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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在《临江风情》上的文章

《沈宅的后门》

沈宅不是沈园,但同样是有钱人的宅子。一个在苏州,一个在绍兴,文化底蕴厚重的城市。

去沈宅的时候是七月七号,参加苏州作家蒋坤元老师的《四十才是青春》的新书发布会后,蒋老师安排的。这天还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这个日子历史上发生过许多事件值得许多人纪念。天上的太阳便有了心思,在云层里忙出忙进的。

“沈宅”是沈柏寒沈老先生的家,曾经的甪直半条街都是他家的,可谓当时的首富。我来甪直的那天晚上(7月6号)度娘就告诉我了。进沈宅时是一群人,跟在蒋坤元老师后面。为了让我们看懂甪直,他还专门请了一个导游,真的是个有心人。在沈宅的大院子里,导游一边讲解一边提醒我们,我隐约听她在说,我们从大门进,后门出,不能走回头路。什么原因我没好意思问,也没好意思问度娘,度娘不是万能的。

昨夜的一场雨淋湿了院中的香樟树,淋湿了院中的花花草草,淋潮了脚下的石板小径,也淋绿了沈宅后门墙上的青苔,绿幽幽的似乎还沾着几丝水珠,那剥落粉刷层的砖墙向游人默默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雨也淋潮了我的思绪,在七月的甪直,我觉得有一缕清凉。

沈宅后门也是一条小巷,人群汇集的溪流在巷里流淌,其中有我这滴小水珠。两岸的商品花花绿绿,貌似彩笔画出来的,和其他古镇的老街差不多。我就顺着这流水缓缓地淌着,不知道街名,也没注意桥的名字,我知道一转身,再好的风景也会顺着流水逝去。

沈宅离叶圣陶纪念馆很近,近得我点燃了一支烟没吸两口就扔了,拐过去就看见纪念馆高高的门搂,我不能带着烟味去敬仰一个高尚纯洁的灵魂。

江南多水,河道密如蛛网,甪直也不倒外。当我们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已到了一个码头(甪直农业博物馆)边。这是叶圣陶老人《多收了三五斗》里描述庄稼人卖米的地方,课本里叫“万盛米行”,名字取得有富贵相。我没卖过米,卖过棉花,得了钱再去买米,也会去镇上的油条锅边排队花五分钱买根油条,那时的油条很香,尤其是卖棉花数钱的感觉真的奇妙,这事过去快四十年了,还记得很清楚。在这个码头一转又记得一件事,读初中时听语文老师汪醒华读课文,普通话中夹点枞阳腔,用女中音读出来也是抑扬顿挫:

“万盛米行的河埠头,横七竖八停泊着乡村里出来的 敞口船。船里装载的是新米,把船身压得很低。齐船舷的菜叶和垃圾给白腻的泡沫包围着,一漾一漾地,填没了这船和那船之间的空隙……”

那些麻石搭就的石阶还在,系船绳的石桩还在,河水清了。清水河边,一溜的船漂在水面上,一漾一漾的,不再装新米旧稻,敞口上加了盖子,像鲁迅笔下的乌篷船,载的是叽叽喳喳,大呼小叫的游客。我想,倘若没有这支支木橹的搅拌,河里的水干净得能喝下肚止渴。

我根本就没有想到,四十年后自己会站在这个书本里描写的河埠头边。现在没到卖米卖稻的季节,昨天来甪直时见路边的水田里秧苗刚刚满田,满目葱茏。

叶老的脚印和着背米包的种田人的脚印已被水泥或貌似古老的青砖埋在深深的地下。我想他是踏着泥土来的,习习凉风掀开他单薄的长衫时,那颗年轻的心一定像河里的水波一样起伏。

那年叶老在甪直教书,二十五岁,正值青春年华。

“橘生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同样的工作,二十一岁的叶老在上海却过得郁郁寡欢,处处受人排斥,后经人介绍,也有点“开后门”的意味,他来到甪直。同为苏州人,乡里乡亲的,加上他的才华深得沈柏寒沈老的赏识,叶老终于像甪直河里的鱼儿,自由自在。他在这里成了家,创作了《稻草人》《多收了三五斗》多部著作,实现了人生的第一次腾飞。本来他可以像麻雀一样呆在屋檐下,享受着没有风吹雨打的安逸生活。可以经常出入沈宅的后门去和比他大十来岁的沈老品茶,聊天,抒发自己的大志;可以和年轻的爱人黄昏时行走在甪直的大地上吟诗作词。

“他虽然立足于甪直,但目光和思想所及,并没有局限于一乡一镇,他的“朋友圈”在不断扩大。他在《新潮》《小说月报》《晨报副刊》《学灯》《觉悟》等刊物发表作品。1921年,他与沈雁冰、郑振铎等发起组织“文学研究会”,提倡“为人生”的文学观,并与朱自清等人创办了中国新文坛上第一个诗刊《诗》。他在甪直的租住处——怀宁堂跑马楼上,写稿编稿,笔耕不辍。他发表了许多作品,出版了童话集《稻草人》和小说集《隔膜》等。叶圣陶离开甪直后写的《倪焕之》《多收了三五斗》等,皆取材于甪直。”

我想,叶老离开甪直可能与沈宅的后门,与这个河埠头或多或少有点关系,也许这个米行是沈家的,最少有很多的股份,叶老满腹的忧、愁、恨却无法在老东家面前倾泄,但他又不能屈成,更不会苟且,他选择辞去,那年年底《多收了三五斗》面世。

甪直的水流向吳淞江,最终汇入海洋。叶老从甪直走进上海,走向世界。

走出古镇的大门时还是七月七号,太阳刚刚偏西,阳光下的甪直热闹,繁华。我想,在当下的甪直还有很多个“沈柏寒”,却再找不出第二个叶圣陶。

现在我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遗留在村中的老人》

我喊志学娘叫“干奶奶”,这缘于志学妹妹小时候拜我的父母为“干爷,干娘。”“干”是土话,不是亲的那种。

于我而言,终究只是停留在一个心里层面上,或者是路上照面时的一个称呼。我的双脚几乎没踏进过她家的门里,过时过节都没有走动,更不要说有写写她的念头。程家墩老老少少近五百人口,点名道姓的写一个人,在我的“笔”下还很稀奇。离开家乡快三十年,许多人或事接触少之又少,已和过去的想象重叠不起来。时光会拉近一个新人,也会模糊一个熟悉的人。

上午和弟弟、弟媳妇三人做冬至,八点多就穿过团团浓雾赶到“谋道”,又折返到村里的公墓处,最后几乎是冲向程家墩东边的坟场。三个不在一条线的地方,六个祭点,必须赶在十二的钟声敲响以前完成。每到一处,我们都是匆匆摆祭品,烧纸,燃鞭炮,叩头,赶路,匆忙得留不下一缕哀愁。终于在十二点前回到家里。

母亲做好了午餐,等待着我们归来,所以我们一进锅屋,她就端上了碟碗筷杯。我们四人围着小方桌,围着桌中的小火炉,准备吃饭的时候,我看到志学老娘来的。和以往一样柱着根短竹竿,眼睛平视前方,还未进门就听到她的声音:“干娘哎,二哥家来没有?”这话明显是冲着老娘问的,但声音塞满了小屋,塞进了每个人的耳根。我有些诧异,隐隐觉得她是来寻我。

进门前,她将竹竿靠在门框和外墙壁的夹角处,而不是靠在防盗门的板面上,腾出来的手伸进衣兜里,摸出一卷钱,塞给我时,灰白色的眼眸散在我的头顶,话像对着我坐的那方墙说:“这钱是我的一点心意,给大姐买双袜子。”这时我才明白,大概她听说我的女儿快要出嫁,她是来送情的。我接过钱,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根本就没准备听我说,连我拽过的小木椅也没碰一下,摸到她的竹竿,“笃笃笃”竹竿落地的声音消失在门外。

我手里捏着钱,还有一小片撕得不规则的红纸片,觉得那是一束燃烧跃动的火苗,有些烫手,刺眼。我对母亲弟弟说,等做完了事情,得将钱还给她,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能收她的钱。母亲表示同意。

志学娘九十六岁了,除了眼晴不怎么聚光外,其他好像没什么毛病。在程家墩队里她是最长者,在整个村里也是。我记事起,没见过她过什么好日子,生产队时期是有名的超支户,直到土地到户后,才解决了温饱,但两儿两女还是让她老夫妻操了不少心。二十年前老伴和大儿子相继去世,她的头发开始花白,女儿远嫁后,她飞不动,只能留下和小儿子一块生活。来回奔波的轴线是地里家里,闲时连个落脚唠叨的地方也没有。

说来母亲在上海待了两个月就死活不肯再出来,与程家小墩的小改娘有关,与志学娘更有关。

小改娘是住在常州的女儿家,因为女儿家里人都去上班,七十多岁的老人便被无聊所困,先是走出大门,觉得没事,又走出院子,回头看看房子,自认为记住了模样。沿着小区的道路溜达,溜久了,想回去时再看,房子长得好像一个模子脱出来的,连脚下的路也像一样画出来的。汗,就出来了,问别人,老家的土话没人听得明白……后来“碰”到派出所的人了。再后来,女儿上班就将她住的房间锁起来,她便得了忧郁症。

志学娘遭遇的也和小改娘差不多的境况,只是恰巧,在南京读大学的孙子暑假时去姑姑家看望奶奶,看到奶奶大热天被锁在小屋里,没空调,没电扇,当时气得火就点燃了。他边骂姑姑,边打电话叫来了120,从马鞍山的当涂亲自护送奶奶回到了老家。一回来她便又和我母亲一样,独自一人生活在家里。

在我的老家没有两栋相同的房子,村里的路没有直线,大都歪歪斜斜,扭扭曲曲的,每条路不一样也没标志,但标在每个人的心里,没有人会不识回家的路,夜再黑也不会。志学娘只去我母亲家,一天要跑几趟,老人眼光不好,记性不强,从没听说她走错过。

每次回去,母亲都向我“保证”:她肯定不乱跑,十除一上上街,其他时间都在家里,左右隔壁家都不去,下午早早扫完门前的场地,吃完就上床看电视睡觉了。

母亲的话听着很熟悉,像遥远的我儿时说过的一样。她的话我相信,回去几次转过母亲门前那条小路前,我都看到西隔壁的大奶奶倚着东边的门框而坐,晴天坐在门外,阴天坐在门内,眼睛永远朝向西边。进大奶奶家要走北埂之渠边沿,从西边山墙转过来,她在夕阳西下时才会关门,也是在看守着一线希望的光。那个门框似乎就是她的依靠。

还有我的一个林家大爹爹,快八十的人了,在家里待不住,也不往别人家跑,这条路转转,那条路量量,似乎永远也量不完。小时候,孩子们生个疖子害个疮,大人们就去找他挖点什么野草,捣成糊状敷上几次就好了。

还有敏祥老娘,还有退休多年的周老师,七二老娘,十几个这样的老人。是他们默默地守护着村庄,替代着自己的孩子们迎接朝阳、送走晚霞。升腾在村庄上空的炊烟,如梦似幻,诉说着村庄的寂寞。

《腌制的岁月》

“小雪”没下雪,下了场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冬天确实来了。妻子在忙着翻她的衣柜,里面一排的冬长衣,试试这件,换换那件,没有满足的样子。

她一试,我也就感觉到寒,似乎温度能看得到,眼前就有白毫毫的冰霜正隐隐眨着眼睛。其实现在能抵御冬天的方法很多,吃的穿的也依旧鲜活艳丽。过冬和度夏没什么区别,一天一溜就成为昨天,冬季一溜就滑到了明媚的春天。只是往事并不如烟,难忘的记忆也不会烟消云散。

冬天有冰,日子不会冰冻。

但在儿时,一到冬天就觉得日子过得慢,就像熬似的。庄稼也在熬,菜地里的白菜萝卜天天看都是一样的,尽管过几天就挑几担水粪泼泼,洇洇,但没用。大蒜和我们一样,瘦弱的身子苦苦支撑着日月,下面的叶子如枯黄的稻草叶斜伸着,耷拉着,怕是一阵微风吹过就要落地。还有东北人说的大白菜,在我们那里叫大包菜,一入冬就得用稻草搓的绳子,一棵棵捆绑起来,风雨不侵,日月的光也洒不进去,捂得黄酥酥的。可惜这是留着过年突炉子的,平常日子,不来客人,只有撇点白菜叶子,拔十只萝卜,这就是餐桌上的主打菜。满眼望去,浅浅的绿,淡淡的青,没有夏季田园的那种多姿多彩,也没有了那种立体感的画面。

冬季的餐桌上多了腌菜,当然也是萝卜白菜。立冬一过,秋天种的萝卜白菜就用大竹篮盛着挑回来了,摊在场地上,或挂在麻绳上,让冬阳多眷顾几天,直到菜叶儿发软,菜杆子起皱。

那些年乡下人家日子过得细致,每家都要腌上一大缸菜,度过漫长的冬季,春荒。腌菜比泡菜费时费劲。我家每年腌菜,大都是在晚上。煤油灯昏黄的光线里,大水缸清洗得干干净净。我负责添菜、撒盐。一层白菜铺好,裤脚卷得老高的母亲便下缸踩菜,先是“叽叽吱吱”声,那是菜杆子的互相碰撞,挤压。经过上百次的踩踏,硬是将生脆踩成软弱,声音渐微。便又铺加一层,反反复复,直到夜越来越深,直到母亲站得越来越高,双脚由白变红,篮子逐渐见底。母亲这才下地,我俩将一块比我手脚还要冰冷的石板抬起压在菜上面。

踩瘪了的白菜在盐水中静泡,发酵,直到彼此间的气息被时光排空。菜自身的水份被卤汁替换,洁白变成淡黄,青绿变成深褐,生脆变得有韧性,羞涩变得成熟,就会闻到能搅和味蕾的酸味,还有扩张鼻孔的清香。

半个多月后,腌菜可以装坛了,一棵棵清秀的白菜缩成一小撮,这还不够,放进坛里时还得用棍棒捣压,直到水份四溢,坛的外表湿透,再封好坛口,让它贴在墙角。

冬天日子短,五点天就暗下来。母亲捧出炉子,很小,红泥巴做的,上面三个稍高点的是炉耳,顶锅的,侧面有一个小方孔,掏灰。炉里面烧着玉米芯子,或者是灶里烧剩下的柴头,又端上那个外表黑呼呼的铝锅。盖揭开,里面的萝卜、咸菜翻腾着,热气冒得老高。小炉四周还有青菜,炒萝卜丝。等父亲回家的时候,一家人围在桌边,吃得心里暖暖的。母亲不让我们吃旁边的白菜、萝卜丝,说等炉子里吃浅了再添进去,烫的好吃。就着热菜,吃着饭或喝着玉米糊,先前的冷、冻、想哭鼻子的感觉早忘记了,甚至忘记了外面是冰天雪地。

腌制的岁月里只有咸味,苦味,还有酸溜溜的味道。我们回忆,是应珍惜当下的生活来之不易,是为了不要忘记过去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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