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东方朔，汉武帝时的红人，因为会讲段子，留名千古。他的传奇故事在民间堆积成山，黄口小儿知他大名，连李白都认他做偶像。但也有人说，东方朔不过小丑罢了。真相如何？且听抱朴为您讲述真实历史中的奇人东方朔。
东方朔小的时候，父母双亡，住在哥嫂家挨日子，13岁开始念书，22岁准备工作，找什么工作呢？自然是当官。
可当官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尤其还在汉朝。那会儿没有科举，当官全靠推荐，东方朔没有乡里的推荐信，就没有入朝为官的机会。
正在发愁之际，汉武帝突然下令，要在全国范围内选举人才，唯能者是用。也就是说，不论你是不是重点大学毕业的，有没有工作经历，只要是个人才，就可以写信给汉武帝，自我推荐。
一时间全国各地呈上去的自荐书近万封，这么多简历，怎样才能让皇上一眼看中？
东方朔想了个法子，他马不停蹄地赶到长安，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想出一大堆段子，愣是把自己的简历写成了一本书。3000多片竹简，两个侍从一起扛到了汉武帝的办公室。
武帝在宫里读他的简历，每读完一段，还得做标记，好下次再从这里读起，如此花了两个月时间才读完。汉武帝身边的人都觉得这人太不像话了，一定会被赶出来，谁知武帝读得爱不释手，最后还给了东方朔赏了官职。
看官，这放在今天一定是畅销书作家呀！东方朔的简历都写了啥？其中有这么一段，他说：
“我13岁开始读书，3个冬天就把文史类的书籍读完了，15岁学击剑，16岁学诗书，19岁学兵法，今年我22岁，已经把天下的书都读遍了。我，身高2米，眼睛明亮得如同珍珠，牙齿洁白如贝壳，勇猛若孟贲，敏捷如庆忌，廉洁好比鲍叔，诚信堪比尾生。像这样优秀的人才，总可以当天子您的大臣了吧。”
好家伙，这一顿自夸，把汉武帝忽悠得云里雾里，当然这还只是其中一段，总之这本书没白写，好歹在京城混了个官。
但很不幸，汉武帝身边人才济济，这些个段子扔下没几天就忘了东方朔。东方朔只好在公车署等啊等，这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光占着空位没活干，关键工资太少，还不够塞牙。怎么办呢？
一天，他得知汉武帝要去骑射，就跑到养马的几个侏儒面前，骗他们说：
“皇上说了，你们这些人既不能种田，又不能打仗，更无法治国安邦，对国家没一点儿用，却还白白地吃着皇粮，所以要杀掉你们。”
这几个侏儒一听，被吓惨了，都哭着求他想办法。东方朔说：
“这样吧，你们去向皇上求情，说不定能捡回一条命。”
几个侏儒赶紧跑到林子里，正赶上汉武帝过来选马，迎面齐刷刷跪倒在地，朝武帝大哭求情。汉武帝一脸蒙圈，问明原委后，大怒，召东方朔前来对质。
东方朔这才见到了皇上。他说：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这些侏儒身高三尺，我身高九尺，但我们的俸禄却一样多，总不能撑死他们饿死小臣吧！”
汉武帝听完捧腹大笑，也不生气了，让他在金马门待诏，给他加餐加饭涨工资。
东方朔由此混到了武帝跟前，武帝每次找他谈话，都谈得很开心。
有一回，武帝赏他美食，东方朔吃不完，就脱下衣服，把那剩下的肉也打包走了，弄得衣服上满是油渍。有时候，汉武帝还会赏赐他缎帛，他拿不走也不客气，竟找来扁担生扛了回去。
他把这些缎帛攒起来，全都用来讨老婆。东方朔几乎每年都得换一个老婆，每届老婆还都是京城的妙龄美女，因此汉武帝身边的郎官都叫他“狂人”。
狂到什么地步呢？
一天，汉武帝赏肉给侍从官员，大伙儿都在那排队等割肉的人前来分肉。
时值三伏天，酷热难当，等到下午，分肉的官员还没来！东方朔等不了了，便不顾规矩法令，自己上前拔出佩剑，把肉割好、包好，刷刷刷揣进怀里，对他的同事们说：
“天气太热，我就先回家了，你们自便。”
后来，分肉的官员就把这事报告给武帝，武帝责问道：
“昨天赐肉，你不等诏令，就私自割肉，该当何罪？”
东方朔脱下帽子，扑通一声下跪谢罪。汉武帝说：
“你站起来，先检讨检讨自己，错在哪了？”
他再拜了拜，大声说：
“东方朔啊东方朔！接受赏赐不等诏令，多么无礼啊！拔剑割肉，多么豪迈呀！割肉不多，多么廉洁呀！回到家自己不吃，把肉送给妻子吃，多么疼爱老婆呀！”
汉武帝笑道：
“让你自责，反倒自夸了！”
于是赐给他一石酒、一百斤肉，让他回家送给妻子。
当然，东方朔也有玩过火的时候，有一回，他喝醉了酒，居然跑到汉武帝的大殿上撒了一泡尿。
这事被他的同事举报了，汉武帝得知，气个半死，下令免去他的官职，将他贬为庶人，到宦者署里待诏。
也许有人会问，这样一个不正经的狂人，凭什么能当官，成为武帝眼前的红人？其实啊，东方朔也不是自夸，确实有几把刷子。别人到汉武帝面前告状，汉武帝还替他说话：
“要不是东方朔有这点毛病，你们谁还比得了他？”
东方朔有什么本事呢？
大概是博览群书的缘故，他这个人好像开了天眼，什么都知道似的，汉武帝每次有疑难，召他来问，他都知道，没有什么答不上来。
有一天，建章宫后门的栏杆里突然冒出一只动物，长得像鹿却又不是鹿，有人报告给武帝，武帝赶紧跑过来凑热闹，准备看个新鲜，他看后问左右有知识的人这是什么，都答不上来。武帝就把东方朔喊过来，东方朔说：
“我知道这是什么。”
“是什么？”
“我请求先给我来点美食美酒，吃饱喝足了才能说。”
汉武帝着急知道，就答应了。等东方朔吃完，又说：
“我前几天听说某处有块带鱼池的田地，请求皇上把它赐给我，我再告诉您。”
汉武帝拿他没办法，又答应了。东方朔这才说：
“这种动物叫做驺牙，它一出现，就预示着将有远方的人前来归顺。皇上你看，它的牙齿前后大小都一样，不分臼齿犬齿，又排列得极整齐，所以叫它驺牙。”
过了一年，果然有匈奴的浑邪王率领十多万人归顺汉朝，武帝因此赐给东方朔许多钱财。东方朔拿着这些钱，又去讨老婆了。
汉武帝平时除了工作，生活也比较无聊，不像咱们现在有网，有剧追，有游戏玩，还有抱朴说书，所以汉武帝闲来无事就玩“射覆”。什么是射覆呢？就是把一样东西扣在盆子下面，让人猜里头是什么东西。
一次，武帝把壁虎盖在盆下，找来一批擅长占卜的术士让他们猜，结果都没有猜中。东方朔在一旁毛遂自荐，说：
“臣曾学《易》，让我猜猜是什么。”
于是他手里排出各种卦象，说：
“这东西像龙又没有角，说它是蛇又有腿，肢肢而行，脉脉而视，很会爬墙，不是壁虎就是蜥蜴。”
汉武帝大喜，
“猜对了！”
于是赐给他十匹帛，又让他猜别的东西，都次都猜得对，一下子赐了他好些钱财。这时候，武帝身边的郭舍人不高兴了，这人是东方朔的同僚，向来看不惯他嚣张的做派，就对武帝说：
“东方朔太狂了，不过侥幸猜中罢了，并不是靠术数算出来的。我让东方朔再猜一回，若猜中了，只管打我一百鞭；猜不中，就赐给我帛。”
汉武帝表示同意，郭舍人就把树上长的寄生盖在盆子下面，让东方朔猜是什么东西。东方朔答：
“是窦薮。”
郭舍人说：
“我就知道你猜不中。”
东方朔笑道：
“生肉叫脍，干肉叫脯，附在树上叫寄生，盖在盆下就叫窦薮。”
武帝于是命令倡监鞭打郭舍人，郭舍人被打得哇哇大叫。东方朔只管讥笑他：
“嘴上没毛，叫声嗷嗷，屁股越来越高。”
如此看来，东方朔倒真有些本事。只是怎么看，他也不过是个段子手，最多博学广知，算不得什么神人。曾经有人问东方朔：
“大家都说先生你是个狂人。”
东方朔说：
“像我东方朔这样的人，不过是在朝堂里避世，不像古代那些隐士非得跑到深山老林里去。”
一次，他在宴会上喝得烂醉，趴在地上唱道：“我在世俗里沉沦，在朝堂上避祸。宫殿里尚可以隐居，何必到荒山野林里去充什么高人。”这话传到后世，就成了：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其实，东方朔并不是一味地搞笑作乐。曾经，汉武帝为了打猎方便，派人在终南山边上修建上林苑，东方朔上书说：
“终南山是百姓赖以谋生的宝地，上林苑虽然小，臣还以为它太大了。为了扩建猎场，得拆除百姓的居所，养鹿和虎狼，又会破坏他们祖先的坟地。如此小孩怀念自己的故乡，老人家涕泣悲哀。”
汉武帝听了东方朔的话，没有责骂，反倒升了他的官。但过不多久，照样修建了上林苑。
汉武帝有个姑姑——窦太主。这便是咱们此前说的汉文帝的亲姐姐刘嫖，陈阿娇的妈妈，所以她还是汉武帝的丈母娘。如此亲上加亲，窦太主在外戚中可谓权势熏天。
窦太主快50岁了，只因她的丈夫早死，留她一人守寡。当时，有对卖珠的母子经常出入窦太主家出售珠宝，窦太主身边的侍从都夸那个男孩漂亮，久而久之，窦太主好奇，召见了这对母子，她见了这男孩，惊叹于他的美貌，就对他母亲说：
“以后我替你抚养这个孩子吧。”
这个男孩就是董偃，当年不过13岁。
窦太主留在府中，教他读书写字、算术驾车，还教他上流社会相马射箭的本领。等到董偃18岁行了成人礼，窦太主就令他在身旁侍奉，非常宠爱他。窦太主许给董偃钱财去结交名士，她对府里管财务的人说：
“董君每天支出的财物，黄金没有超过一百斤，白银没有超过一百万，帛锻没有花够一千匹，就不必来禀告我了。”
董偃与窦太主的关系在当时很受人非议，虽然大家明面上不敢置喙，背地里却都议论纷纷。有人就私下跟董偃说，
“我看皇上很喜欢长门园，你让太主把长门园献给皇上，乘机透露自己的功劳，皇上必然高兴。只要皇上高兴，就没有人敢说议论你的不是。”
董偃照做，汉武帝果然很高兴。董偃与汉武帝同龄，都是年轻人，又长得非常漂亮，汉武帝自然喜欢，于是经常宴请他和窦太主到家里玩。
这天，董偃跟着武帝出入北宫玩耍，到上林苑、平乐观驰逐射猎，看斗鸡、踢足球、赛狗、跑马，玩得不亦乐乎。到了晚上，武帝就在正殿宣室设宴招待窦太主和董偃。
刚好，东方朔这时候正在宣室门口值班守卫，他一见到董偃，就放下长戟，把他拦到了门外，对武帝说：
“董偃犯有三条死罪，怎么能让他进宫？”
武帝问：
“什么罪？”
东方朔答：
“董偃作为皇上的臣民，私通公主，这是第一桩罪；败坏男女风化，扰乱婚姻大礼，破坏朝廷制度，是第二桩罪；陛下年富力强，正当研学《六经》，留心处理国家政事，以后好追随唐、虞盛世，但董偃不劝你勤勉，反而把陛下往沟里带，让你追求奢侈，极尽声色之乐，这是第三桩罪。此人是国家的大贼，淫邪的祸首。”
武帝听了沉默不语，许久才说：
“我已经设下酒宴，以后改正。”
东方朔说：
“不可以。宣室是先帝的正殿，不是议定法度的政事不能入内。”
武帝只好作罢，下诏撤去宣室的宴席，改设在北宫。董偃的尊宠从此日衰，活到三十岁就死了。过了几年，窦太主也死了，与董偃合葬在霸陵。
想当初，董偃在长安权势熏天，四处都是前来巴结的权贵，满朝文武不敢置喙，最后却被东方朔迎面痛击。要说这位东方先生是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隐士，是位整天为武帝逗乐的段子手，谁信呢？
但当时的人都说东方朔是个狂人，小丑卖笑罢了。一次博士先生们在宫廷聚会，大家一块质问东方朔：
“当年苏秦、张仪凭借自己的才学得君王赏识，位居卿相，如今先生您说自己读完了天下的书，学问渊博，才智超群，自以为天下第一，但您尽心尽职侍奉皇上几十年，还只是个侍郎，莫非是你的德行不够？”
东方朔说：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苏秦、张仪生活的时代，诸侯争霸，分不出上下，那时候谁能得到贤才谁就能成功，反之就得灭亡，所以一旦某人得到帝王的信任，就会身处高位，连子孙都跟着享福。但如今天下一统，国内诸侯统统臣服，四周小国畏惧，国家安稳得如同盖在平地上的大盆子。上头办什么事都能得心应手，玩弄股掌之间。对于人才，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有本事和没本事的臣子，又如何分辨得来？”
“再者，如今天下这么大，人口这么多，那些十年苦读、削尖脑袋往上爬的人数不胜数，假如苏秦和张仪生在今天，恐怕连个小掌故都当不上，怎么敢奢望像我这样当个侍郎呢？”
“虽然如此，作为一个有身份的人，能不严格要求自己吗？姜太公修炼到72岁才遇到周文王，这就是许多人日夜进修、孜孜不倦，时刻不敢怠慢的原因。即使得不到任用，仍然要坚守自己的人格修养，甘于寂寞。我如今无从表现，不是自然的事情吗？”
一套话把诸位先生博士说得是哑口无言。
后来东方朔年老，临终前对武帝说：
“《诗》云‘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谗人罔极，交乱四国。’愿陛下远离巧言谄媚的人，斥退他们的谗言。”
武帝听了很奇怪，说：
“如今东方朔竟然也能说出这样正经的话来。”
没过几天，东方朔就过世了。
后来的史官大多认为东方朔不过是个在武帝面前搞笑逗乐的人，因为言行搞怪，举止放荡，又知道很多大家不知道的事，显得很神秘，这才被民间的人拿来炒作，捧做神人。
说书人说书，但凡破案都说是包拯破的，但凡成仙十件倒有九件要贴在他东方朔身上，就连市井里的黄口小儿都知道东方先生的神妙。
但李白却不这么认为，他不觉得东方朔名过其实，只说他藏得太深，他写诗这样评价东方朔：
“朝天数换飞龙马，赦赐珊瑚白玉鞭。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
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写得有点多，看到最后是真爱。周末愉快！
主要参考文献：《史记》《汉书》《资治通鉴》《答客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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