既出而创以名之也。学者求圣人太深,曰六经以轨万世,其各命之名必也有美有恶,或抑或扬不徒然也。重以先儒赘添国风一名,参错其间,四诗之目万世不敢轻议,又从而例其义,曰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也。四者立而大小高下之辨起,从其辨而推之有不胜其驳者矣。颂愈于雅,康宣其减鲁僖,乎雅加于风则二南其不若幽厉矣。先儒亦自觉其非又从而支离其说,曰风有变风,雅有变雅,不皆美也。夫同名风雅中分正变是明以玙璠命之,而曰其中实杂珷玞,不知何以名为也。且其释雅曰雅者,正也,则雅宜无不正矣。已而觉其诗有文武焉,有幽厉焉,则又自正而变为政,自政而变为大小、废兴,其自相矛盾类如此。又有大不然者。东周之王位号以世,虽齐威晋文其力足以无上,而頫首归尊称之曰王不敢少变,信如先儒所传,实有国风而风又非王者,总统列国之称,则夫子间
《黍离》于卫、郑,其遂以天王之尊下伍列国矣。累百世儒者至此不敢极辨,盖皆心知其不然而无说以为归宿,故宁置之不谈而已。此皆始于信四诗而分美恶,故虽甚善傅会者愈凿,而愈不通也。且
《诗》、
《书》同经,夫子删定,
《诗》有南、雅、颂,犹
《书》之有典谟、训诰、誓命也。诰之与命,谟之与?训体同名异,世未有以优劣言者,其意若曰是特其名云尔。若其善恶得失自有本,实不待辞费故也。是故秦穆之誓上同汤武文侯之命,参配傅说世无议者正惟不昡于名耳,而至于诗之品目独譊譊焉,是非谓之不知类也乎。
五 国风之名出于左荀
国风之名,汉人盛言之而挈著篇首,则自毛氏始,戴记迁史,凡援说国风,或引为自己所见,或托以夫子所言,盖皆沿习前传,不足多辨,尝究求其元,则左氏、荀况氏既云尔矣。曰风有
《采蘩》、
《采蘋》,曰风之所以为风者,取是以文之也。是时去孔子不远,已有若言矣。左氏之非丘明,前辈多疑之,其最不掩者,有曰虞不腊矣,世未更秦,未有腊名,是不独不与夫子同时亦恐世数相去差远矣。又况其托说于君子,曰者乃明出左氏臆见,故如指
《采蘩》、
《采蘋》为风援引颂文而冠商鲁,其上皆春秋以后语,非如季札所列是其鲁府古藏本真也。岂可概徇世传,疑其授诸夫子也哉?荀况之出虽附近夫子其源流,乃出子弓。子弓者,古云仲弓也。雍之所得既非参赐之比,而况之言又不纯师也。中庸率性,子思亲受之其家而成性。存存克己复礼,皆
《易》、
《论语》中,夫子笔舌所出也。况乃概曰人性本恶,其善者伪也。若以善为非性,则礼也,道义也,皆非天赋而自外来。设使己欲已克,本性已成,元无此礼,本无放失,循何而复?不蕴道义则本自无有,亦何存之得存哉?此其学术已明,戾夫子不可信据矣。犹有可诿,曰传授或偏见,解不至。至唐虞,象刑典谟既尝两出又皆虞史所书,亦帝舜本语,而况直曰治古无象刑而有肉刑也。夫六经明有其文者,况犹忽忘以为无有,则讹诗为风,其可坚信以为有所传授乎?
六 證左荀创标风名之误
汉人赘目国风以参雅颂,其源流正,自况出也。何以知其然也?汉之诗师莫有出申公之先,而其诗派亦无能与鲁诗为匹者。申公之师则浮丘伯,而浮丘伯者,亲况门人也。高后时,浮丘伯尝游京师,文帝时申生又以精诗为博士。刘歆所谓诗始萌芽者也。汉诗自毛公以外得立学官者,凡三家。齐辕固事景帝,始为博士,独韩婴在燕,申生在鲁,最为蚤出,然终西都之世、鲁派之盛,如王臧、孔安国、王式韦,贤贤子元成尝皆以诗显,名为世所宗。辕韩之学绝不能抗,则汉世诗派大抵皆自况出也。譬之水,然源浊则流浊,所受则然何怪乎?况说之蔓,衍于汉哉?左氏之生,在况先后,则未易亟断,然而创标风名以比雅颂,则二子同于一误也。抑尝深求其故则亦自有,盖札之言诗尝曰其卫风乎?又曰泱泱乎?大风也哉,是语也。谓康叔太公之馀风形见于诗者,若此其盛云耳。左荀之在当时,其必尊信乎札言而不究其所以言,意札之谓风者,与雅颂配对,又会十三国者徒诗而无他名,徒国而无附语,遂并齐卫二诗概取风名,加配诸国,于是乎风与雅颂遂有名称与之相敌,后儒因又加国其上而目曰国风。毛氏正采国风之目,分寘十三国,卷首而作大序者。又取司马迁四始而扩大之,遂明列其品,曰风、雅、颂,分为四诗,是谓四始,诗之至也。四始立而国风之体上则掩没二南,使其体不得自存,又上则包并后稷、平王,使王业在位,下齿侯国,其失如此,究求所始,皆左荀二子误认季札本意而已。此其误之所起而可考者如此,然是说也,予虽有见而去圣人绝远,乃欲以百世末学回数,千载积久尊信之语,于儒家俱无拟议,之后多见其不知量也已然。其敢于自信者,季札夫子格言遗训交相證定,非予出臆说焉耳矣。
七 逸诗有豳雅豳颂而无豳风以證风不得抗雅
周官之书,先夫子有之。其籥章所吹逸诗有豳雅、豳颂而无豳风,则又可以见成周之前无风,而有诗雅颂正,与季札所见名称相应也。太师比次诗之六义,曰风也,赋也,比也,兴也,雅也,颂也,列以为六,盖类而畅之,犹曰诗之各有其理者,如此而已耳。郑司农于此遂取季札卫风一语以实其说,而曰国风者,古固已有,如太师所掌也。是郑氏亦觉六经夫子无言诗之有风者,而特并沿六经以證夫风之有本耳。故予得以断谓左荀之失起于误认札语也,且郑不知此之六目,特释其义,而未尝以命其名也。试言其类,吉甫之赠,申伯也。自叙所著曰其诗,孔硕其风肆好,是正六义,中取风以为之义者也。然而夫子釐雅颂以正其所,而崧高部汇自属大雅,足以见雅之体可以包风,风之义不得抗雅,其證甚明也。
八 论豳诗非七月
周礼籥章吹豳诗、豳雅、豳颂,则豳疑于入乐矣。然予尝取周官凡尝及乐者,反覆推考,以类證类,然后知籥章之谓豳诗豳雅豳颂者,非今
《七月》等诗也,盖自大司乐以下诗之入乐者皆枚数其篇,若名如
《九夏》之王夏、肆夏,大射之
《驺虞》、
《狸首》,是其证也。而未尝有如籥章所吹概举。诗、雅、颂,三体无分,其为何篇何名者也,夫既于篇章无所主指,固不可亿其为诗矣。设如所云,即诗雅颂自是三类,使一类但有一诗,岂其不为三诗乎?今考诸豳为诗凡七,独
《七月》一篇与迎气祈祭相入至,
《鸱鸮》以下六篇皆明指周公居东时事。既与迎气祈祭绝不相类,又无缘可混雅颂,以为名郑氏,必欲附会,乃取
《七月》而三分之,曰此风也,此雅也,此颂也。一诗而杂三体,吾不敢亿断其然乎?不也。然独质诸
《论语》,夫子以雅颂得所始为乐正,则雅颂混为一诗,其得为正乎?既不得为正,岂不为夫子之所刊削也乎?且又有不通者用以入乐,其全奏乎?抑断章而吹乎?使其全奏则一乐,所举凡三,夺其伦籥章,其失职矣。使断章而取,自应别
《七月》而三奏之,不应杂三体以为一诗也。郑氏既欲曲取
《七月》以实籥章,而籥章所吹,诗也,雅也,颂也,是已鼎立为三,细而推之,三者之中,诗之名既可以该括雅颂,而
《七月》一诗又惑,于诸儒所谓国风中若从籥章之旧而谓之诗,则是于四始,独遗国风,于是又舍籥章本文而自出己语,独改豳诗以为豳风,而曰此诗即籥章氏所吹者也。此可以见其迁就无据之甚矣。欧阳文忠公疑别有豳诗,于今不存,所谓理至之言不得不服者,吾取以为断也。盖古今事有偶相类者。夫子闻韶于齐,而齐亦有角招徵招释者,读招如韶,后世因其语而和之曰角招徵招,是诚韶之遗音在齐者,今去古日远。安知前人此说不有传授,亦未敢必谓其非也。赖孟子载此诗本语曰畜君何尤?又从而辨之曰畜君者,好君也。然后今世得以知其为景公君臣相说之乐,而非舜韶也。今郑氏以籥章所吹之豳,诗、雅、颂适与豳同,而遂取是三体于
《七月》一诗,则招同于韶,且又在齐,其亦可指,以为虞舜九成者矣。天下事正不可如此牵合也。
九 辨诗序不出子夏
《诗序》,世传子夏为之,皆汉以后语,本无古据,学者疑其受诸圣人,噤不敢议,积世既久,诸儒之知折衷夫子者,亦尝觉其违异而致其辨矣。予因参己意而极言之,夫子尝曰
《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说也夫子非以言
《诗》也。或者鲁太师挚之徒奏乐,及
《关雎》,而夫子嘉其音节中度,故曰虽乐矣,而不及于淫,虽哀矣,而不至于伤,皆从乐奏中言之,非以叙列其诗之文义也。亦犹宾牟贾语武而曰声淫。及商者谓有司失传而声音夺伦耳,非谓武王之武实荒放无检也。今序误认夫子论乐之指,而谓
《关雎》诗意实具夫乐淫哀伤也,遂取其语而折之曰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
《关雎》之义也。其与夫子之语既全不相似,又考之
《关雎》,乐则有之,殊无一语可以附著于淫哀伤也,夫其本圣言而推之者尚破碎如此,其他何可泥名失实而不敢加辨也欤?至他序,失当与诗语不应,则有昭然不可掩者矣。
《荡》之诗以荡荡上帝发语,
《召旻》之诗以旻天疾威发语,盖采诗者摘其首章要语以识篇第,本无深义,今序因其名篇以荡乃曰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则与荡荡上帝了无附著。于
《召旻》又曰旻,闵也,闵天下无如召公之臣也,不知旻天疾威有闵无臣之意乎?凡此皆必不可通者,而其他倒易时世、舛误本文者触类有之。又如
《丝衣》之序引高子,曰以缀其下,自是援引他师解诂以释诗意,决非古语。世儒于其不通者则姑敛默而阙疑焉。大抵疑其传授或出圣门焉耳。然则不能明辨著序者之主名,则虽博引曲喻深见古诗底蕴,学者亦无敢主信也矣。
十 辨小序缀语出于卫宏
谓序诗为子夏者,毛公、郑元、萧统辈也。谓子夏有不序诗之道三,疑其为汉儒附托者。韩氏愈也,诗之作托兴而不言其所从兴,美刺虽有指著而不斥其为何人。子夏之生,去诗亡甚远,安能臆度而补著之欤?韩氏所谓知不及者,至理也。范晔之传卫宏曰九江谢曼卿善毛诗,宏从受学,作毛诗序,善得风雅之旨,于今传于世。而郑元作毛诗笺也,其叙著传授明审如此,则今传之序为宏所作何疑哉?然以子夏而较卫宏,其上距古诗年岁远,近又大不侔。既子夏不得追述,而宏何以能之,曰晔固明言所序者,毛传耳。则诗之古序非宏也,古序之与。宏序今混并无别,然有可考者,凡诗发序两语,如
《关雎》,后妃之德也,世人之谓小序者,古序也。两语以外续而申之,世谓大序者,宏语也。郑元之释
《南陔》曰子夏序诗篇义,合编遭战国。至秦而
《南陔》六诗亡,毛公作传,各引其序,冠之篇首,故诗虽亡而义犹在也。元谓序出子夏,失其传矣,至谓六诗发序两语,古尝合编,至毛公分冠者,元之在汉,盖亲见也。今六序两语之下明言有义亡辞,知其为秦火,以后见序而不见诗者所为也。毛公于诗第为之传,不为之序,则其申释先序时义,非宏而孰为之也?以郑元亲见而證先秦,故有之序,以六序缀语而例三百五篇序语,则古序宏序昭昭然,白黑分矣。
十一 辨序
宏之学出于谢曼卿,曼卿之学出于毛公,故凡宏序文大抵祖述毛传,以发意指,今其书具在,可覆视也。若使宏序先毛而有,则序文之下,毛公亦应。时有训释,今惟郑氏有之,而毛无一语,故知宏序必出毛后也。郑氏之于毛传,率别立笺语以与之别而释序,则否知纯为郑语,不俟表别也。又况周自文武以后,鲁自定哀以前,无贵贱、朝野,率皆有诗。诗之或指时事,或主时人,则不可概定其决可揆度者,必因事乃作,不虚发也。今其续序之指事,喻意也。凡
《左传》、
《国语》所尝登载则深切著明,历历如见,苟二书之所不言而古书又无明證,则第能和附,诗辞顺畅,其意未有一序而能指言其人其事也。此又有以见序之所起非亲生作诗之世目、击赋诗之事,自可以审定不疑也。然则晔谓续序之为宏作真实录矣,且夫诗之古序亦非一世一人之所能为也。采诗之官本其得于何地,审其出于何人,究其主于何事具有实状致之太师,上之国史。国史于是采案,所以缀辞其端而藏诸有司,是以有发篇两语而后世得以目为古序也。诗之时世,上自周,下迄春秋,历年且千百数,若使非国史随事记实,则虽夫子之圣亦不得凿空,追为之说也。夫子之删诗也,择其合道者存之,其不合者去之,删采既定,取国史所托二语者,合为一篇而别著之。如今书序之未经散裂者,
《史记》、
《法言》叙篇传之,同在一帙者,其体制正相因也。经秦而
《南陔》六诗逸,诗虽逸而序篇在,毛公训传既成,欲其便于讨求,遂釐剟诸序,各寘篇首,而后卫宏得缀语以纪其实,曰此六诗者有其义,而亡其辞也。此又其事情次比可得,而言者然也
。十二据季札序诗篇次
十二 据季札序诗篇次
予论二南国风,既与左荀汉儒大戾,而世之信。四子盖略与夫子等,若非,即四子之说而有以屈服之,则予犹不能自信而能取信于人乎?左荀汉儒,其理若事既详辨之矣。而予意所向欲求典刑来自夫子,或如季札观鲁之类,辨之而极其明,措之而不可易,乃有以立,今信而释前疑也。世远无古书可考,则不免试于毛传乎求之,求之既久,忽于析类标卷之间见其名称略与札同,而时有赘出者,因从赘出者而删削之,其类例所列,乃遂上与札语,配合无间,因得以确然,自信曰季札所见品式其尚未磨,而毛公之误其尚可正也哉。盖自周南以及召南、邶豳十三国,小雅、大雅、颂皆古诗之名品次第略见札语,而亦毛传散在篇卷者然也。毛氏之标篇记卷也。于二雅、三颂,每一更卷,特曰某诗之什,卷第若干,而其或雅、或颂,则别出一简,列寘左右,未尝举而加诸记卷之首也。独至于周南、召南十三国者,则皆枚数国名,升而系诸各卷诗名之上,如曰周南
《关雎》传第一,邶
《柏舟》传第三,而后别出国风一目,布之左简,二体既异而其书类例,由此不能自相参合,且多与札语牴牾矣。以毛氏之所自标者,而参较言之,则二南、十三国者之比雅颂,既皆长添国土于每卷之上矣。以札语而较毛传则二南十三国之左,遂又赘添国风一名以己例,则自为差戾视。札语则有所增溢,盖尝详而求之,则知其所从差,而正其所以误。削去国风二字而下
《周南》、
《召南》与?夫自邶至豳,凡十三国名者补寘,今毛氏国风部位则二南、十三国、二雅、三颂皆列寘毛诗二字之下,而标卷悉用诗名,截然一贯无有殊异。而三百十有一篇者与季札所见名称、位置色色相合矣。其乐名之附国土者,则
《周南》、
《召南》、
《周颂》、
《鲁颂》、
《商颂》同为一类;其徒诗之系国土者,则十三国而无乐名,又自一类;其小大二雅不系国土,独志音调,又自一类,彼此参会,悉无舛误,此予所以得循毛传以正毛失,而喜古则未泯者,此也。毛传篇卷散裂难考,今取其本目著之于前,而用予所意定者随著之后,苟信予说而即此观之,不待求之毛传,固已昭昭可晓也。
十三 论毛诗有古序所以胜于三家
孔子世家古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者,三百五篇,然而今诗之著序者顾三百一十一篇,何也?龚遂谓昌邑王曰大王诵诗三百五篇。王式曰臣以三百五篇谏谶纬之书,如
《乐纬诗》、
《纬尚书》,璿玑钤其作于汉世者,皆以三百五篇,为夫子删采定数,故长孙无忌辈推本其说,知汉世毛学不行,诸家不见,
《诗序》不知,六诗亡失也。然则先汉诸儒不独不得古传正说而宗之,虽古序亦未之见也。夫既无古序以总测篇意,则往往杂采他事,比类以求,归宿如战国之人相与赋诗,然断章取义无通概成说,故班固总齐、鲁、韩三家而折衷之,曰申公之训、燕韩之传或取春秋杂说,咸非其本义也。然则古序也者,其诗之喉襟也。欤毛氏之传固未能悉胜三家,要之有古序以该括章指,故训诂所及会一诗以归一贯,且不至于漫然无统。河间献王多识古书于三家之外,特好其学,至自即其国立博士以教,与左氏传偕行,亦为其源流本古故耳。然终以不得立于天子学官,故竟西都之世不能大显,积世既久,如
《左氏春秋》、
《周礼》,六官儒之好古者悉知,本其所自,特加尊尚,而毛传始得。自振东都大儒如谢曼卿、卫宏、郑众、贾逵、郑元,皆笃乡传习,至为推广其教而万世亦皆师承,昔之三家乃遂不能与抗,则古序之于毛公,其助不小矣。班固之传毛也,曰毛公之学自谓出于子夏,则亦以古序之来不在秦后,故以子夏名之云耳。毛亦未必能得的,传而真知,其何人也?若夫郑元直指古序以为子夏,则实因仍毛语无可疑也。子夏之在圣门固尝因言诗而得褒予矣。曰起予者,商也。则汉世共信古序之所由出者必以此,然子贡亦尝因切磋琢磨而有会于夫子之意,其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是亦夫子语也,而独以序归之子夏,其亦何所本哉?
十四 论采诗序诗因乎其地
古者陈诗以观民风,审乐以知时政,诗若乐语,言声音耳。而可用以察休戚得失者,事情之本真在焉,故也。如使采诗典乐之官稍有增损,则虽季札师旷亦末以用其聪与智矣,是故诗之作也。其悲欢、讥誉、讽劝、赠答既一一著其本语矣。至其所得之地与夫命地之名,凡诗人之言既已出,此史家宁舍国号以从之,无肯少易,夫其不失真如此,所以足为稽据也。及其裒辑既成,部居已定。圣人因焉定之以南者,既不杂雅,其名雅者,亦不参颂,其不为南、雅、颂而为徒诗者,亦各以国。若地系之,率仍其旧圣人,岂容一毫加损哉?知此说者其于诗无遗例矣。故南,一也,而有周、召,以分陕命之也。颂,一也,而有周、商、鲁,以时代别之也。诗陈于夏而类著于豳,周人因后稷先公赋诗之地也。自
《七月》以后,多为周公而作,察其言往往刺朝廷之不知豳,大夫作以美公也。在盘庚时商已为殷,且颂又有殷武,今其颂乃皆为商。唐叔封唐在燮父时已为晋矣,至春秋时实始有诗,今其目乃皆为唐,又其甚者。三监之地自康叔得国时已统于卫,今其诗之在顷襄文武者乃复分而为三,曰邶、鄘、卫,凡此数者猝而视之,若有深意,徐而考实证,类正从民言之便,熟者纪之耳。本无他意也,后世事有类此者。中国有事于北狄,惟汉人为力,故中国亦不为汉,而北虏犹指中国为汉,唐人用事于西,故羌人至今尚以中国为唐,从其称谓,熟者言之。古今人情不甚相远也。
《王》、
《黍离》诸篇既徒诗而非乐不可以参之南、雅、颂,故以诗合诗,杂寘列国,如冀州之在禹贡,下同他州,不必更加别异,知于帝都之体无损也,不独此也。
《木瓜》美齐而列于卫,
《猗嗟》刺鲁而系诸齐,
《召穆之民》、
《劳卫》、
《武宾之初筵》不附其国而在二雅,推此类具言之,若事为之说则不胜其说,而卒不能归一也。今一言以蔽曰本其所得之地而参贯,彼此俱无疑碍,故知其为通而可据也。且夫子尝自言述而不作六经,惟
《春秋》疑于作,而夏五郭公亦因故不改,乃至于
《诗》特因其旧而去取焉。其肯自己立程邪,故因其所传之乐而命之名,本其所作之地而奠其列,是所谓信以传信也,亦所谓述而不作也。
十五 论南为乐名
或曰卫宏之言,南曰化自北而南也。今二南之诗有江、沱、汉、汝而无齐、卫、鄘、晋,则其以地分南北,为言不无据也。曰十五国单出国名,而周、召独缀南。其下以汉人义类自相参较,则既不一律矣。而谓其时化独南被未能北及者,意其当文王与纣之世也。然而纣犹在上,文王仅得以身,受命而居,西为伯召公,安得伯爵而称之,况又大统未集,周虽有陕,陕外未尽为周,周虽欲限陕而分治之,召公亦于何地而施其督莅邪?又如
《甘棠》之诗正是追咏遗德,疑其尚在召公国燕之后,于是时也。周之德化既已纯被天下,无复此疆彼界矣。
《驺虞》、
《麟趾》盖其推而放诸四海无不准者,岂复限隔何地?而曰某方、某国甫有某诗,则宏之即周、召分地而奠南北者非笃论也。周公居中王畿在焉,故所得多后妃之诗;召公在外地皆侯服,则诸侯、大夫、士、庶人皆有诗可采,亦各随其分地而纪系其实,宏乃因其及后妃也。而指为王者之化,因其在侯服也而命为诸侯之风,然则王化所被一何狭?而不畅邪?此皆不知南之为乐,故支离无宿耳。
十六 论关雎为文王诗
或曰古语曰周道阙而
《关雎》作,又曰康后晏朝
《关雎》作,戒使南而果乐也。安得纯为文王之乐也?曰从作诗者言之,固可命以为作,从奏乐言之,岂不得谓之作乎
《关雎》?文王固已有之,为夫晏朝者之不能宪祖也,遂取故乐奏之,以申儆讽,其曰作犹始作,翕如之作则虽人更百世,南更万奏,犹不失为文乐也。宏之序
《鱼丽》也固尝枚数
《棠棣》列著文武内外之治,是为文武之诗矣。至其正序
《棠棣》,乃曰闵管蔡之失道,故作
《棠棣》焉。夫文武之时,安知管蔡失道而预作一诗以待之邪?左氏所说,盖曰厉王怨郑,欲引狄以讨,除之其于阋墙,外禦之义全与文武不类,于是召公、穆公纠合周族,歌文王所从燕乐兄弟者,以感动王。其于
《棠棣》言作,盖振作之作,而非著作之作。且又吊二叔而封同姓者,明言周公为之,而宏之于二义皆迷失其本,遂谓闵管蔡而著此诗,此其为误,岂不重复可笑哉?苟疑夫
《关雎》作于康后,而非文王之南,其以
《棠棣》之作于召、穆公者,例而言之,斯释然矣。
十七 论诗乐及商鲁二颂
或曰子以徒诗不为乐,则籥章之于豳诗尝并豳雅、豳颂,而比竹以吹矣。则安得执为徒诗也?曰此不可亿度也。古来音韵节奏必皆自有律度,如从今而读雅颂,等之其为诗章焉。孰适而当为雅,孰适而当为颂也。乃其在古必有的,然不可汨乱者,所谓雅颂各得其所者是也。然则列国之诗,其必自有徒诗而不堪入乐者,不可强以意测也。或曰颂有美无刺,可以被之管弦矣。雅之辞且具讥怨,亲出其时,而可明播无忌欤。曰此不可一概言也。若其隐辞寓意虽陈古刺今者,诗之乐之皆无害也。至其片言政乖民困,不可于朝燕诵言,则或时人私自调奏而朝廷不知,亦不能绝也。朝廷不知而国史得之,录以示后,以见下情壅于上闻,而因为世戒,是或自为一理也欤,其可悉用常情而度古事哉?或曰季札所观之诗,其名若次皆与今同,而独无商鲁二颂,是鲁虽有诗而不得其全,岂得尽据札语而證定他诗邪?曰此其所以古而可信也,僖虽有颂,未必敢与周颂并藏,商颂虽赖周太师以存,鲁未必遂亟得之。后经夫子鸠集删次,乃为今诗,则札之观鲁,其不见宜也。或曰:
《诗序》今与经文并置学官,如是说,行独奈何?曰:不相悖也。周馀黎民,靡有孑遗,
《崧高》、
《维岳》峻极于天,周民其果无馀乎?
《崧岳》其果极天乎?而圣人存之不废,盖不以其辞妨实理也。诗而一语不附事实,圣人且所不删则序之发明,于诗为不少矣。而又可废乎?
《礼记》之书,万世通知汉儒所为,今其有理者亦偕古经列寘学官,则于
《诗序》乎何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