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荡神摇的波光艳影——徐志摩《再别康桥》文本细读（上）
经典就是那些人们耳熟能详，未读其文，其知其人之时，一些句子已经闯入你的记忆，走进你的生活，在某一具体的场景蓦然涌上心头的诗篇。从《诗经》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到李白的“床前明月”，杜甫的“国破山河”，李商隐的“心有灵犀；再到苏轼的“大江东去”，李清照的“寻寻觅觅”；甚至纳兰容若的“当时只道是寻常”，黄仲则的“为谁风露立中宵”都可以算在此列。对于徐志摩，人们虽然毁誉不一，他的诗作也是玉石杂糅，参差不齐。然而仅从历经多次改版的语文教材，从来不曾把它删除这一点来看，《再别康桥》为人喜爱的程度之深，影响之大可见一斑。特别是开篇的那样几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经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更是广为流传，童叟皆知。正是这样为人提前熟悉、事先预知的经典，给语文教学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为了教学《再别康桥》，翻阅了不知多少资料，却始终无法找到令我满意的解读，因为大多文章依旧停留作者经历的浅表解释，停留于“帖标签”式的自我言说，根本未曾深入文本。 “康桥的灵性全在一条河上；康河，我敢说是全世界最秀丽的一条水。”正是因为这样的偏爱，诗人写到康桥之时，一直不曾离开那一条康河。康河的一草一木，诗人在康河的点滴经历，无不打上了深深的情感烙印，因而经由文本的细读，如若能够走进作者的心灵世界，当会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人生体验。这一节并不难以理解，但想要读懂其中的意象，并且把握住作者抒情的重点并不容易。在黄昏，灿烂的晚霞投射出万道光芒，给万物笼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所以那河畔之旁日日走过、看过的普普通通的青青柳树，在作者的眼中变成了最为奇异的“金柳”，恍惚之中又幻化而为夕阳中静默不语的“新娘”。这种奇异的景观，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有过描述，他说：“祭坛石门中的落日，寂静的光辉平铺的一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灿烂。”这样灿烂奇异的景观背后浓烈的情感，在徐志摩和《我所知道的康桥》一文中有着更多的体现：有一次我赶到一个地方，手把着一家村庄的篱笆隔着一大田的麦浪，看西天的变幻。有一次是正冲着一条宽广的大道，过来一大群羊，放草归来的，偌大的太阳在它们后背放射着万缕的金辉，天上却是乌青青的，只剩这不可逼视的威光中的一条大路，一群生物！我心头顿时感着神异性的压迫，我真的跪下了，对着这冉冉渐翳的金光。再有一次是更不可忘的奇景，那是临着一大片望不到头的草原，满开着艳红的罂粟，在青草里亭亭的像是万盏的金灯，阳光从褐色云里斜着过来，幻成一种异样的紫色，透明似的不可逼视，刹那间在我迷眩了的视觉中，这草田变成了……自然之中的晚霞本身就有一种神奇，一种引人沉醉的美妙。然而，诗人的描写并未止于此处，接着他把目光投向了康河，投向了金柳在波光潋滟中的照影，经过水的过滤，光的加持，那翩若惊鸿的“新娘”，更是笼上了一层朦朦胧胧、闪闪烁烁的色彩，从诗人的眼中一下跃入诗人的心间，在作者的心头来回徘徊、起伏荡漾。从普通的柳树，到夕阳中的金柳；从到河畔的新娘，到水波里的艳影，诗人情感的浓度一次又一次的加深。然而，诗人所要传达的重点并不在此，而在“荡漾”一词。首先，在诵读的时候，应于“在我的心头”之后稍作停顿，然后把“荡漾”一词稍稍隔开，读作： 但是，这里实指如同新娘一样美丽的艳影在诗人的心头不停跳动，来回徘徊。因为，这康河的波光艳影一直在作者的心头留恋萦绕，不肯离去，无以遣怀的诗人也随着那河畔的金柳一起摇荡开来。因此，这里既是写“艳影”在诗人心头的荡漾，也是写诗人的内心，甚至身体在美景的感召下情不自禁的摇荡。正如说起荡漾，人们常会想起下面的这些词语，比如心荡神摇，心旌摇荡，心荡神迷。所以，许多年前读程翔《<再别康桥>实录》一文，大多内容都已忘却，却单单记住了下面的一句话：（你们觉得）荡漾多少下（方）才合适，你们荡漾过吗。联系写作背景，当时的诗人，是在康桥故地重游之后，乘船离开马赛，在归国途中茫茫的中国南海之上，面对辽阔的天空和激荡汹涌的海水，展纸执笔写下的此诗。海上航行的单调，现实生活的苦闷，离开康桥的不舍，种种情感的起伏交织，才会让诗人在想起那“波光里的艳影”之时，不禁心潮难平，神摇心荡，难以自持。不知为何，这样的一种情感，总会让我想起鲁迅《伤逝》中的那段文字： 在久待的焦躁中，一听到皮鞋的高底尖触着砖路的清响，是怎样地使我骤然生动起来呵！于是就看见带着笑涡的苍白的圆脸，苍白的瘦的臂膊，布的有条纹的衫子，玄色的裙。不曾经历热恋的人，不会体味到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所激起的无法自持之情；不曾深情爱过的人，便无法理解康桥的波光艳影所给徐志摩带来的那种热烈深切而又无法自禁的摇荡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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