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不休》
导演：王晶
编剧：黄苇 黄旻旻 陈乘风 李静睿
主演：白客 苗苗 张颂文 宋洋
类型：剧情
上映：2023-03-24
片长：117分钟
地区：中国大陆
语言：普通话
记者
Q&A
王晶导演
您是在什么契机下想拍这个题材？
其实我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决定拿什么样的东西做第一部电影，因为中国是一个太大的国家、有太多的人口、每天有太多的故事在那个地方发生。我不是一个那么急于表达的人，所以我觉得我只要每天在电影里生活着，我围绕电影生活就好。直到跟贾导还有一些其他的朋友了解了过去那些媒体的事情，突然觉得用一个记者的视角去讲发生在那个国家或者那个社会里面的故事是个特别好的一个方法。
所以我们就决定一起做一部从一个记者的视角去讲述这个社会发展的电影。当然它不单单是一个关于记者的故事，其实也是关于人的故事。韩东这个人，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的那些怀疑精神、他的那些勇气、他的那些敢于放弃自己既有的东西去冒险的精神，其实也是符合我一直以来对人的看法。我们想讲关于这样的一个人的故事。
请您谈谈这部影片的创作过程？
我们2017年的时候决定做这个电影。一开始我跟韩福东先生进行了一次长谈，因为他其实挺有代表性的。我们为什么把故事的背景放在2003年，是因为20世纪初一直到奥运会结束的那十几年时间，对于中国而言是黄金年代。这段时间有非常多的市场化媒体出现，同时那个行业里面就来了很多新鲜的血液。韩福东的过往经历、教育背景，他不是一个新闻专业出身的记者。也是有很多像他一样的身份的人，进入那个行业以后，那个行业变得很好玩。所以一开始我们是用韩福东的人生经历去了解他真实背景的。
了解完之后，我觉得虽以他为核心，但不应该仅仅局限在他一个人身上。所以我去接触了更多那个时代的记者，他们很多人现在其实不再做记者了。这个时代在进步，现在是互联网的时代，很多当时的媒体如今基本上也都没有了。但是他们回忆起过去的那些经历，还是非常地兴奋，所以我想把那种兴奋表现出来。
韩福东先生的所有报道里，唯一让我眼睛一亮的是影片里面呈现的乙肝主题这个报道。因为它是关于人的，讲一个人的故事、人的成长，他在这个事情里面做了一篇报道，也是关于人。那这个东西让我觉得是是巧合，但是也非常准确的能传递我们想讲述的内容，所以我们把这个报道做我们讲述的核心。
之后就是剧本的创作、拍摄，我们大概在2020年一月份的时候拍摄结束。当时我还跟剪辑师在北京一起看了所有的素材，然后商量着说过完新年之后，我们就大年初八开始工作，然后到现在为止我都没见过他。但是我们通过互联网的方式把片子剪完了、把音乐做完了、然后把配音也完成了，然后现在还来到了威尼斯。
在您创作的内容里面，有多少是演绎的？或者说真实的呈现大概占多少比例？
其实在电影开始的时候，我们说inspired by a true story，就是受真实人物故事的启发。我更愿意这么讲这件事情——这个电影里面出现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故事，其实都是有真实人物原型的，但他不一定是一个人。
张博，他是电影里面这个男主角的好朋友，一名乙肝携带者。但其实为了写这个剧本，我尝试过去跟很多乙肝携带者交流，我也去查资料，甚至包括我最好的朋友其实他也有这样的身份。
我做的事是把他们每一个人的故事和细节用到一个人的身上去。我相信可能现实生活没有那么的戏剧，现实生活里面可能韩福东不会真的在一辆小汽车上这么碰见了他的好朋友，他好朋友正好要去做一个坏的事情，现实没有这么戏剧。但是每一个人心里面的感受，其实我觉得都是真实的。
有没有为了整体成片而放弃一些段落？
并没有，我觉得现在呈现的结果是最好的。因为这是我的第一部电影，所以我会犯一些错误，比如说我会拍更多的素材，其实在剪辑的过程中，我们也思考过哪些东西是更有效的，所以现在呈现的结果是我们一起商量的比较好的版本。
片中超现实部分的用意是什么呢？
其实每个人看了那段之后，我都会问他们觉得那是什么意思，有100个答案。如果一定要给一个答案的话，对于我而言，其实它是关于梦想契合度的事情。因为我们在准备做一个时间设定在2003年的电影时，我们会去回看那一年在中国发生的一些大事，那SARS是其中之一，然后杨利伟神舟五号升空，那对于整个中国人而言是一个梦想成真的时刻。我觉得太空之所以一直是人类的梦想，是因为我们可以借此离开地面，然后去到一个遥远的地方，我觉得这个就是梦想，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实现梦想的一个代表性的事件。它是一个宏大的主题。
那其实韩东的笔在办公室飘起来，这个是韩东个人的梦想。我觉得一个民族也好，一个国家也好，他需要宏大的理想，他也需要每一个个体的理想。我觉得国家和社会能往前进步，其实也是因为这些个体的梦想或这些个体的努力促进了这个国家的越来越好。所以其实在那个行业里面，是不乏那种宏大梦想与个体梦想建立起的对应关系的。
影片里除了超现实，还有纪录片的形式，是怎么想到用纪录片呈现的？
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我个人很喜欢纪录片。其实在我从电影学院毕业之后，是通过拍广告和拍纪录片开始我的创作，所以我非常喜欢纪录片这个载体。因为我总是说纪录片会有老天爷赏给我们的瞬间，那种瞬间是我们作为编剧或者是坐在家里面写剧本，其实无法无法想象的东西。所以我相信真实的东西是有他的那些戏剧性和力量，和不可替代性的。
另外一个层面，我其实是一板一眼地在做这件事。现在影片里面呈现地最重要的部分有两个，一个是记者，一个是乙肝携带者这个人群。影片办公室里面出现的绝大多数演员，我都非常荣幸地请到了真正有报社经验的人。我一直在跟剧组同事提要求——我希望出现在报社里面的每一个演员都是有报社和传统媒体的工作经验的人，他们做到了，很厉害。
然后包括影片里面出现的每一个乙肝战友其实都是真实的。是他们给了这个电影力量，是真实的事件给这个电影力量。像我们拍到最后蒙太奇段落的时候，也就是韩东去采访那些乙肝携带者的片段，我完全是在拍纪录片。因为白客已经完全是韩东了，那是我们以前最后拍摄的一部分，他通过两个月的时间，完全相信他就是韩东。那些乙肝携带者，他们都是没有任何剧本的，我就跟白客说去采访，我开机，然后他们表现得非常好。这是真实，这是一个虚构的东西做不到的，所以我把纪录片的部分做成这样。
为什么选择白客？
这个电影其实讲的就是一个普通人做了一个在外人看来不太普通，但对他自己而言其实非常顺理成章的事情。有一些朋友说，你在讲一个平民英雄，我觉得他是个平民，但我不觉得他是个英雄。就因为我觉得韩东在在做一些关键性决定的时候，他并不是想着我要成为英雄，他只是能自己心里能过得去，他内心能自洽，他觉得他自己做了对的事情就OK了。
白客饰韩东
所以其实完成剧本之后，我第一要求就是我希望找到一个普通人来演绎他，那白客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他过往的形象和角色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我希望观众在看到白客演绎这个角色的时候，相信他就是你、是我是每一个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明星，他不是一个距离很远的人，所以他能做到的事情是我们也能做到的，他能做到的那些决定、那些努力我们也能做到。这是我选角的一个出发点。
像电影里说的，客观性和情感共鸣很难平衡吗？
我觉得讨论理性和感性哪个更重要是不可行的。在做媒体报道时是更客观，还是做一些情感投入的东西，这之间的选择也没有绝对性。其实黄江一直要求韩东做到客观、冷静，不做过多的感情投入，但我相信在20岁的时候，黄江跟韩东是一样的。黄江希望一个年轻人可以更快地到达结果，但是你不给他时间去走那条路的话，他怎么能到达那个结果呢。
张颂文饰黄江
所以最重要的不是黄江的价值观更正确还是韩东的价值观更正确，到最后其实就是个人心里面的自洽程度，你认为怎么样才是最好的。我们其实讲的是你跟着自己的心去做事情。
可不可以理解为记者和纪录片导演很像，都是需要客观但也会共情？
情感其实能推动很多事情。纪录片是这样，电影是这样，一本书也是这样，做记者也是这样的。你怎么去看这个世界，你只用理性也不行，同样也不应该单纯用感性。那其实这个电影讲的就是一个沟通的结果，很多时候问题的产生是因为缺乏沟通，缺乏站在对方的角度。
黄江其实在他自己惯性的逻辑里面去思考新闻应该是什么，当韩东说他要停下来的那一刻，黄江并没有尝试去理解韩东在想什么。就像韩东遇到张博之后，韩东其实一直凭借自己的思维惯性做事。韩东的精彩和勇气就在于，一切都通向成功的时候，他可以停下来想一想，说我是不是太惯性了，在我自己世界里。那别人是怎么想，别人的立场是什么，别人会怎么样。其实就是沟通和交流的关系，希望大家能通过电影看到这一点。
《不止不休》剧照
之前也有一些朋友会问，这个新冠是不是也是这样，人和人之间会有歧视。我说恐惧是人的本能，是让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自然界里得以生存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感，人会因为恐惧而躲开很多危险。但我们跟动物不一样的，因为我们有理性思考的能力，有共情的能力。
对于自媒体时代新闻特性的看法？
不好评价，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媒体。现在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他有他的好，让更多人可以更快地了解到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但是曾经的时代有曾经时代的好，他可以慢一点，更专注一点。我们不应该试图去改变时代变成什么样，而是应该停下来想想，在这个时代里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有没有受到其他电影的启发？
没有非常具体的启发，因为本片最大的灵感来源其实是关于韩福东先生个人的生活经历或者职业经历改编的。但是其实我看的电影、曾经观影经历、或者是学习的经历，都会或多或少地沁入到你的作品里面。
有没有喜欢的导演或作品？
贾樟柯导演。
我是八四年生人，对于我这一代人，我觉得电影启蒙其实是在上初高中那会儿，我们虽然接触到的是一些盗版电影，但这是我们可以看到这些艺术电影、作者电影的唯一途径。当时那些影碟是装在一种牛皮纸袋里，像个档案一样，上面拿笔写一个名字。我也是通过那些牛皮纸袋里面的光碟，认识到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电影。
《小武》剧照
其中就有贾樟柯导演的《小武》，让我认识到这个世界不同的样子，我也就是因为他才决定学电影。非常好玩的是我现在可以跟他一起工作，也慢慢做了自己的电影。
贾樟柯导演为本片提供了哪些帮助？
大家都会问到这个事情，昨天映后提问也被问到这个问题。我开玩笑说：今早在房间还在跟我夫人讨论这件事情，才意识到好像跟贾导认识12年了。我今年36岁，1/3的时间跟他在一起工作，比认识夫人的时间还久，她还表现出非常嫉妒的样子。（笑）
贾樟柯客串《不止不休》
具体到这部影片而言，其实我们一起做这部影片是基于大家互相的信任。我零三年的时候来到北京电影学院上学，对那时的北京有很深的印象，但是你说对那个年代的人是什么样的、社会是什么样的、社会在经历什么样的变化这些问题，对我一个学生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明确的一些判断。
当时2003年，贾樟柯导演已经在制作自己的第四部电影，我跟他开玩笑说，你零三年的北京火车站的素材能不能借我一点，他说没问题你自己看。我们还在开这种玩笑。所以在这个一开始的阶段，怎么呈现零三年的社会风貌，他给了我非常多具体的、好玩的意见。
《不止不休》剧照
真正进入拍摄阶段之后，我在跟贾樟柯导演工作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作为一个电影创作者而言，有一个稳定的合作团队是多么的重要。就是大家基于了解，基于情感，基于信任，基于默契一起做电影，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很感谢余力为先生、黄志明先生，以及整个电影的制作班底。一直能有一帮人跟你一起创作，是对于一个创作者最大的幸福。所以在整个制作过程中，贾导对我有很大的帮助和信任。我开玩笑说，我们就像片子里黄江带韩东，黄江对韩东说你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隔三差五过来看你一眼，也不说话，就拍拍你肩膀说好你继续吧。
《不止不休》剧照
之前有没有来过威尼斯电影节？还有三大电影节？
《山河故人》的时候跟贾导一起去过一次戛纳，然后威尼斯是第一次来。像做梦一样，因为是第一部电影，其实很多时候有一些不自信的地方，我都不太确定这一部电影是可以来到一个电影节的。就直到官方、主席他们宣布《不止不休》入围的那一天，我就说那好吧我们去威尼斯吧。我一直不确定这是一个更作者向的东西、还是一个更市场向的东西，但是我觉得现在我们好像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平衡。
来之后有没有看电影、见其他导演？
还没有，但还挺享受的。昨天还和许鞍华导演打招呼了。人和人之间有很多很奇怪的连接，比如说余力为先生和许鞍华导演也是很好的朋友。大家一起来到电影节，能见到那些年轻时候喜欢的导演，就很好了。
疫情对后期的影响？
后期是一个很有趣的过程，这个电影其实是因为疫情而让它完全有了一种新的制作方式。我们的剪辑师马修先生，他是一个特别愿意尝试新东西的人。其实一开始我们两个决定过完年回到北京去剪片子，但后来疫情爆发，就停下了工作。他就开始向我推荐他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个教程：怎么通过远程连线的方式去剪片子。然后我一开始还不太愿意接受这个方式，因为是剪片子嘛，那我得坐在你面前跟你聊着天才能剪，而且当时我还相信疫情很快就会有缓解。
但是事不由人，每一天都变得越来越不可预测，所以很快我们就决定说，我们就用远程的方式来剪这个片子。也挺好，因为不用面对面，大家在互相不太能接受对方想法的时候可以冷静下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一会，然后再坐回电脑前继续工作，也挺好的。其实不光是剪辑，包括作曲，包括声音，我们也是基于互联网的方式创作，因为大家不太能见面。昨天给大家放的这一版电影里面很多的声音，其实都是因为没法跟演员见面，他们用iPhone手机录完发给我和张阳老师的。张阳说他做了二三十年电影，第一次用iPhone手机录的声音去做这些台词的修正。挺好玩的，是种新的形式。
-FIN-
采访：笑意，十二辰子，Xavier
整理：Alison
排版：王新然
审稿：Xav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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