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二十四孝图》，跟鲁迅先生学做老师
李亚平
阅读《二十四孝图》，非常想做一回鲁迅先生的学生，因为我觉得鲁迅先生一定是天底下最好、最好、最好的老师。因为：
他把学生的“可以懂”放在第一位。
你看他写道：
“自从所谓'文学革命’以来，供给孩子的书籍，和欧、美、日本的一比较，虽然很可怜，但总算有图有说，只要能读下去，就可以懂得了。”
你看他多么体贴学生。知道孩子识字量有限，要靠图画帮助来理解；知道图画的表现力也是有限的，主张再配上文字的“解说”，当然是孩子能够懂得的解说，来帮助孩子理解世界，获取知识。
他的提倡白话也是为了让学生懂。
他主张发展白话的文学，并亲自写白话的小说和散文（我们读的《朝花夕拾》就是例子。），更同反对白话者进行坚决彻底的斗争，你看他开篇即用极端的语言写道：
“我总要上下四方寻求，得到一种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
“只要对于白话来加以谋害者，都应该灭亡！”
有多少老师只顾自己讲而不管学生懂不懂？有多少老师责备学生反复讲也听不懂？又有多少老师把不懂的责任归罪于学生，而不是替学生想办法？还有多少老师以讲学生听不懂的课来显示自己的博学深刻，甚至不顾学生听不懂的痛苦而以此为乐，甚而骄傲自大？我们不知道。我们印象深刻的是，当我们听不懂的时候，我们几乎连“听不懂”这样的话也不敢说出，怕被同学看不起，怕被老师责备不认真听，怕给别人留下傻的印象，及时去办公室问老师也是心里惴惴，全身心作好挨批的准备了，更不要说指望谁能来主动帮助解决无数“不懂”的问题了。而鲁迅先生却把学生能不能懂的问题放在教学的最前头考虑，实在是古今中外所有孩子和学子的知音了！试问这样善良贴心的老师，谁能不喜欢？谁又喜欢那些“只管教，不管懂”的老师呢？
鲁迅极为看重学生在学习中得到趣味。
一是内容丰富的趣味，二是形式艺术的趣味。
看到有人反对白话文，进而反对用白话文出版新的供给孩子的书籍，他便气愤：“一班别有心肠的人们，便竭力来阻遏它，要使孩子的世界中，没有一丝乐趣。”
看到中国的小学生欢天喜地看着一本粗拙的《儿童世界》，他联想到别国的儿童用书的精美，便“觉得中国的儿童可怜”；
想到幼年时塾师禁止读哪怕略有图画的本子，甚至打手心”而其同窗小友“因为专读'人之初性本善’读得要枯燥死了，只好偷偷地翻开第一页的恶鬼一般的魁星图看，来满足他幼稚的爱美的天性，眼睛里闪出苏醒和唤醒的光辉来，他便“给永逝的韶光一个悲哀的吊唁”。
你看鲁迅先生作为一个大学者，多么同情小孩子学习内容的枯燥单一和学习过程的无趣无聊。
我想，在鲁迅先生的课上，绝不至于发生读课外书而被批评、被没收甚至被责打的案件。顶多不过提醒一句：“应做的功课已完而有余暇”再看吧。
还记得我在初中时，一次数学课上，我的同桌听不下去了，便从桌洞里悄悄拿出当时流行的《上海故事》放在桌子下面看。谁曾想，他那低久了的头还是被数学老师发现了。可是数学老师并不说什么，而是直接从讲台上无声地走下来，沿着过道，两步走到我的身边，隔着我的头就把同桌从座位上揪了出来，（迄今我都想不明白这绝世武功老师是怎么练就的，因为速度实在快得让我没看清楚过程。）揪出来后，就像墩粮食袋子似的把同桌的小身板往过道中间一墩，继而退后一步，当着同桌的小腹就是一脚。不知道这一脚力度过大还是同桌作为十几岁的男生已经有了巧妙退后躲避进攻的办法，反正同桌因为这一脚一下子就乾坤大挪移一般漂移到了三四米远的教室后墙那里，捂着小腹表情惊异地站在那里了，幸而有墙挡住了他的漂移，不然看架势还不知道要往后漂多远，这情景把我的眼睛死死拉住，简直忘记收回来。整个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睡觉的、说小话做小动作的，传纸条的，都停住了进程。那是我第一次因为看到老师惩罚学生而感到害怕。
以往的惩罚不过是：背不会乘法口诀用小竹条敲打小腿肚，虽然疼点，也可能敲红了些，但是老师和学生都一边敲一边笑着，像开玩笑；上课迟到，被老师用毛笔蘸了墨水划黑眼圈示众，于是，除了本人，一众全前仰后合，一整天都充满了开心的笑声，连那被划的也最终笑起来，因为那时虽没有镜子，但他凑近别人的眼睛，从对方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大熊猫似的无比夸张的黑眼圈，于是忘了这是惩罚，打开了笑的栅门，放出一群出笼的鸡鸭一般的笑声。尽管这笑声被嘲讽为“不嫌丢人。”他却在前仰后合的大笑中早已不在乎这些。
通常做学生的只是以为不读书不好学就会受惩罚，哪知道读了不该读的书，学了不让学的东西也要受惩罚呢？我那同位大概也发生了这样的思想进步，从此再不敢碰课外书。我也无法蹭他的《上海故事》看了。然而他的数学也依然没有学好。不但不好，后来简直放弃了。
但其实对我同桌如此严酷的数学老师，也有负责任的一面，有耐心的一面的，甚至可以说善良的一面。他讲课极其认真，板书及其规整，会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世界上最圆的圆，而且照顾贫寒的学生，曾主动赠与衣物。记得一次晨读，他把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我从教室里叫出来，用了温和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到：“看看你穿的鞋子，都露着脚趾头，不好好学习，将来指望啥？”其余记不得了，只有这两句让我记了几十年直到今天，还感激他的一语点醒梦中人，从那以后，我上课再不任意睡觉了。打不起精神也要努力打起精神听课。因为，我不想再听到老师那语重心长的话语。那温和而又重重的一击，使我醒悟，我也应当为做人的尊严，而拼命克制一种叫任性和懒散的东西。不止是这位数学老师，根据我的观察，很多被学生评论起来很坏的老师，其实初心倒是好的，是盼望着学生的学有所成的。但只是没有鲁迅先生的体贴入微，大概因为没有鲁迅先生之识见的缘故吧。
阅历丰富识见宽广的鲁迅先生，对学生一定是宽容的。
因为老师越没有识见，就会越缺乏宽容。
反复研读《二十四孝图》我越来越相信，以鲁迅先生的识见，他不仅会宽容上课读课外书的学生，对于那些品行上有些许亏欠的学生也一定会以发展的眼光看待。而不会睁大紧张的挑错的眼睛，一丝一毫也不放过地查看学生的各种动静，给学生贴上各种标签，搞得师生关系非常紧张。不信，你看他的近乎反讽式的书评：
《文昌帝君阴骘文图说》和《玉历钞传》，都画着冥冥之中赏善罚恶的故事，雷公电母站在云中，牛头马面布满地下，不但跳到半空中是触犯天条的，即使半语不合，一念偶差，也都得受相当的报应。……便是做鬼，也艰难极了。”
你看你看，鲁迅先生连鬼的难都体谅到了。其做老师，一定不会让做学生的感到过分艰难。不会动不动就“赏善罚恶”，就黑白分明地批判你的点滴行为，不会扮作手持正义的雷公电母时刻准备拿电闪雷鸣炸醒别人，让学生活得胆战心惊，一刻不宁，更不要说学习了。
“你妈妈一年挣的钱都赶不上别人一天挣得多，你对得起父母的血汗钱吗？”“这样做是在破坏课堂纪律！”“怎么如此懒？不写作业？该不该挨罚？”“这样叫不为班集体着想，知道吗？”“你尊敬老师了吗？”“如此不小心破坏公物，你的公德心呢？”“浑浑噩噩，你想过未来吗？”“要做一个有进取心的人，不要满足于这个名次这个分，要继续往前冲，懂吗？”“还上课说话吗？还做小动作吗？是不是该向全班同学检讨？”“一个不爱学习的学生还是个好学生吗？”“你怎么就不会团结同学呢？”等等等等，我相信鲁迅绝不会高高在上地说着这些话来教育学生。他的不想让人活着“为难”的思想一定决定了他是个时时体贴别人处境的好老师，是个愿意看“百花齐放、百鸟争鸣”的好老师。
总之，我相信，鲁迅先生绝对不会时刻找学生谈进取心，谈品质问题，谈为家庭而努力，谈改掉毛病，谈关心集体。鲁迅先生，一定是一个乐意看着我们长点幼稚的“叉子”的老师，一定是让学生在他宽容的眼光里更自由地奔跑，更放心地探究，更勇敢地试错，更开心地玩耍的。即使表扬，他也会慎重地照顾那些没有被表扬的同学的自尊心，即使批评，他也不会让你感到恐惧、万分难捱、无法做人的。他不会只用好和坏来评价你。
他的教育，一定不是为了为难学生成长，而是接纳学生成长，而是帮助学生自由成长的。他会让学生在自由的空气下，各开各的花，各结各的果；而不是一刀切出善的，再一刀切掉坏的，搞得整整齐齐之后，骄傲地享“老师”的荣光、拿“老师”的津贴去了。
鲁迅先生还是一个讲课有趣绝不呆板的老师。
这自然是因为他的博学而幽默。
他不会给你空讲许多大道理。他会引经据典，谈古论今地给你讲许多具体的事例，生动的故事，然后用他微笑深邃的眼睛看着你，等着你明白。
你听他讲那个吃小孩子的麻胡子的故事，把反对白话者的流毒比作洪水猛兽，把全中国比喻成一个大麻胡，使“凡有孩子都死在肚子里”——你会跟着多么痛恨“反对白话者”。
你听他讲幼时同窗小友偷偷翻看课本的魁星插图，昨天看这个，今天也看这个，眼里竟还闪出苏醒和欢喜的光辉来——你又会多么同情一天天只有“人之初性本善”可读的小学生。
你听他讲一个叫密哈罗夫的蠢人写信嘲骂俄国文学家阿尔志跋绥夫并劝其自杀的故事，竟然是因为阿尔志跋绥夫的这样一句话：惟有在人生的事实这本身中寻出欢喜者，可以活下去。倘若在那里什么也不见，他们其实倒不如死；——你会多么厌恶那些不懂装懂的伪学者，那些因自身浅薄而胡乱叫嚣生事威吓别人的傻瓜；
你听他讲自己假如愿意模仿王祥卧冰求鲤的故事，那么鲤鱼未及游过来而冰必破，人必落水淹死；你会佩服鲁迅先生头脑的清醒，语言的幽默，他就那么轻轻一描绘，虚伪的孝道便土崩瓦解。
你听他讲七十多岁手持儿童拨浪鼓的老莱娱亲的故事，想象老莱取水而诈跌在堂屋前地上打滚逗双亲开心的情境——你会和先生一样反感不解，思考怎样的文化才是品味正常的文化、能够实行的文化，有意义的文化；
你听他讲那个脑袋进了水的郭巨为了给老娘省口饭吃，竟然选择埋掉手里还玩着“摇咕咚”的不到三岁的儿子，神奇的是，挖坑挖到半截，还竟挖出一釜灿灿的黄金来——你会不仅反感，而且惊心于封建教育的残酷性和反动性，你会对这灭绝人伦的思想观念深深反思，会慢慢领悟统治者以孝治天下、利诱孝子的出发点，不是为了传承生命之爱，弘扬感恩情怀，而是为了让占有优势地位的一方实现对弱势群体的绝对化的统治，比如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君主对臣子，长官对百姓，这哪里是教化，分明是吃人，而这吃人的思想却正是“反对白话者”所提倡的。那么，反对白话者该不该灭亡？
你听他讲自己读了《二十四孝图》之后反而从“对父母极愿意孝顺”变到“怕看见父母发愁埋了自己，觉得祖母和自己不两立，和自己的生命有些妨碍，成了一个不孝之子——你会想，如此违背初衷的教育效果，如此“不情”的文化糟粕、如此反动的教育方式，应该决绝地扔进历史的垃圾坑！阻挡白话文改革、利用封建文化糟粕毒害人心的“绅士”们确实应该灭亡！
你就会很容易明白当时一些人戴着“文化学者”的帽子却没有文化道义，没有民族情怀，没有未来识见。这些吃人不眨眼的“麻胡子”，把孩子无聊无趣的学习状况、成年人悲惨哀哭的生活甚至国家衰败列强入侵的情况全熟视无睹，而仍然抱着反动政府的大腿喊着“反对白话文”，提倡复古教育，目的在于一方面禁锢人民群众的思想，扼杀进步者，给自己的统治留下为非作歹甚至出卖民族的空间，另一方面独垄着文化的霸权，期待群众用千年不变的无知无识的眼神羡慕地看着他们，佩服他们懂得多，服从他们说的一字一句，甚至甘愿把头颈伸到铡刀下受死，甚至连自己的孩子也甘心情愿地活埋掉而毫不可惜。
你会不由得赞叹，鲁迅先生是授课多么高明、情怀多么高尚、眼界多么高远的一位老师！这样的老师，即使在时代大大进步的今天，也不太好找的呀！
鲁迅先生还是一个不唯教材独尊、唯教参独尊、唯权威独尊的老师。他敢于质疑，敢于批判，敢于说真话。绝不跪着教书。
你看他说，“哭竹生笋就可疑，怕我的精诚未必会这样感动天地。但是哭不出笋来，还不过抛脸而已，一道'卧冰求鲤’，可就有性命之虞了。我乡的天气是温和的，严冬中，水面也只结一层薄冰，即使孩子的重量怎样小，躺上去，也一定哗啦一声，冰破落水，鲤鱼还不及游过来。”先生的质疑，要么结合亲身体会，要么结合现实情况，都有理有据足以服人，并且带着描述情境的幽默感。
但鲁迅先生也绝不乱讲一通，绝不曲解经典，误会原作者的意思，而肤浅地自我卖弄。
这从他引用俄国作家阿尔志跋绥夫经历的一件事可以看出来，阿尔志跋绥夫曾答一个少女的质问说：惟有在人生的事实这本身中寻出欢喜者，可以活下去。倘若自那里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其实倒不如死。”这话使用正反对比论证和夸张的文学手法来揭示一个深刻的道理，即人生应该于实践中有所发现，有所欢喜，否则就等于白活。但是一个叫密哈罗夫的以为逮着作家的小辫子了，写信嘲骂阿尔志跋绥夫：“我完全诚实地劝你自杀来祸福你的生命，因为这第一是合乎逻辑，第二你的言语和行为不至于背驰。”祸福就以祸得福的意思，意思是以自杀求的解脱，但是这个密哈罗夫曲解了阿尔志跋绥夫的意思，把夸张的文学手法无视不说，把句子的主旨“在人生中寻出，有所看见”也忽略了，更自以为是地把作家看作“寻不出欢喜、什么也看不见”的人，而要求人家自杀。如果社会上都是这样的人，任谁一出言即得咎，那么谁还敢发表见解？谁还敢说真话？还敢批判现实，“该发声的发声，该发热的发热”？
而鲁迅先生就敢。在反动文人的口诛笔伐之下，提倡“壕堑战术”的鲁迅和阿尔志跋绥夫一样“并没有自杀”而是一再迎战，愈战愈勇。不仅没有被嘲骂逼迫自杀，反而留下了“文坛斗士”“民族魂”“文学巨匠”的英名。
鲁迅先生是勇敢地追求真理同时也教人求真的老师。
你看他引用了阿尔志跋绥夫的事例后写道：“然而，对于阴间，我终于已经颂扬过了，无法追改；虽有言行不符之嫌（即和阿尔志跋绥夫一样，没有自杀）但确没有受过阎王或者小鬼的半文津贴，则差可以自解。”不仅勇敢地承认自己歌颂了阴间，批判了阳间（即现实）的不公、残酷、黑暗，而且捎带嘲骂了反动文人为“津贴”而执笔，没有自己的原则立场，没有社会的良心，没有对于民族和国家的责任感，从而让人们明白，无论其说什么，怎样为阳间唱赞歌，对革命群众怎样污蔑，都不可信。
鲁迅先生还是一个治学严谨的老师。
你看他在研究令自己反感的“老莱娱亲”这个典故时，先是查证了“摇咕咚”是什么样的“小鼓，两旁有耳；持其柄而摇之，则旁耳还自击”是小孩子的玩具，”“不该拿在老莱子手里，他应该扶一根拐杖”；又翻阅了日本所画的版本，发现老莱娱亲竟是靠“诈跌”骗取孝名，于是更加反感，因为“小孩子多不愿意诈做”（你看他多么懂小孩子），因为老莱娱亲已经存在欺骗和造作，类似于作秀了；然而他还不罢休，又“在较古的书上一查”发现老莱子是在“为亲取饮”时跌倒的，为妨父母伤心，“僵仆为婴儿啼”这才感觉出一些老莱子的可爱来，之所以有“诈跌”一说，竟是“肉麻当有趣、不情为伦纪”的道学家们的篡改，同样被篡改的还有“邓伯道弃子救侄”一事，本来邓伯道不过“弃”而已，即放下自己的孩子去救侄子，而昏妄的道学家竟然改成“将儿子捆在树上，使他追不上来”，简直“污蔑了古人，教坏了后人”。
如此严谨地查证，细致地分析，中肯的评价，加之生动地讲述，深刻地揭示，谁能不喜欢鲁迅先生的课堂呢？
鲁迅先生虽然博学，但讲课绝不信马由缰，东拉西扯，而是条理清晰，脉络清楚。
不信，我们一起来看《二十四孝图》就知道了：
先生一上课就把本节课的中心反复四次运用多种方式进行强调突出：开篇就用极端夸张，极端严肃极端切齿极端形象的语言来申明中心“我总要上下四方寻求，得到一种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然后使用让步陈述来强调，“即使堕入地狱”，也“总要先来诅咒”；如此还生怕不能引起重视，讲了吃小孩子的麻胡子的故事来引起人们的高度重视，接着用更极端的表达句式“只要对于白话加以谋害者，都应该灭亡”；这样还不够，还要考虑上那些“绅士”“文士”们各种言辞的攻击，考虑上撞到“象牙塔”（即指在所任教的北京女师大因支持进步学生运动受到打击被撤职被通缉一事）上，“在跌下来的中途还未到地之前”，还要说一遍“只要对于白话加以谋害者，都应该灭亡。”你看，鲁迅先生讲课是不是紧扣中心，绝不枝蔓？
不仅如此，全篇由“诅咒”到“诅咒它灭亡”再到“为什么诅咒”，而在“为什么诅咒”里，又依次用事实阐述了儿童缺少专门的能够读懂的书籍（与欧美日比较）、儿童缺少丰富的学习内容（反例：只读“人之初性本善”）、儿童缺少有趣的书籍（反例：只有粗拙的《儿童世界》，只有课本第一页魔鬼一样的魁星插图）、儿童缺少破除迷信鼓励人积极向上的书籍（反例：课余只有为维护专制统治服务的《文昌帝君阴骘文图说》、《玉历钞传》等可读）、儿童缺少的尊重客观事实和正常人性的书籍（反例：哭竹生笋、卧冰求鲤、老莱娱亲、郭巨埋儿）、儿童缺少思想进步有教育实效的白话文书籍（反例：《二十四孝图》教人不孝），由无书可读到课外书少而粗拙到书本枯燥无趣到课外书宣传专制思想到宣传虚假的仁义道德，有力证明了发展白话文图书的迫切需要，让“反对白话文”者心服口服，逻辑线极为清晰。
在分析评论《二十四孝图》一书的内容时，更加可以看到鲁迅先生写文讲课的条理性。他先总说这书让自己由高兴到扫兴，再分说自己扫兴的原因，按照“可勉力效仿的（子路负米、黄香扇枕）、可模仿的（陆绩怀橘）、可疑的（哭竹生笋、卧冰求鲤）、使人不解和反感的（老莱娱亲）、使人恐惧惴惴不安的（郭巨埋儿）”的逻辑顺序条分缕析，向封建文化举起解剖的匕首和进攻的投枪，使之土崩瓦解，露出如麻胡子妖魔的原形。
从《二十四孝图》可以看出，鲁迅先生不讲“假大空”只讲“真善美”，他讲真实的道理，讲实用的知识，讲有趣的故事，唤醒学生对于真的善、真的美的追求，这正应了陶行知那句话“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
鲁迅先生不摆老师的臭架子，也不卖弄迂腐的学问。他切身为学生考虑，追求让学生“可以懂”的课堂，追求有趣的课堂，追求丰富的课堂，追求真实的课堂，追求有希望的课堂。他把学生教活，而不是把学生教死。
他的反讽、他的幽默、他的犀利的解剖、他的温情的体谅，都将在学生心里点起语文的光和人生的光，照亮学生一生的道路。
他有学者的高度：纵论古今中外，联系现实人生；
他有长者的温度：怜悯孩子，同情劳苦大众；
他更有斗士的态度：横眉冷对千夫指，揭批反动政府和其走狗文人的虚伪无耻，揭示专制文化流毒，为了民族的前途，无畏地扛起白话文运动的大旗。
尾音：
如果说鲁迅先生是最好的老师，那么《二十四孝图》就是最坏的老师。
最怕的就是“《二十四孝图》式”的老师。打着教人学“孝”的旗号，把一个个学生都教得质疑孝、不敢孝、反感孝、畏惧孝、甚至不再孝。假如《二十四孝图》是一个老师，那么无疑是世界上最失败的老师。而我们长期以来，遇到的这样的老师还少么？或者，我们自己扮演这样的老师的时候还少吗？我们打着帮助学生求知的旗号，教得学生质疑学习、不敢发言、反感学习、畏惧学习、甚至不再学习；我们教语文，教得学生反感语文、畏惧语文、甚至不再学习语文；我们教思政，教得学生质疑思政、远离思政、反感思政、畏惧思政、甚至不再学习思政；我们做父母，教得儿女质疑人生、反感教育、畏惧表现、甚至不再热爱生活……
网络上，现实中，一桩桩一件件，这样的反例还少吗？
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二十四孝图》式的思维方式。
如果不建立在尊重事实、尊重规律、尊重人性、培育希望的基础上，那么一切教育（无论多么千方百计）都是白费的。再怎么生动的宣传、再怎么悲情的迷惑，再怎么巧妙的篡改、再怎么巨大的利诱、都是无效的。
《二十四孝图》向我们做出了生动的证明。
鲁迅先生向我们做出了证明。
作者简介：
李亚平，山东济宁高新区杨村煤矿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王君青春语文名师工作室成员。公众号语文湿地栖居者。济宁高新区教学工作先进个人。济宁市优课获得者。获评教育部关工委优秀辅导教师。曾获全国科幻小说奖，范仲淹散文奖。在《中学语文教学参考》《语言文字报》《快乐作文》《济宁日报》《济宁教育》等刊物发表学术文章多篇。追随王君老师，爱语文，爱生活，经由语文教学探索生命幸福之道，见自我，见天地，见众生。个人公众号：语文渡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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