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西线无战事》迎来了第三版改编，有1917年和1930年两部经典作品珠玉在前，这部由德国导演爱德华·贝尔格操刀的一战故事，还能否为我们带来惊喜？很可惜的是，仅就笔者个人的观影体验而言，答案是否定的。
《西线无战事》海报
战争题材，或者说欧洲一战二战题材影片发展到今天，已经有了非常模式化的一套叙事和拍摄方法：首先一定要描绘战争的残酷（漫天的炮火、尸横遍地的战壕和破碎的肉块），其次可以通常都要聚焦单个士兵的个人世界，以期达到“以小见大”使每位观众都感同身受的效果，最后主旨一定是反战的，深刻的，最后这点已经是21世纪人类的共识。
在战争题材影片中，为了达到反思战争的目的，一定要使观众先和主角深切共情。无论是直接地描绘战场上士兵的崩溃还是间接地用藏在衣襟间的妻子照片来以温情动人，当然更高明的手法当然是展示战争对人性的异化：《现代启示录》之所以被奉为经典，正是因为这部影片第一次直面了战争的真相，人性的疯狂，用讽刺到几乎尖刻的手法扎在了每位观影者的心间。已经模式化的题材，还要玩出新意，通常只能在技术、画面上玩出花样，才能引来挑剔的影评人观众们的一丝丝反应。例如《1917》那为人称道的特效长镜头，不论从场景调度、巧思和技术方面都可谓登峰造极，是一种极端到甚至有些“没有必要”的炫技，但联系到前文我们谈到的问题，在此类题材上，这样的炫技又成了一种无奈的“必要”。
《现代启示录》
贝尔格的《西线无战事》是一部标准到有些无趣的作品，模版中的要求它都达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战争场面，讲述了一个热血天真的高中生到麻木不仁的士兵的故事，最后还在原著基础上加入了德法高层和谈的支线，讽刺政治家对战争的诡异态度。但在观影过程中，我们仍时不时地感到这套“配方”作品中有着一丝不寻常。
首先是，他没有在技术上有任何“炫技”的尝试，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令人感到疑惑的是导演似乎在有意或无意间克制了每一个可能引发共情和深度思考的片段，影片总是在严肃激烈的情节和安静平和的氛围间切换：前一个片段还在炮火连天的前线，男主保罗在满目疮痍战壕间对着一个法国士兵疯狂砍杀。尖叫和枪声充斥着我们的大脑，一个特写打到保罗被炸的沾满灰尘的脸庞上，他双目通红，神情从一开始的激动、害怕到真的杀人时的犹疑和迷茫，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了？有千万种情绪、千万种解读方式在这一刻交汇，但下一幕，我们忽然穿梭到了安静整洁的德国元帅府邸，圆润的元帅穿着干净的成套制服在阳台上远眺。
一开始我认为这是一种讽刺的手法，苦难的底层士兵生活和乐战又安逸的高层领导之间的强烈对比。但当类似的事件发生太多次的时候，讽刺的意义逐渐退去，反而让人感到一种不畅快。这里没有足够的强度，足够的时间来让人感受，每个残酷、温情、复杂的时刻都只是惊鸿一瞥，因此也更不要提来让人反思了。
另外一点是，相比较于其他两个版本的改编，今年的《西线无战事》对原著情节进行了更多的改动，删去了新兵训练和休假回乡的情节，而这一点在书中是至关重要的：
“人们归来……变得沉默了——可交流的直接经验不那么丰富而是更为贫乏了……”
原著《西线无战事》
短期的“战争体验”已经让年轻人们从心灵到肉体都面目全非，为后期更深入骨髓的异变埋下伏笔。然而这一段落在片中却缺失了。
另外还有的是，将原著中法国姑娘用肉体交换食物的情节改成了德国士兵与姑娘的两情相悦，还送了一条喷香扑鼻的领巾。领巾这一物件应该是改编自原著中一位战死的弟兄留下的靴子。活下来的士兵们对这一对还结实耐穿的靴子虎视眈眈，甚至朋友还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就惦记起来了。这种战争造成的冰冷的真实性是小说《西线无战事》能在战后引起巨大反响的最根本原因。战争的可怕不仅仅是枪林弹雨和鲜血，而是这种对人性脆骨扬灰般的“异化”。把这一对真实沉重的靴子改成清香虚拟的领巾？两者之间的立意高下，清晰可见。
这也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即哪怕德国在二战后展现出了充分的歉意和反思态度，在战争，以及更加具体的一战史实上，他们的真实国民态度又是如何呢？人类在面对自己的过错时总是忍不住要逃避，连面对都无能，又何谈反思呢？
诚然，要求当代德国民众依然沉溺在战争的阴影中，深刻反省可能也是一个过高的要求。爱德华·贝尔格也全然没有抗拒反战主义的表达。非常显而易见的一点是他使用泥水来展现了战争对男主人性的异化。男主在一个炮弹造成的弹坑中遇到一个法国士兵，极端惊恐状态下的他用匕首疯狂地刺向了对方的胸膛。但随后，他却因故不得不和躺倒在地，不断咳血的“受害者”呆在一起。在这难得的宁静里，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已逐渐变成了怎样的一个怪物，他扑回去试图拯救对方，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在对方冷却的胸膛上躺起头，我们看见他被泥水遮蔽了半边的年轻面庞，这是战争对人性异化的直接图像表达。
男主脸部前后对比
这种异化随着战争的进程不断加深，直到结局男主临死前，我们看到泥水已经爬满了他的整个面部，他也在干涸的泥块包裹中合上了双眼。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结局终将会到来，但当这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我们还是不由得因战争的冰冷而颤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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