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导读：
虽然我从这部影片中看出了欧洲思想的没落与保守，但我认为它一定能获得明年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虽然小说《西线无战事》的作者雷马克是德国人，书中的主人公也是德国人，但1930年和1979年两版电影都是美国电影，于是今天聊的这部2022版影片就格外引人注目。作为史上首次由德国团队拍摄制作、全德国演员担纲演出的本土巨作，2022版《西线无战事》自公映以来在德国乃至全欧洲就好评如潮，据说还将代表德国角逐“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关于《西线无战事》的故事梗概不用赘述，因为前两版改编电影都曾是荧屏经典，1930年版的还获过“奥斯卡最佳影片”，原著小说至今仍是战争文学的标杆作品。
故事定位“一战”期间布满弹坑泥浆的西线堑壕，以志愿入伍的18岁德国高中生保罗·博伊默尔为第一人称，以他的所见所闻讲述战争中的残酷混乱与冷漠荒谬。在目睹与他同时入伍的同学们一个挨一个阵亡、伤残后，年轻的保罗感受到理想的彻底破灭，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去。1918年10月，保罗也在前线阵亡，那天“整个前线是如此平静和沉寂，帝国军队指挥部的战报上仅仅写着一句话'西线无战事’。”
回到这部2022版新鲜出炉的《西线无战事》，德国主创团队为了拍好这部本土文学巨著，更为了彰显二十一世纪德国人对战争的反思，可谓诉诸了无数创意与辛劳。据说光是在捷克共和国境内重新搭建“一战”西线战场的堑壕场景就耗费了上千万欧元，使得影片中尸骨横陈、破败不堪的战场让观众看得毛骨悚然。影片的配乐也堪称一绝，低沉突兀的电子合成音乐时不时流淌出画面，让人顿感压抑惊悚。此外2022版影片在镜头运用、电脑特效乃至舞美化妆等方面都极大超越了前两版，使小说中描述的炮火铺天盖地、士兵被坦克碾压得支离破碎、残肢断臂漫天飞舞这些恐怖细节得以重现，对战争的谴责意味更趋浓厚。
除了上面这些技术层面，影片在细节上也有了很多细腻写实的内容。
比如影片开头聚焦一位名叫海因里希的德军士兵，他战死后被就地掩埋，身上的军装靴子被扒下来扔进卡车，紧接着满列车混着血污泥浆的旧军装在德国国内清洗修补，然后再发给下一批入伍的年轻人。主人公保罗入伍时领到的“新军装”就是海因里希的那套，衣服内里的姓名标签都没有更换。这个细节的设计特意彰显了战争的无情冷漠，人和军装无非都是流水线上的一环，战争机器不停运转，把一批又一批年轻人不停送上屠场。
再比如片中保罗等人随中士搜索六十名刚上战场就神秘失踪的新兵，结果在偏僻的货车转运场找到了“他们”。这些新兵由于缺乏经验，在遭遇毒气弹袭击时过早摘下了防毒面具，就这么横七竖八层层叠叠死在了泥泞中，一张张清秀年轻的脸乌青可怖，有的人胸前还别着出征前亲人送的鲜花。中士颤抖着说：“他们都是孩子啊，德国人就快要被打光了！”此情此景，又是一次对战争荼毒青年毁灭国家的控诉。
不过，在观看2022版《西线无战事》之后，我总觉得这部影片总有些不太给力的感觉，打个比方，这就像一个想买醉的人原本打算喝后劲十足的“绍兴黄”，结果却喝到了一杯浓烈无比的威士忌一样。我们都知道《西线无战事》的主题是反思战争反对战争，2022版的影片固然也在反思与反对，但方式方法上却出现了一些问题，这直接导致了影片效果的削弱。
首先，时间线的改动削弱了影片主旨。小说《西线无战事》中保罗和同学们应征入伍是在1916年，而影片的入伍时间则改到了1917年，原本这个起始时间并无大碍，但最要紧的是影片花费了大量篇幅将保罗的最后阵亡定格在1918年11月11日上午11点，也就是“一战”停战的那一刻。显然，主创选择这个时间是出于戏剧性的考虑，保罗死在了战争结束那一刻，似乎更能让人觉得惋惜。但别忘了，小说和电影之所以被命名为“西线无战事”，就取决于最后保罗阵亡的那一幕，因为他的死无足轻重，所以指挥部的战报才会写“西线无战事”。这样一来，影片的改动不仅弄巧成拙，还冲淡了原著的主题。
其次，人物设置的改动同样削弱影片主旨。对比原著和前两版改编电影，影片添加了一位德国政府高官，也就是力主签订投降书的弗里茨伯格的形象，为他设置了不少戏份，着力通过他的言行来展现接管政府的社会民主党人力图早日结束战争终止杀戮的迫切心情。但他的努力总是被德国的元帅将军们拖延阻碍，导致无数像保罗这样的士兵走向死亡。我将之视为影片构建“全景历史画卷”的努力，但这个努力明显效果不佳，把高层政治斡旋与底层无谓杀戮进行穿插组合一来显得突兀生硬，二来无穷放大了“停战日”这个戏剧性时刻，冲淡了原著作者雷马克着力营造的那种类似《四世同堂》一般“小刀拉肉”、一寸寸失去希望的折磨感和无助感。
影片还删去了一些辅助人物。比如保罗的母亲和其他家人。小说中保罗曾经从战场得到休假回过家乡，看到了家乡的萧条败落，也看到了母亲的衰老沧桑。我认为这是非常必要的，因为战争并非只是对军人群体的戕害，也是对各个社会阶层的整体戕害，战争葬送的不仅是年轻的生命，还有亲情友情爱情乃至关乎生命的一切情感。而时长2个多钟头的影片居然把这些情感全部割除掉，单一表现战场的残酷，就显得武断、盲目，更稀释了反战主题的色彩。
最后，人物的脸谱化设计暴露出剧本的严重不足。影片中刚上战场的保罗和同学们面容清秀慷慨激昂，像一群扛枪去野营的孩子，而经历过战场的保罗则面如死水目光呆滞，这种醒目对比是为突出战争泯灭人性。但这还不够，因为在雷马克原著中，保罗不是被一棍子打成面部神经麻痹，还能在战斗间隙和同学们表现出大男孩儿的阳光快乐，甚至还有些调皮捣蛋。比如他们因为部队伤亡惨重吃到双份午餐而庆幸，因为镇守仓库能够聚餐而狂喜，甚至还偷拿军粮同法国女孩儿们幽会。他们的生命激情是一点一点被战争消磨掉的，而影片却人为忽视这种时间效应，因此男主角的表演前后反差太大，成了标签式的脸谱。
同样的道理，影片中很多人物也都是脸谱化的。比如高居上层的元帅将军们包括鼓动学生们参军的校长，一律是普鲁士军人标准胡须、肥胖的身形、目空一切的表情和慷慨陈词的状态，这可能就是德国人心目中战争狂人的标准造型。而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位弗里茨伯格，文质彬彬架着眼镜，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把“赶快结束战争，每过一分钟就有一个年轻人死去”这番话时刻挂在嘴上，悲天悯人的气质油然而出。
一旦片中的人物都脸谱化格式化，故事就会缩水缺氧，把原著中战争的邪恶与人的脆弱单拎出来展示，形式感很强，却血肉不足。
上述这些瑕疵折射出什么样的本质问题呢？我认为要归因于当前欧洲文化界尤其是德国文化界对自己身处时代的认知感悟，毕竟，故事水准最终反映了讲故事的人的水准。
一是不能正确理解甚至是故意曲解原著内涵。创作《西线无战事》小说的作家雷马克，本身参加过西线堑壕战，因此这个故事约等于他的战争见闻录。正是因为耳闻目睹和深思熟虑，小说确定了反战的主题，请注意，小说反对的不仅仅是德国参加的“一战”，还反对所有荼毒生命的战争，并号召更多人去反思和反对，所以也就不难解释为何后来纳粹政府要把这本书列为禁书。要知道，纳粹政府跟发动“一战”的德国皇帝没一毛钱关系，他们怕的就是书中阐释的普世反战观念。
2022版影片把大量笔墨倾泻在“停战日”这个戏剧性时刻，无疑是在倾全力单一思考德国的得失、缅怀德国人的悲痛。因为德国人对自己的历史感慨颇深，因为“一战”战败，所以才催生出复仇的希特勒引发了“二战”，接下来就是东西德分裂。所以由德国人执导、德国人出演的德国作品，反而把原著的格局变小变矮，演成了德国人自己的梗。而拍出前两版的美国人没犯这种错，原因在于他们忠实了原著。
二是站在资本主义立场无法正确看清资本主义的命门。列宁把“一战”视为“帝国主义之间'狗咬狗’的战争”，我认为没错，因为这场战争本就是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后为争夺市场资源进行的终极较量，分不出谁英雄谁狗熊。这么多年过去，资本主义世界是没有什么长进的，依然还是老一套。年景好的时候很牛气大家赚钱，年景不好的时候就爆发经济危机转嫁矛盾引发战争，拼了老命拾掇“假想敌”“出气筒”。“一战”是这样，今天的“俄乌战争”也是这样，估计以后也还是这样。
影片树立一个急于停战的弗里茨伯格形象，无非就是为了在统治阶层分离出一个正义化身，说明运作战争的人也有好人，这就造成了故事中最大的突兀。归根结底，主创团队看不出帝国主义战争的本质。他们本想雄心勃勃地站在德国人的角度重新解读这个故事和这场战争，但最后却无法解读清楚，所以只能靠添加“伟光正”“高大上”因素自圆其说，而肢解原著章节，抹掉普通士兵的青春阳光和情欲这些细节，就成了不得已而为之。
暴露出这些问题其实是挺可怕的。因为德法两国是如今欧盟的领头羊，作为领头羊的德国尚且困顿在自家的“伤离别”“小确幸”中，把一部充满人文主义思想的全人类文化经典当成自己家的“私家菜”去发挥创造，可见欧盟的主流思想界是多么多么多么把自己当回事儿，又是多么把别人不当回事儿，距离“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境界足足差了十条街。
虽然我从这部影片中看出了欧洲思想的没落与保守，但我认为它一定能获得明年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原因很简单，办“奥斯卡”的美国人和德国人的思想境界其实是一样的。
END
小编其人
小皮流流（另一网名：皮皮中尉）：现为某主流媒体主任编辑，“天涯文学”签约作家，“360个人图书馆”原创达人；在本职中品味业务骨干的充实，在读书写作中聆听先哲的教诲，在陪伴妻子女儿的过程中体会最纯真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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