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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母亲~

我父亲是家里的长子。祖父供他读书到初中。结业后,父亲被老师推荐到镇上一家粮店工作。父亲在粮店具体做什么事,他没有跟我提过。粮店的隔壁,有一家修车行。父亲在工作之余,跟着修车行师傅学会了修理自行车。两年后,粮店解散,父亲回到村里来。没过多久,村干部调整,父亲成为生产队的会计。这时候,父亲通过相亲认识了母亲。

外祖母去世早,外祖父带着母亲和五个舅舅操持生活。那年大旱,人都没有吃的,外祖父带着舅舅们去山西逃荒,独将母亲寄养在舅姥爷家。舅姥爷家也不富裕,多张嘴就多一个负担,还有自己的女儿要疼,母亲的境遇可想而知。舅姥爷还好,舅姥姥特别不待见母亲,所以她经常吃不到东西,还隔三岔五地被“武力”调教。好不容易长到谈婚论嫁的年纪,舅姥爷见父亲仪表堂堂,还是村委会的会计,很愉快地应允了婚事。

婚后,父亲与祖父依然生活在一个院子里。那个院子有一棵椿树,一棵槐树,还有两棵枣树。祖父祖母带着叔叔和姑妈住在堂屋,父亲母亲住在东厢房。一家人和和气气,唯一不美好的就是食物匮乏。母亲身体瘦弱,怀孕后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最终流产。再后来,母亲生下我大哥。大哥长到一周多的时候,祖父病故。父亲作为长兄,有义务协同祖母决策兄妹的婚事。

我叔叔个子很高,话少木讷,因为有人说他拿了别人的东西,就把左手小拇指砸掉了,成为三里五村儿排得上号儿的人。以致到了婚配年龄,上门给他提亲的人很少。我姑妈则不同,人长得好看,个高、肤白,提亲的人踏破门槛似的。祖母为了完成她作为母亲的使命,为小儿子娶到媳妇,不惜用姑妈跟叔叔换亲。“换亲”是父亲那代人解决婚嫁难题的重要策略,有“两换”和“三换”之别。“两换”是两家的女儿互换为对方的儿媳;“三换”是张家的女儿去李家,李家的女儿去王家,王家的女儿再去张家,三家轮换女儿做媳妇儿。姑妈一向孝顺,只要是祖母说得出口的,她都听从。

一次,祖母又安排姑妈去相亲,男方长相不俗,还跟父亲一样是会计,综合条件是不错的。母亲知道了,藏不住纳闷就问父亲,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换亲?父亲想想也是,带着母亲陪同姑妈去相亲时,就存了一个心眼。双方见面彼此了解过情况后,父亲母亲看男方颜值和谈吐确实都在线,唯一礼数不周的地方,是他们进门相见和出门要走时,男方都没有站起来迎送。父亲母亲猜想是不是男方腿脚有毛病,又踅回来,请男方站起来走走。这一相看,男方果然有严重的腿疾,走路都走不稳的那种。母亲遂和父亲商量,不能同意这门亲事。祖母最后也没有坚持。后来,姑妈相亲遇见姑父,虽然也是换亲组建的家庭,但还算幸福。

叔叔婚后,住在新盖的西厢房。家里的孩子逐渐多了起来,我没有见过面的姐姐(大脑炎,六岁夭折)、二哥、我,还有叔叔家的长子相继出生、长大。孩子多了欢乐多,但也容易引发矛盾。母亲和婶子的矛盾常常来自我和堂弟的打闹,慢慢地也延申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闹得邻里皆知。父亲占着长兄的位置,又不愿惹祖母伤心,从来不向着母亲。不仅如此,母亲反击得父亲不耐烦了,他会以暴力阻止母亲。那几年的时光,母亲孤立无援得常常偷哭,眼睛都哭坏了。而我,过几天就要跑出家门喊人来拦架。再后来,大哥辍学外出务工,即将面临婚配之事,父亲母亲操持着盖了新房,我们一家就搬离了那个有两棵枣树的小院。

搬到新家后,大哥常年不在家,二哥寄宿读书一个月才回趟家,只有读小学的我天天在父母跟前儿晃悠。晃悠得他们眼花缭乱,却对我保持着迥然不同的态度。

我出生后不让往床上放,一放就哭得哇哇的。祖母和母亲仔仔细细检查了几番,发现我脖子右侧,不知道什么时间偷偷冒出来一串“瘤”,是一种疮,才慌忙找医生给处理了(愈合后的小疤痕,到现在有五六指长,应该是不会再长了)。医生根除了疮痛,但纠正不了“我得让人抱着才不哭”的不良习惯。以父亲为首,他们开始轮番抱着我玩儿或睡觉。据母亲说,一直抱到了六岁,上街时我还不怎么下地走路。

我读一年级时,老师让我改名字,父亲按照家谱让我遵循了哥哥们的“学”字辈。十岁时,我生病需要打针,去时怕疼,父亲背着去的;回时有点疼,也是父亲背着回的。从小到大,父亲从来没有吝啬过他对我的夸赞(他从没有夸过我两个哥哥)。只有一回,因为我跟同住一屋的祖母闹得不像话,父亲才拎我出来狠狠揍了一顿。只此一回,父亲就把我的虚荣心打没了,再不跟人盲目攀比。

母亲对我这个靠着她躲藏才没被“计划掉”的女儿,心里喜欢,行为上却多有嫌弃。寻常犯个错儿或者跟小伙伴疯玩回家晚了,母亲总是要拿笤帚,按她在舅姥爷家学来的家法调教我的。那时要有“我妈已经三天没打我了”的神曲,估计我隔三天就得来一曲,最多超不过五天不唱。

母亲常常唠叨,养我一个比养我两个哥哥都费劲儿。母亲还一直念着我夭折的姐姐,常常说,我没有她乖巧,更没有她好看。我不信,转头就向父亲求证。父亲永远只有一个答案“你好看”或“她没有你好看”。一直到晚年,父亲都住进大哥在县城的楼房了,他还笑盈盈地认为,我是全家那个最让他欣慰骄傲的人,哪怕他孙子的工资都比我高不少了。

很快,大哥结婚了,二哥去市里念书了。父亲母亲又盖了他们生命中的第二座新房。我们在二哥毕业后,又搬进一个新家。那时,二哥教书一周或半月回家一次;我寄宿读书,一周、也有时两周回家一次。仿佛是突然之间,父母亲在我生命中的浓度变得稀薄起来。

后来,二哥结婚生女。再后来,二哥离婚,病得每况愈下。父亲、母亲和我,经年累月地看着四处求医问药无果的二哥,一边是心疼,一边是煎熬。此时,父母亲已过花甲之年,为子所累,自是苦不堪言。身体经不住内外交集着摧残,问题频出。每逢父亲头疼脑热病在床上时,母亲总是背着他哭得一塌糊涂,担心父亲先她去了,她带着二哥活不下去。母亲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倒是她,跟我们来了个措手不及地撒手人寰。母亲走时,只有父亲在身边。

母亲走得如此突然,有一部分源自父亲的执拗。母亲突然心梗的三个小时内,父亲没有打电话给医生,也没有打电话给嫂子或我,就那么看着母亲一秒一秒地熬过去。痛苦到了极致,就是这样的吧?父亲是有愧疚的,在母亲丧事上,提出用好一等的烟和棺木,大哥都遵从了。父亲不喜欢松木原色的棺木,坚持要漆成黑色,我也让人漆了。最后,父亲要在棺木正前方写“先妣XXX”,我也写了。

丧事后,父亲的精神进一步崩塌。百日祭之内,我跟他打过最长的电话,三小时十四分,手机烫得不行才挂了。百日祭之后,父亲来北京住了小一个月。二哥也在,早餐他们去街上吃,午饭、晚饭在家里吃。阳光明媚的五月周末,爱干净也不爱麻烦人的父亲蹲在北京的大杂院里,给二哥手洗床单。我过去看到时,脸上热辣辣的,觉得自己当女儿和妹妹,太过粗心。几年后,父亲再来北京,腿脚就不好了,基本只能从他住的屋子走到吃饭的屋子,再走到厕所。带他去北海公园散心,车到门口,他晕车想吐,敞开车门通了会儿风,我们就回家了。父亲游览过母亲看过的景山公园,但没有去过母亲看过的奥林匹克公园。

母亲走后的第九年,父亲也走了。父亲走时,我在距他不远处的小床上睡着了。我不知道,父亲睡去前,有没有像找大哥那样,叫我的名字。我没有守护好我父亲。

母亲走后,我很是病了三四年。父亲走后,我抑郁了五六个月。我不怎么梦见他们,通常也不怎么想念他们。只有,在同龄人脱口说出“爸爸”或“妈妈”之际,我才意识到,我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的事实。每每此时,眼睛总是湿得人心疼。

这几天不一样,我突然很想念我的父母,也清楚他们都不在我身边了,直到嫂子跟我电话确认回老家的时间——应是父亲的亡灵在提醒我,记错了他周年祭的时间。想来,父亲这位老一辈的“女儿奴”,是不会嗔怪我马大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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