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金瓶故事，品古今世情。我是扫痕。从这期开始咱们要进入第十五回的文本了，先看一下本回的回目：
词话本回目：佳人笑赏玩月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
（一个是玩灯楼，一个是玩月楼，元宵节赏月看花灯，这小日子过的多美。）
回前诗曰：
（此诗是南北朝·陈叔宝所作《舞媚娘三首》诗作中的第一首。陈叔宝就是陈后主哈，这是皇帝作的乐府诗词。这首词没有难理解的字词，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三五”和“娇艳”这两个字眼。意思是楼上有三五个娇艳的美女临窗谈笑，很明显，这暗合了本回上半段的主要内容——“佳人笑赏玩灯楼”。三五本来指的是三五个人，放在这里作回前诗，三五一十五，又道出了元宵节这个时间点。崇祯本拿这首诗作开篇，选得极好。
转身移佩响，牵袖起衣香。）
词话本回前诗：
（有意思哟，本回的回目是“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由回目得知，这一回文本一半写女人们愉快玩耍，赏月观灯；一半写男人们在勾栏院愉快玩耍，饮酒偷香。也就是说一半是女人戏一半是男人戏。崇祯本的回前诗对应的是女人戏，词话本的回前诗对应的是男人戏，有意思吧。
词话本这首也没有难理解的字词，我喜欢颔联这句——点头才羡朱颜子，转眼翻为白发翁——这句极易使人想起“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也易想起《红楼梦》中的一句：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诗词讲究对仗，对仗的内生逻辑是什么？是饱含天道哲思的自然外化。上对下，左对右，红墙对绿瓦，丹墀chí对青阁，朱颜子对白发翁......我这么举例不是说作诗时上句出现“红墙”下句就一定要写“绿瓦”哈，诗词没这么死板，我的意思是这里面藏有一种辩证哲思，它促使你在想到或看到一个事物时，脑海里应该还要想到它或它们的对立面。颇有辩证统一之意味。
侯文咏在《没有神的所在》里说“它（金瓶梅）不只是要颠覆别人创造出的价值世界，甚至还用自己的内在颠覆自己的外表。”那么，这首诗是劝人及时行乐吗？是在推崇享乐主义吗？也许你会说是，因为尾联暗示的很明显。可我偏要说不是，至于为什么说不是，大家在文本中寻找答案吧。）
话说光阴迅速，又早到正月十五日。西门庆这里先一日差小厮玳安，送了四盘羹菜、两盘寿桃、一坛酒、一盘寿面、一套织金重绢衣服，写吴月娘名字——“西门吴氏敛袵拜”——送与李瓶儿做生日。
（*敛衽：整理衣服。帖上写敛衽和写顿首差不多，表示我整理好衣服恭恭敬敬地拜上这封书信的意思。此乃信件拜帖往来套词。
正月十五是李瓶儿的生日，西门庆有心给李瓶儿贺寿，但他不能以自己的名义送礼，只能以女主人吴月娘的名义去送。人情细节到位。）
李瓶儿才起来梳妆，叫了玳安儿到卧房里，对他说：“前日打扰你大娘那里，今日又叫你大娘费心送礼来。”
玳安回说：“娘多上覆，爹也上覆二娘，【眉批：下语绝有弄头，若只曰“爹娘上覆”，便文心死矣。】不多些微礼，送二娘赏人。”
（看批语：下语绝有弄头，若只曰“爹娘上覆”，便文心死矣。不说爹娘一起问好，而是分开问好，行文既不死板，又有言语上的深意。
小机灵鬼玳安，办事就是牢靠。犹记得西门庆和潘金莲勾搭成奸时，也是玳安在其中往来传话。作者写潘金莲和李瓶儿，太多相似之处了。当然，这也是在为玳安这个人物作画。）
李瓶儿一面吩咐迎春外边明间内放小桌儿，摆了四盒茶食，管待玳安。临出门给了他二钱银子（200元红包）、八宝儿一方闪色手帕，嘱咐说：“到家多上覆你列位娘，我这里使老冯拿帖儿请去，好歹明日都光降走走。”
（“八宝儿一方闪色手帕”，正常的语序是“一方八宝闪色手帕”，这不一定和山东人喜欢说倒装句有关，实在是因为话本小说里的语言本身就是语言的活化石，市井语言本来就是灵动多变的。
由于词话本是话本，它的句子落在本子上便无需改变字词的前后顺序。崇祯本由于是文人改定的，自然而然要修改语序，他不但要修改语序，还把“八宝儿”给删除了。
*八宝闪色：八宝是明清流行的织物纹样，一般包括珊瑚枝、万卷书、犀角、方胜、珊瑚珠、如意头、法螺、古钱、宝珠等吉祥富贵物件中任意选取四件或六件或八件搭配起来的纹样。
闪色就是布灵布灵的感觉，一是因为手帕布料本身很闪，二是上面装饰了金粉。闪色和织金、销金不一样，织金和销金是布料里用了金丝线。总之这个手帕很精致，富婆出手就是不一样。）
玳安磕头出门，两个抬盒子的，给了一百文钱（≤100元）。【张竹坡夹批：细。】
（不是一人一百，是两个人一共一百文，否则显不出对玳安的重视。）
李瓶儿这里随即使老冯儿，用请书盒儿，拿着五个柬帖儿，十五日请月娘与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过来赴宴。又额外捎了一个帖，暗暗请西门庆那日晚夕赴席。
（*请书盒：专门用来装书信柬帖的盒子。注意李瓶儿写了五个柬帖，她是邀请了孙雪娥的。）
月娘到次日，留下孙雪娥看家，同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四顶轿子出门，都穿着妆花锦绣衣服，来兴、来安、玳安、画童四个小厮跟随着，就到狮子街灯巿李瓶儿新买的房子里来。
（可怜的雪娥，月娘还说一个不少都来，转眼就打脸。）
说说李瓶儿的这个新房子吧。这房子门面四间，到底三层：临街是楼，仪门去两边厢房，三间客座、一间稍间；过道穿进去第三层，三间卧房、一间厨房；后边落地紧靠着乔皇亲花园。【旁批：伏。】
（李瓶儿的这个房子笑笑生写得很详细，说明这地方未来有大作用。咱们来看看房子具体长啥样：
大体是这样一个格局
注意最后一句话——后边落地紧靠着乔皇亲花园——提到了“乔皇亲花园”这个信息，旁批说“伏”，后文会有相关描写。）
李瓶儿知月娘众人来看灯，临街楼上设放围屏桌席，悬挂许多花灯。先迎接到客位内，见毕礼数，次让入后边明间内待茶。房里换衣裳摆茶，俱不必细说。
（注意“房里换衣裳摆茶”这句话，崇祯本给删除了，这句很重要，有助于今人了解古代生活。我以前说过，古代人会客坐席相当隆重，大家的衣饰都较华丽讲究。比如西门庆的这些女人，今天既是节日又要做客，其装扮必然无比郑重，她们会在衣服外罩一件“外套”，这个外套可能是“披风”，也可能是“衫”，或“袍”，或“篷”，笑笑生写大家“房里换衣服”，换的就是这件衣服，也就是把繁复厚重的外套脱下来，以轻松利落的装扮示人。我们看现在的古装剧，一般极少涉及到这种生活细节，人物进门啥样儿，在席上还啥样儿，穿着厚重外套坐席，这可能吗？冬天我们去朋友家玩，还知道进门脱羽绒服呢。）
眼看着时间要到正午了，李瓶儿客位内设四张桌席，叫了两个唱的——董娇儿、韩金钏儿——弹唱饮酒。凡酒过五巡，食割三道，前边楼上又早设下细巧添换酒席，便请月娘众人登楼看灯顽耍。
（酒席上请唱的，这是当时习俗。这本是富贵人家或文人雅士爱好的铺排场面，明末经济发展，普通人家也学富贵人家行事，动不动也请勾栏院的人来家里唱曲陪酒。这类服务人员多是女从业者，少数为男从业者。
关于酒席上的“食割三道”是什么礼数，我现在先不讲，等后面出现具体描写时，咱们再一起探究。至于“细巧添换酒席”这句话，这是对应着中午的这顿正厅设立的正席来说的，大家吃饱喝足要到临街玩灯楼上观灯，李瓶儿就得在玩灯楼上再布置一桌酒席，这桌酒席和正席的布置不同，用食物做比喻的话，好比正餐和零食的区别，所以写作“细巧添换酒席”，桌上可以摆一些点心、水果呀等简单精致的小碟小碗，毕竟大家现在的目的是观赏花灯，不是吃饭喝酒。）
楼檐前挂着湘帘，悬着彩灯。吴月娘穿着大红妆花通袖袄儿、娇绿段裙、貂鼠皮袄。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是白绫袄儿、蓝段裙。李娇儿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楼是绿遍地金比甲，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鬓后挑着许多各色灯笼儿，搭伏定楼窗往下观看，见那灯巿中，人烟凑集，十分热闹。
（*湘帘：用湘妃竹制成的帘子，格调高雅。
*通袖袄儿：通袖指的是衣饰花纹遍布胸背、衣袖的衣饰形制，可制成通袖袍和通袖袄，有通袖的话一般也会有云肩，连成一片。通袖袄或通袖袍一般是对“云肩通袖膝襕袄/袍”的简称。
如图所示，衣服上有袖襕的袄被称作“通袖袄”，如果还有云肩和膝襕，则可以称作“云肩通袖膝襕袄儿”，不过这样称呼太啰嗦，所以作者在写作时一般会有所舍弃的来描写人物的穿着，他写出来的字词都是他想强调的字词，比如这里吴月娘的这个袄，这个袄如果写全了，可以是“大红妆花白绫竖领对襟云纹团凤寿山福海云肩通袖膝襕袄”，笑笑生只选取了几个词，写的是“大红妆花通袖袄儿”，他想强调什么呢？1.大红；2妆花；3通袖。大红是上下尊卑；妆花是荣华富贵；通袖是气势地位。
综合来说，这袄，只能由月娘来穿。
裙子是绿段裙，没啥好说的，突出一个绿颜色，外套是貂鼠皮袄。貂鼠皮属于皮裘料里的上等品，后文有说李瓶儿的一件貂鼠皮袄值银60两，6万元呐；皮袄的式样多种多样，可以是比甲样式，也可以是披风样或者氅衣样，所谓的貂鼠皮毛，一般是做衬里或沿边。
影视人物杨子荣：皮毛在外的开襟皮袄
月娘今天来李瓶儿家做客，着实用心装扮了。
*沉香色：黄色偏黑，或是深色的土黄近皂色。
姐妹们的衣服装扮细讲的话太繁琐，不讲的话又怕辜负了笑笑生的用心，我综合对比着挑几点重要的说说吧。
1.只有吴月娘穿了大红的颜色，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没穿大红颜色的衣服，最起码到目前为止，笑笑生还没写到别人穿大红色。吴月娘的颜色搭配是上红下绿。妾今天的颜色搭配是上白下蓝。月娘穿了皮袄，三人没有穿皮袄，她们统一穿的是比甲。怎么区分这三位妾的颜色装扮呢？李娇儿是沉香色比甲，孟玉楼是绿色比甲，至于潘金莲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笑笑生吊了下胃口，这段没写。李瓶儿今天什么装扮，他也没写，这些都会在后文分批次给我们读者一一展示。
衣服的细节里藏着等级，藏着性格，藏着秘密，大家看这种文字，一定要慢下来。
2.白绫袄儿和蓝段裙。元宵节穿白衣这是从宋朝就流行的习俗，白凌袄是明朝妇女格外钟爱的衣服，虽被钟爱，但这白凌袄对明朝的普通人来说几乎就相当于奢侈品。古人的衣饰贵贱和今人的衣饰贵贱有所不同。今人说贵贱，会优先比牌子；古人论贵贱，很多时候说的就是衣料本身的贵贱区别。杭缎蜀锦潞绸松绫貂皮醒骨纱，这些布料穿上身，你即便衣服款式不咋地，那也是妥妥的贵人。至于白凌袄下身配什么颜色的裙子，其实是随意的，为什么玉楼她们统一穿的是蓝裙子呢？这个衣服的颜色选取也受时节影响，元宵节是赏月观灯的日子，在衣料颜色里有一种颜色叫月白色，月白色不是白色也不是黄色，而是一种浅蓝色，可是冬季适合穿一些颜色鲜亮的衣服，比如红色、黄色、蓝色。久而久之，白绫配蓝裙就变成了多数明朝妇女的优先选择。当然，如果你不想穿蓝裙子，穿别的颜色也是一样的。
李娇儿是沉香色比甲、孟玉楼是绿色比甲，潘金莲的比甲颜色作者留了一手
3.作者说这些女人“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鬓后挑着许多各色灯笼儿”，这句话里藏着个大细节、大特写，如果说作者描写穿戴采用了由远及近，由整体到局部的空间顺序的话，那么他写到最后往往就是一个特写镜头，这段的特写镜头便是“鬓后挑着许多各色灯笼儿”。灯笼什么？——灯笼装饰物。
这细节熟悉不？想想现在的国庆节，各大景区总能看到有人往脸上贴五星红旗的图案或者手里拿着红色小旗子。这就是笑笑生写玉楼她们戴着各色小灯笼的缘故所在，大家说，这种句子能删除吗？节日氛围只靠这一句白描就写足了十分，崇祯本则删了这句话。
总之，作者不是以旁观者视角写当日的节日情景，而是选择了书中人物视角为读者展示今天狮子街的热闹氛围，让大家有身临其境之感。那么，顺着姐妹们的目光看去，咱们都能看到什么呢？）
当街搭数十座灯架，四下围列些诸门买卖。玩灯男女，花红柳绿，车马轰雷，鳌山耸汉。哇！好个灯市呀！怎见得是个好灯巿？但见：
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金莲灯，玉楼灯，【张竹坡旁批：金莲、玉楼合写。】见一片珠玑；【张竹坡夹批：金莲、玉楼作起。】荷花灯，芙蓉灯，【张竹坡旁批：金莲、瓶儿合写。】散千围锦绣。绣球灯，皎皎洁洁；雪花灯，拂拂纷纷。秀才灯，【旁批：温秀才等。】揖让进止，存孔孟之遗风；【旁批：以下俱俚得妙！】媳妇灯，容德温柔，效孟姜之节操。【张竹坡夹批：四句内，一刺西门，一刺月娘也。】和尚灯，月明与柳翠相连；通判灯，钟馗共小妹并坐。师婆灯，挥羽扇，假降邪神；刘海灯，倒背金蟾，戏吞至宝。骆驼灯，青狮灯，驮无价之奇珍，咆咆哮哮；猿猴灯，白象灯，进连城之秘宝，顽顽耍耍。七手八脚，螃蟹灯，倒戏清波；巨口大髯，鲇鱼灯，平吞绿藻。银蛾鬬dòu彩，雪柳争辉。只只随绣带香球，缕缕拂华旛翠幰xiǎn。鱼龙沙戏，七真五老献丹书；吊挂流苏，九夷八蛮来进宝。村里社鼓，队共喧阗tián；百戏货郎，俱庄庄斋鬬巧。转灯儿一来一往，吊灯儿或仰或垂。琉璃瓶光单美女奇花，【张竹坡夹批：瓶儿。】云母障并瀛 州阆苑。 往东看，雕漆床，螺钿床，金碧交辉；向西瞧，羊皮灯，掠彩灯，锦绣夺眼。北一带都是古董玩器；南壁厢，尽皆书画瓶炉。王孙争看，小栏下蹴踘齐云；仕女相携，高楼上妖娆衒 xuàn色。【张竹坡夹批：四句正写本题。】卦肆云集，相幙mù星罗；讲新春造化如何，定一世荣枯有准。【张竹坡夹批：伏“冰鉴”一回。】又有那站高坡，打谈的词曲杨恭；到看这搧响钹，游脚僧演说三藏。卖元宵的，高堆菓馅；粘梅花的，齐插枯枝。剪春娥，鬓边斜闹东风；祷 凉钗，头上飞金光耀日。围屏画石崇之锦帐，【张竹坡夹批：西门庆。】珠帘彩梅月之双清。【张竹坡夹批：月娘、春梅作结。】虽然览不尽鳌山景，也应丰登快活年。【张竹坡夹批：妙在将有名人物俱赋人，见得一时幻景不多时。而此回一会，又“冰鉴”中一影也。】
（这一大串基本上可分为两个段落，前边写了很多花灯样式，很多没听过也没见过，描写的很生动。后边描写了街上的热闹场景，有蹴鞠的、算命卜卦的、唱曲的、说书的、卖元宵的、剪纸的......总之，非常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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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元宵灯赋》是非常非常重要的，重要在哪里，看张竹坡的批语就知道了，这段表面在写狮子街灯市的热闹，其实是在写《金瓶梅》这本书的文本大脉络。我们捋一下这个脉络：
开头第一句“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霸气十足，然后就是“金莲灯，玉楼灯”，张竹坡提醒我们，这是“金莲、玉楼合写”，看过前十回文本，我们知道，前十回确实就是在写潘金莲和孟玉楼入西门府的故事。下一句是“荷花灯，芙蓉灯”，张竹坡提醒我们这是“金莲、瓶儿合写”，潘金莲是荷花毋庸置疑，为何李瓶儿是芙蓉呢？以后我会结合《痴婆子传》一起讲哈，现在大家先记住李瓶儿是芙蓉花就行的。我以前说过她是玉簪花，这两种花都可代表李瓶儿。再后面提到了秀才灯，张竹坡提示说“温秀才等”人，温秀才是西门庆当官之后才会出现的人物，他很重要，身上也有谜团，我现在不讲，大家记住温秀才很重要就行了。然后后面就是“一刺西门，一刺月娘”，再然后就是“琉璃瓶光单美女奇花”，张竹坡说点出“瓶儿”，我觉得此句不是点出瓶儿，而是点出了所有的女性角色，瓶子是个容器，容器了插的花指代本书所有女性，再后面就是一句极其重要极其重要的话——“讲新春造化如何，定一世荣枯有准”——这句话非常非常重要。我们说中国的节日这么多，每个节日都富有人文内涵，比如清明节、中秋节、重阳节等，需明白，这些节目作者不是随便选择的，熟悉《红楼梦》的小伙伴应该能想起来，《红楼梦》里体现大兴衰的情节往往就是借助元宵节和中秋节这两个节日来展示。比如第一回甄家小荣枯——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曹雪芹就安排了元宵节作分水岭；再比如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还有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都写到了贾府荣枯的征兆转折。这个元宵节和中秋节还有点不同，元宵节本是新一年的第一个盛大节日，它代表着希望、热闹、团圆、喜庆，作者选择元宵节一般要用它预告荣枯兴衰之兆，读者在小说里看到作者写元宵节了，你就该知道接下来文本要有大转折了，对书中人物而言，不是即将发达就是即将完蛋。总之，大家的精神需要紧张起来了。那么，《金瓶梅》这一回写妻妾元宵节狮子街楼上观灯，笑笑生想预告什么呢？——他要告诉大家西门府将要发展壮大了，西门庆的人生将要腾飞了。
我们以为西门府的这次腾飞板上钉钉，具体操作起来，这次的腾飞是建立在灭亡基础上的腾飞，说的直白点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就是文章起伏转折之妙。你以为你摸清了作者的心思，真阅读下去，才知道什么叫“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张竹坡在这句“讲新春造化如何，定一世荣枯有准”后面批示说：伏“冰鉴”一回。所谓“冰鉴”，那是第29回的内容，那一回的作用和《红楼梦》里警幻仙姑透露十二钗命运那回一样，具体等讲到第29回文本再说。
这首花灯赋文的后半段用石崇的名字点了一下西门庆，最后写“梅月双清”，张竹坡提示说“月娘、春梅作结”，最后一句是“虽然览不尽鳌山景，也应丰登快活年”，照应开头第一句“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一部大书兴衰已定，一座西门府荣辱已明，完美落幕。
我这样分析完觉得挺悲凉的，书中之人尚不知西门府如何兴盛繁华，书外之人已确定西门府的没落衰败了。一声叹息。）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期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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