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万里》——盛世之祸

*本文为「浮生岂得长年少」原创内容

文 | 凉月妖怪

非影评，重在补充一些历史背景，若有不足，请君见谅。有读者觉得文章过于冗长，难以读完，故而妥协，分章说明。

文章分为五个部分，分别为：

“盛世之祸”

“李白之死”

“安史之乱”

“杜甫之哀”

“大唐之殇”

电影中的那场战争史称“天宝之乱”，又称“安史之乱”。这场发生在玄宗天宝年间的乱剧，正是大唐王朝崩塌的序曲，它从河北道地区爆发，进而蔓延到整个北方，在八年的内乱中，大唐帝国实际上并未打过一场决定性的胜仗，而这场内乱也从未停息，它的余响，回荡在玄武门前整整一百四十四年。

大唐最为鼎盛的时代当属开元，《资治通鉴》称，开元末年，“西京、东都米斛直钱不满二百，绢匹亦如之。海内富安，行者虽万里不持寸兵。”《旧唐书·玄宗本纪》称：“我开元之有天下也，纠之以典刑，明之于礼乐，爱之以慈俭，律之以轨仪……贞观之风，一朝复振……年逾三纪，可谓太平。”

明清之际的著名思想家王夫之，则用八个字给这个时代作出了高度评价：“开元之盛，汉、宋莫及！”

但在这表面的繁华背后亦有隐忧。

外朝先是宇文融与张说相互斗法，朝野大臣相互倾轧，后宫也爆发了夺宠之争，玄宗皇帝的结发之妻王皇后与武昭仪武曌的侄孙女武氏的战斗。

王皇后虽辅助玄宗皇帝策划“唐隆政变”，但因其没有生育能力，很快失宠。而武氏不仅美丽温婉、举止优雅，且熟读古籍，很快就博得了玄宗的宠爱，很快为玄宗生下了二子一女。这让不能生育的王皇后十分嫉妒，使了一些阴狠手段将这些孩子害死，但这丝毫没有影响玄宗对武氏的宠幸。

不久，武氏又诞下一子——寿王李瑁。武氏这次将寿王未留在深宫抚养，寄养于宁王李宪家中，果然顺利长大成人。母凭子贵，武氏自知美貌不会永存，遂想借助儿子夺取皇后之位。此时的玄宗对王皇后的冷落已经上升到了鄙夷与厌恶，废黜皇后的事也被提上了日程。

玄宗将想要废后的事告诉了自己最为信任的侍臣，时任秘书监的姜皎。姜皎跟随玄宗多年，早在临淄王时代，他就是玄宗的好友。玄宗即位后，表面上和他君臣相称，实际上友情依然如故。先天二年，在铲除太平一党的过程中，姜皎积极参与谋划，事后因功拜殿中监，封楚国公，实封四百户。

但就是这样的好友，转头就将玄宗心窝里的话泄露出去了。玄宗震怒，几十年的情谊恩断义绝，以“妄谈宫掖”的罪名，将姜皎杖打六十，流放岭南，他的弟弟也被贬为远地司马，亲党皆被流放赐死，流放路上姜皎悲愤而死。但这件事已经在宫中传遍，虽玄宗暂时搁置废后事宜，但王皇后已经感到强烈的危机，遂想了一场昏招，做法施咒让自己诞下皇子。

在当时，请和尚做法施咒是一种很严重的罪行，称为“厌胜”。高宗时代，当时的王皇后也是因为“厌胜”被武昭仪揭发，导致高宗下诏废后。如今是惊人的历史重演，东窗事发后，玄宗正式下诏，将王皇后贬为庶人。三个月后，废后王氏在冷宫郁郁而终。

玄宗想要立武氏为后的事，遭到了朝野中大臣们强烈的反对：

武氏是李唐皇族不共戴天的仇人，岂可立为国母？而且，如今朝野纷纷传言，说张说企图暗中拥戴武氏，借此重回相位，事虽无凭，但不可不防。此外，当今太子非武氏所生，而武氏自己又有儿子，一旦立为皇后，太子必危！万望陛下三思。

此时玄宗尚未昏庸，遂向大臣妥协，只给武氏封了一个“惠妃”。

夺宠之争刚刚落下帷幕，后宫又迎来一场腥风血雨，宠臣与宦官之争，代表人物分别为王毛仲与日后权势滔天的高力士。

当年高丽被灭，王毛仲的父亲投靠唐军，后来犯了罪，官职被削，家属被削籍为奴，王毛仲从小成了奴隶。但命运将他推给了当时还是临淄王的李隆基，从此人生走向巅峰，因先天政变的表现，被拜为辅国大将军。又因为他出生家奴，在宫中并无根基，开元初期玄宗清理功臣集团时并未遭受牵连，权势反而更盛。联结朝臣，控制禁军，一时风光无限。

王毛仲在玄宗面前红得发紫，自然会招来嫉妒。但这个嫉妒并不来自于文武百官，而是同为皇帝家奴的那么一群人，宦官集团。而其中最恨王毛仲的人当属宦官的头头，高力士。

玄宗为临淄王时，高力士倾心附结，追随左右，很快成了李隆基的心腹和忠实奴仆。先天政变中，高力士因参与诛杀太平一党，事后擢升右监门将军、知内侍省事，相当于宦官总管。从此，高力士风生水起，日益显赫。

但在高力士的眼里，王毛仲所受恩宠远远高于自己，妒火中烧。而王毛仲在公开场合多次表现出对宦官的蔑视，加剧了两个利益集团的矛盾。高力士每每看到王毛仲滔天的权势，都会替玄宗捏上一把冷汗。

高力士是一个对玄宗忠心耿耿的人，无论在公在私，他都觉得应该向玄宗提出警告，让他对王毛仲严加防范，最好是尽早将其铲除！

高力士先借齐澣投石问路，让玄宗对王毛仲生出戒备和猜忌之心。开元十八年，王毛仲又得一子，玄宗让高力士前去贺喜，不仅赏赐一堆酒肉金帛，还授予这个婴儿五品官职。高力士强作欢颜地到王毛仲府上恭贺了一番，回宫复命时，玄宗问他：“毛仲高兴吧？”

高力士自知推倒王毛仲的时机到了。

高力士不紧不慢地答道：“毛仲抱其襁中儿示臣曰：'此儿岂不堪作三品邪？’”（《资治通鉴》卷二一三）

玄宗大怒：“王毛仲这个狗奴才！当年诛杀韦氏的时候，这小子就首鼠两端，躲得无影无踪，朕都没有怪他，如今竟敢为了一个小孩子埋怨我？！”

开元十九年正月，玄宗下诏，清除王毛仲集团，儿子被流放边荒，自己则在被贬路上被玄宗派出的使者追上，就地缢杀。

随着宠臣势力的垮台，宦官集团的势力更为强大，作为宦官首领的高力士更是权倾朝野。凡四方进奏文表，都要先经他过目，再上呈玄宗；有些事情他认为无须上奏，便可自己“专决”。玄宗对他极度信任，曾公开表示：“力士当上，我寝乃安！”

宇文融与张说的宰相之争刚刚落下帷幕。玄宗不久前刚任命的两个宰相再起风云。

这两个人，一个叫李元纮，一个叫杜暹。中宗神龙年间，李元纮的正直耿介之名就传遍了朝野。而杜暹也是一样，“常以公清勤俭为己任”，“弱冠便自誓不受亲友赠遗”。如此看来两人都是清廉的好官，在工作上理应相互协助，但事与愿违，两人打起来了。

玄宗无可奈何，在开元十七年，将两个人都罢黜了。又新任命了三个宰相。新任的三位宰相，一个叫萧嵩，一个叫裴光庭，还有一个就是之前被流放的宇文融。

随着开元盛世的来临，此时的玄宗也早已不像开元初年那样克勤克俭了，已经开始往贪奢享受的昏庸方向靠近，也就是此时为日后的安史之乱埋下了祸根。宇文融再次出任宰相，为了回应玄宗的期待，使出了浑身解数搜刮民脂民膏。玄宗自然是开心的，毕竟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但底层民众早就已经叫苦不迭，被苛捐杂税压地喘不过气，高高在上的宰相和皇上又哪里能看到民间的疾苦，又哪里能听见民众的哀嚎，只觉得四海太平，钱粮颇丰。直到后来因宇文融的敛财手段过于极端，得罪了太多朝臣，后又被查在担任汴州刺史时期贪污公款百万，最终死于流放路上。

宇文融死了，剩下的两个宰相裴光庭和萧嵩，又开始了新的党争。改革、律法、税收，反正一切都能成为两人党争的导火索，直到开元二十一年，裴光庭病逝。送走了裴光庭，又迎来了韩休，依然争执不断。年底，玄宗罢黜二人，又启用了两个新的宰相，一个是裴耀卿，还有一个，就是曾为后世留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之千古名句的著名诗人——张九龄。新的两个宰相不同以往，他们精诚团结、紧密合作，但这时又出现了新的搅局人——野心家李林甫。

前文中我们提过武惠妃扳倒王皇后夺得后宫权势，这条线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李林甫通过一些宦官跟武惠妃搭上了线，然后托人给她送去了一句话：

“愿保护寿王”

这五个意味深长的字让武惠妃感到莫大的欣慰，武惠妃随即在玄宗耳边大吹枕头风，极力赞美李林甫，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他拱上宰相之位。不久，李林甫便从吏部调任门下省，担任黄门侍郎。此时，李林甫距宰相之位只有半步之遥，而这半步的成败就在宦官高力士身上。

李林甫借着武氏的关系打动了高力士，又借着高力士攀上了之前的宰相韩休，在玄宗的周围打造了一个完美的关系包围圈。玄宗无时无刻都能听到周围的人对李林甫的举荐，岂能无动于衷。

开元二十二年五月，李林甫被玄宗任命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位列中书令张九龄、侍中裴耀卿之后，成了这一届宰相班子中的第三号人物。如同电影《寒战》一般，新的权力之争再次打响。

李林甫攻于心术，是个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而张九龄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过高地估计了皇帝的纳谏雅量，又严重地低估了皇帝的权力意志。斗争的结果可想而知，张九龄在李林甫的攻势之下，被罢，由李林甫取代张九龄，出任中书令，兼集贤殿大学士。

就此，玄宗李隆基再也不记得当年的锐意进取、克己自律的精神，取而代之的是日甚一日的骄奢淫逸和纵情享乐。从开元二十四年的这个冬天起，直到天宝十四年那个癫狂的冬天，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玄宗皇帝将盛唐带入灭亡的深渊了。

公元742年正月初一，唐玄宗李隆基亲御勤政楼接受百官朝贺，同时宣布大赦天下，改元“天宝”。在改元的诏令中，玄宗宣称：“自朕嗣守丕业，洎三十年，实赖宗社降灵，昊穹孚祐，万方无事，寰宇晏如，庶臻于理。”

开元时代就此落下帷幕。

可我们若是了解那段盛世之苦，便能理解“开元盛世不过史书编撰者自我陶醉的一场华丽演出而已”这句话，看来也并无不妥。一个为了宠妃能够杀死自己其他孩子的皇帝注定会将国家带入万劫不复。

进入天宝，盛唐将亡，我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