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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我们生活的时代，食品短缺，蚕豆算是最价廉物美且随处可见的食物了。
四月，菜花飘香，夹杂在金黄菜花中的蚕豆花，一点也不喧宾夺主，一簇簇、一朵朵四散在田野里、田埂上，就连城区七转八转的住宅四周的空地上，也都是这不起眼的黑紫花，而且，当金黄的菜花结束一年的花季时，它仍然一丝不苟的、执着的盛开着，只是当有一天不经意间，从它那突然掉落的花骨朵下冒出了嫩盈盈的小豆芽时，人们才惊呼：“蚕豆结籽了”。
蚕豆结籽，也就意味着一年的美味到来了。清炒嫩蚕豆是一年中第1一道关于蚕豆的菜：油锅里放一勺菜油，加温到冒烟，放入一小撮本地的香葱末爆香，随即迅速倒入以已剥好的状如绿玉的嫩蚕豆，油锅中一阵爆炒，于是色泽更是碧绿的得晶莹透亮起来，临起锅前加少些开水焖锅，开水在油锅中炸开，让生腾的水气再一次为蚕豆加温，起锅时香葱的香、青豆的香、菜油的香溢满房屋、香飘四邻，那一个好吃是无法形容的！经常出现的是，午饭还没开始，那碗青蚕豆已不见了踪影。为此，聪明的外婆常在起锅时藏一碗、留一碗，这样免得吃饭时再不见踪影。
吃青蚕豆的时间极短，不用几天，买来的青蚕豆豆尖上就出现了发黑的小牙，此时，富有经验的外婆上菜场上就淘江阴沙上的蚕豆买，又大又粗色泽也偏淡绿，外婆挑出稍显老的蚕豆用剪刀在身子上剪一剪刀，再配上一把蒜苗，那年月我们是很少见到小竹杆似的蒜苗的，炒出来的青蚕豆起沙，依然好吃，而且还把我们带会了喜欢吃那看是似竹杆吃起来嫩嫩的蒜苗梗。
最有特色的是父亲一九七一年我舅舅五十岁生日时他做的蚕豆沙，由父亲主持为他庆生的菜肴。其中有一冷盘至今难忘，父亲让我们剥一碗碧绿的晚蚕豆，因为新出的蚕豆色泽绿得可爱，父亲在锅中蒸煮片刻即取出，用调羹捣碎成一大堆碧绿的绿泥，熬好的鸡汤及荤油在锅里炒成晶莹碧绿透亮的豆沙泥，作为冷盘的衬底，上面用红色的辣椒丝拼成“1921~1971”字样，四周摆放上各式体现父亲刀工的齐整的冷菜，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做如此艺术品式的菜肴，让在陶瓷厂做人保科长的舅舅激动万分，连呼：“舍不得吃！舍不得吃。”这样的豆沙泥不仅好看，且好吃无比。
清朝美食家袁枚在《随园菜单》中有一味咸菜炒嫩蚕豆：“新蚕豆之嫩者，以腔芥菜草炒之甚妙，随来随食，腔芥菜就是过去的腌齑，即雪里蕻咸菜。用它炒蚕豆自然是味道鲜美，远胜其他。将嫩蚕豆剥皮仅剩豆瓣，起油锅放入小红辣椒和生姜末爆炒，然后分别倒入青蚕豆瓣和雪里蕻腌菜，炒熟后那味道不仅鲜美无比且无比下饭，我们盛一大碗米饭，上面浇挖上一勺雪里红炒豆瓣，可一路行饭碗到结束。
到了夏天，大量蔬菜消失，外婆进入了无菜下锅的境地。于是多年的经验让她从小木桶中挖一小碗不久前晒干的老蚕豆，陶缸中解开绑紧的稻草塞，挖几勺腌菜干，用菜刀末梢劈开蚕豆，蚕豆就变成一片片雪白的豆瓣片，抓一把豆瓣，放一撮咸菜，加一勺水，只需一会儿功夫，豆瓣烂了，咸菜干散开了，点几滴麻油入锅，一碗清香无比的咸菜豆瓣汤就做完了，那是佐饭的最佳菜了。
忽然有一天，江阴的居民购粮证上多了一项吃的，江阴豆制品厂凭证供应发芽蚕豆，那东西价格便宜，既可以当菜，又可以当零食，一时深受江阴居民欢迎，锅里放点八角茴香和桂皮，煮一会就可以上桌，搭粥搭饭怎么也比萝卜干强，我们吃完饭顺便还可以抓一把院子里聊天吃吃。
那时上海去玩，回家是一定要买“回头人事”的，两纸袋的城隍庙瘪瘪豆用纸绳一扎，那是江阴人的必点，那味道，那咬嚼劲，真是蚕豆里的贵族。闲下来，上海瘪瘪豆没吃过瘾，自己动手做，做出来不是嫌烂就是嫌硬，还做不出那特殊的香味。大人都做不出来，我们小孩就更不要说了，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吃法，放学回家没人，自己到木桶里把外婆存着准备劈豆瓣的老蚕豆搲（wa）几把，放大铁锅上炒到发香，然后碗里放点盐、放点糖精，加水一拌，往铁锅里一倒，炒到干透得锅底一层白花，蚕豆上星星点点的盐花，盛起来烧焦皮的、没炒熟的、咸的、淡的、硬得像石头、软的像海绵的都填进了永远好像吃不够的肚子里，搞不明白那个年代的孩子怎么就这样馋的。
蚕豆里的好吃的多呢，但不会忘记那油氽豆瓣的味道，小时候夏天一过，家里别的没有，一大桶的配给蚕豆，于是外婆想方设法找东西给我们吃，让我们围坐她一起，拿出两把父亲音乐般剁肉的卜刀，我和外婆各人一把，刀头向外，刀的下末梢刀尖对着老蚕豆的黑月牙轻轻一戳，然后借着墩头板用力一拍，蚕豆一分为二，我是被外婆训练出来了，动作又快又好且安全，不一会可以劈半台，剥了皮，在放了盐和五香粉的水里浸一会沥干，架好油锅，倒入蚕豆瓣，一阵泡泡泛起，不一会白色的豆瓣变黄变成金黄，捞起晾干就是油氽豆瓣了，有时等得急，剥皮就倒入油锅氽，起锅后乘热倒入一调羹细盐，那就是搭粥和泡饭的佐菜。油氽豆瓣松脆香鲜味道极好，且余味五无穷，喜欢喝酒的，“风凉簌簌，排门搁搁，老蚕豆剥剥”。条件好的，就是油氽豆瓣搭搭了，也算那时酒友的一大幸福。
现在想想，那个年代的大人孩子怎么就这么容易满足的？似乎幸福感还挺强，怎么一个蚕豆就引得人们如此兴致，把个蚕豆做得五花八门、花样百出，那个油氽蚕豆连皮也嚼得一点不剩，更不要说上海下来的兰花豆、多味蚕豆、奶油五香豆等等上海货了。今天的孩子有几个还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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