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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吟月词班第四讲-临江仙(二)

主讲老师:青螺

大家好,上周我们讲了三种格式的临江仙,大家应该对这个词牌有了一个基本印象了。但实际上,由于临江仙古人填者居多,所以格体一共就有十一种左右,所以我们不可能一一讲到。唯一希望大家有个概念就是,填词一定要表明你是按谁的格体来的,各个格体之间不能混用,这个是我要专门再强调一次的。在今天讲临江仙词牌的第二讲之前,我们先补一下词谱的知识。

先说一下钦定词谱:清代最早的一部词学专著,《词律》,是清人万树所撰写的词谱,书二十卷,《四库全书》著录,编于康熙二十六年(1687)。共收唐、宋、金、元词660,1180余体。校定平仄音韵, 及句法异同, 订正前讹, 发明新旨, 确定规格。有不少研究唐宋词声律的心得见解。后来的钦定词谱,就是清代的王奕清、陈廷敬等,根据清康熙帝旨意编撰。全书四十卷,内容以万树《词律》为基础重新校正增订而成,一共是八百二十首调,二千三百六体。每调选用唐、宋、元词各一首,必以创始之所作本词为正体,变格附后。因该书为康熙所钦定,故又名《钦定词谱》。目前搜韵里词格所据,是以钦定词谱为准。

再说一下白香词谱:是清朝嘉庆年间靖安人,舒梦兰,编选的从唐朝到清朝的词作品集。所选词大都是较为通用的,小令、中调、长调均有。为便于初学者,每调还详细列注平仄韵读,成为真正的词谱。 而且,同时又是一本简明词选。所选的词都是比较著名的或者艺术性较高的,历久传诵不衰的名作。它兼收并蓄,不主一家,既收婉约,也收豪放,是一本较佳的词学入门读物。由于此词谱编篆于万树《词律》和《钦定词谱》之后,又简便易学,所以就成为了旧时颇为流行的普及性词谱。

最后说一下今人龙榆生编写的词谱,人称龙榆生词谱:龙榆生先生,名沐勋,1902年出生于江西万载,1966年病逝于上海。其词学成就与夏承焘、唐圭璋并称,是二十世纪最负盛名的词学大师之一。先后在暨南大学、广州中山大学、南京中央大学及上海音乐学院等校任教授。《龙榆生词谱》则是龙先生在大学任教时的讲义,于《词律》、《词谱》择取的常用词调。比较白香,有类似的地方,也是一本在《词律》、《词谱》基础上的选本。所收词牌150余调,间或指出适宜表达的情感及某些特定句法和字声,同时不似白香只举一体,所选词牌列有定格及变格。

以上是临时补充了一些词谱的基础知识。我们今天的临江仙词牌第二讲,就再多学几阕古人的著名作品,让大家在写作时做个参考,同时慢慢适应词的写作风格。我们先看一阕五代词人鹿虔扆的作品。这阕词,是龙榆生词谱列出的临江仙体格一,但就其格体来看,就是我们前面所讲的张泌体(格二)。

(一)

临江仙 五代·鹿虔扆

押词林正韵第一部

金锁重门荒苑静,绮窗愁对秋空。

翠华一去寂无踪。玉楼歌吹,声断已随风。

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

藕花相向野塘中。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

这是五代词人鹿虔扆,为悲悼南方十国之一的蜀国亡国之哀的词。作者曾做过后蜀的永泰节度使,进检校太尉,加太保,可说是位极人臣。然而后蜀终为赵宋所灭。鹿虔扆品性高洁,不仕新朝,归隐。当他重游故地,看到当年的雕梁画栋变成了而今的残垣断壁时,不觉“中心摇摇”,一种强烈的黍离之悲油然升起在心头。所以写下了此词。

金锁重门,指重重宫门上了锁;荒苑,李白苏台览古里的句子,指荒废了的皇家园林。苑,古时供帝王游赏猎狩的园林;绮窗,高级的,饰有彩绘花纹的窗户。翠华,是翠羽华盖的省略语,皇帝仪仗所用的以翠鸟羽毛装饰的旗子,此用以代指皇帝。注意哦,夜阑,是指夜深,夜将尽的意思;相向,此处指相对;香红,此处代指藕花。


词的上阕写故宫荒废景象,寄托亡国之思。有充满愁情的直接描写,有拟人手法的运用,有“金锁”、“绮窗”、“翠华”、“玉楼”等今昔对比与反衬。下阕用“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过渡,写亡国伤痛。但不直接抒发,而是用不知“人事改”的月亮来写,借无情的荷花居然也能泣露饮恨,悲悼伤痛,“暗伤”亡国之情,构思新奇,手法巧妙。此词之妙,在于暗伤亡国,托之藕花。无知之物尚且泣露啼红,与上句“烟月还照深宫”相衬,而愈觉其悲惋。

此词最大的特点是句句写景,但句句融情。写景中,今昔对比强烈。但“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分”,在这首词中,词人抒写的是他的亡国之隐痛,因而景中蕴含着的又全是一片哀情。此种笔法,是典型的“以我观物,则物皆著我之色彩”,词中,词人没有写自己,但词人却一直隐约其中,这是词的一种写法,这一点很重要,想含蓄,蕴藉的表达。这阕词收录在花间集里,但风格与他人的完全不同,倒类似于韦庄的词风。有人认为,这是一阕文人所写的最早的爱国词。好,我们再看一阕五代词人所写的临江仙。

(二)

临江仙 五代 牛希济

押词林正韵第六部

柳带摇风汉水滨,平芜两岸争匀。

鸳鸯对浴浪痕新。弄珠游女,微笑自含春。

轻步暗移蝉鬓动,罗裙风惹轻尘。

水晶宫殿岂无因。空劳纤手,解佩赠情人。

牛希济的这阕临江仙,格体与张泌的类似,但首句入韵,平收,是唯一的不同,故钦定词谱收作格四。是张泌格二体的小变格。牛希济是花间集里的蜀地词人之一,陇西(今甘肃)人。词人牛峤之侄。遇丧乱,流寓于蜀,依峤而居。后为前蜀主王建所赏识,任起居郎。前蜀后主王衍时,累官翰林学士、御史中丞。他的临江仙一共所作有七阕之多,都是咏仙女的,所以有人认为,他的临江仙作品可能是悼亡妻之意。

词中的弄珠游女,此指佩珠的女子。是典,出自《韩诗外传》:“郑交甫南适楚,遵彼汉皋台下,遇二女,佩两珠。交甫目而挑之,二女解佩赠之。”此典是熟典,常常用在唐人诗中,作女子佩玉之咏;蝉鬓,是女子的一种发式,指鬓发如蝉翼一般薄;罗裙风惹轻尘。意思是,罗裙飘动,扇起了细尘。空劳纤手,指女子徒劳纤柔之手。因人与神道不可通,故曰空劳。

这首词咏汉皋神女,基本是按汉水女神与郑交甫相遇,与典故情节基本类似,但妙在讲述了人神无隔,情致婉奕,清新流畅。虽对游女轻盈多情的形象着墨不多,但刻画得神采飞动,风流感人。末三句,写神人难通,解佩徒劳。“岂无因”三个字,意思是指,你既然是水神,为何与龙宫无因?暗指看上了人间的郑交甫,此含有不尽的怨情。暗喻悼亡意。

(三)

临江仙 北宋·欧阳修

押词林正韵第十一部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

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此词被白香词谱收作临江仙的正格,与张泌体的格二类似。唯一不同处是下片首句的,飞字为平,与张泌格异。此词写了夏日傍晚,阵雨已过、月亮升起后楼外楼内的景象,描绘了闺情乐趣,几乎句句写景,而情尽寓其中。

上片首拍写景,柳林外传来轻轻的雷鸣,池上细雨蒙蒙;而雨声淅淅沥沥,滴在荷叶上发出细碎之声。歇拍继续写景,兼带写意:不久小雨即停,小楼西角显现出被遮断的彩虹。女主人翁轻倚在栏杆旁,等待着月亮东升。

下片仍然就景而写,换头处从燕子回到梁上写起,燕子飞回门前,窥伺着飞到画梁间;此时女主人翁即从玉钩上放下门帘。尾拍写女主人翁就寝写起,床上竹席纹路平展,好像清凉的水波,却无波纹涌动。床头放着水晶双枕,她的金钗从发上坠下,横放枕边。

据考证,该词为欧阳修在河南钱惟演(9771034,北宋大臣,西昆体骨干诗人)幕中,与一妓女相亲,为妓女作。此时,欧阳修在西京留守推官任上。

当时有个八卦的段子说,欧阳修与此妓女相好,结果有一次宴会,唯独这两位姗姗来迟,结果钱老板就责问这个妓女说,你为何耽误了啊?回答,我是中暑了,睡着了,金钗也丢了,所以来晚了。钱老板又说,如果你能求得欧阳推官即兴赋词一阕,就不罚你了。果然欧阳修即席写了这阕词,众人皆拍手赞之。如果真是这样,则此阕词可能作于天圣九年(1031)至明道二年(1033)期间。我们再看一阕苏轼的。

(四)

临江仙 夜归临皋 北宋·苏轼

押词林正韵第十一部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髣髴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苏轼的这阕临江仙被龙榆生词谱列为格三。在钦定词谱里是与贺铸的格八类似。这首词作于神宗元丰五年,即东坡黄州之贬的第三年。全词风格清旷而飘逸,写作者深秋之夜在东坡雪堂开怀畅饮,醉后返归临皋住所的情景,委婉的表达了出世的意念。据说此词出来后,把当地的黄州知州吓坏了,赶紧跑来问个究竟。东坡回答说,乃是戏言。

上片首句“夜饮东坡醒复醉 ”,点明了夜饮的地点和醉酒的程度 。醉而复醒 ,醒而复醉,当他回临皋寓所时 ,自然很晚了。“归来仿佛三更”,“仿佛”二字 ,传神地画出了词人醉眼朦胧的情态。歇拍处三句,写词人已到寓所、在家门口停留下来的情景:“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把事件描写的栩栩如生,一个风神潇洒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上片以动衬静,以有声衬无声,通过写家僮鼻息如雷和作者谛听江声,衬托出夜静人寂的境界,从而为下片当中作者的人生反思作好了铺垫。

下片,词人便慨然长叹道:“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这奇峰突起的深沉喟叹,既直抒胸臆又充满哲理意味,是全词枢纽。此处化用庄子“汝身非汝有也”、“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之言,以一种透彻了悟的哲理思辨,寄托了深沉喟叹。词人静夜沉思,豁然有悟。于是,情不自禁地产生脱离现实社会的浪漫主义的遐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他要趁此良辰美景 ,驾一叶扁舟,随波流逝,任意东西,他要将自己的有限生命融化在无限的大自然之中。

(五)

临江仙 北宋·贺铸

押词林正韵第七部

巧剪合欢罗胜子,钗头春意翩翩。

艳歌浅拜笑嫣然。愿郎宜此酒,行乐驻华年。

未至文园多病客,幽襟凄断堪怜。

旧游梦挂碧云边。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贺铸的这阕词被钦定词谱列为格八,但宋元人按此格填的比较多,特点是双调六十个字。歇拍,尾拍,各用两个五言句。贺铸的这阙临江仙尾拍化用的薛道衡的诗句,人归落雁后的句子,所以又称雁后归。词,有的版本有,人日席上作。人日,即古以农历正月七日为人日。

巧剪合欢罗胜子,钗头春意翩翩。首拍,描写时俗,做彩胜,巧作头饰,故显得钗头春意翩翩。巧剪二句出自“立春之日,悉剪彩为燕以戴之。”彩燕即指合欢罗胜。罗胜,就是指以绮罗制成的一种饰物。

艳歌浅拜笑嫣然。愿郎宜此酒,行乐驻华年。歇拍写女子梳妆打扮毕,为郎君浅笑嫣然,祝酒行乐。上片意思是女子对自己特别好,期待多,但是,自己非常的不如意,所以有了下片:

未至文园多病客,幽襟凄断堪怜。自己文才虽不如司马相如,但也不是无能之辈,但却丝毫没有仕途的建树,襟怀不开。文园多病客,指司马相如,因为他有糖尿病,也称相如渴。

旧游梦挂碧云边。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尾拍说自己的旧日友人们离自己很远,离愁多多,碧云边,此处指遥远的地方,所以有了下面的句子,直接取字薛道衡的人日里的三四句,《人日》诗云:'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意思是,自己也离家多日,与薛道衡的处境类似,我恐怕得等雁归后才能回家,而归家的归思,早已在花发之前了。

这阕词,上片言劝酒者热情之状,见主人款待之厚。下片,言自己心绪之多牵。“未至”句,言未至如相如为文园令,而心系京华,如薛道衡之思故国也。深情款款哦。

(六)

临江仙 清 纳兰性德

押词林正韵第十部

长记碧纱窗外语,秋风吹送归鸦。

片帆从此寄尺涯。一灯新睡觉,思梦月初斜。

便是欲归归未得,不如燕子还家。

春云春水带轻霞。画船人似月,细雨落杨花。

纳兰的这阕临江仙是按贺铸体填的,唯独第三句的尺的平仄与贺铸体异。此词是纳兰在外出差时怀念自己的妻子而写。上片写去年秋时离别的情景,然后是自己的漂泊,时时的惦记这家中的妻子。下片回到今春,盼归,却未能归,故而畅想回到家里后的情景。

上片首句就是“长记”二字,既表达了纳兰对妻子的思念之深,也隐含着负王命、不得归的一丝抱怨。两人一别良久,从此他便如一只孤船在天涯漂泊, “片帆”二字形象地刻画出了词人孤身一人行走在外的飘零和落寞。

一灯新睡觉,思梦月初斜。歇拍二句写他在旅店中惊醒,睡梦中全是故园之景,娇妻之美,但醒来只看到一星孤独的烛火在黑暗中闪烁,心中悸痛,此时月亮才刚刚西斜。

下片换头,化用的,唐人崔涂的诗句,自是不归归便得,五湖烟景有谁争。原诗句的意思是,本来嘛,想回去就回去得了,但因仕途不顺,还是归不得。纳兰此处是反用其意,描写了有家难归,不由羡慕北归的燕子。连燕子都能秋去春归、来去自如,我竟然还不及它。春的气息夹带着生机与湿润扑面而来,如画的山水让纳兰忍不住憧憬:我何时才能回到家乡,与妻子一起欣赏烟柳画船、细雨杨花,那该是何等的惬意。

全词孤清之中略带愁意,愁意之中又略显凄迷。此词上阕言及秋风,下阕却云春水春云、细雨杨花。虽然前后时序不一,但并不矛盾,因为一则追写分别之时、既别之初,一则拟想重逢之后。全词看似未曾着意经营,然而疏宕清丽,不失为集中佳构之一。

好,我们临江仙词牌的第二讲就这么多。这次因为格体比较多,所以花了更多的篇幅来写。大家一定要记住我们重点讲的几个格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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