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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谈老舍
稿件来源:石家庄新闻网
老舍先生住在北京东城迺兹府丰富胡同的一座小院里。院里到处是花,院里、廊下、屋里,摆得满满的,这些花都是老舍先生和夫人胡絜青亲自莳弄的。天气晴和,他们把这些花一盆盆抬到院子里,一身热汗。刮风下雨,又一盆一盆抬进屋,又是一身热汗。老舍先生曾说:“花在人养。”老舍先生爱花,真是到了爱花成性的地步,不是可有可无的。
客人被让进了北屋当中的客厅,老舍先生就从西边的一间屋子走出来。这是老舍先生的书房兼卧室。里面陈设很简单,一桌、一椅、一榻。有时候,老舍先生正在工作,请客人稍候,你也不会觉得闷得慌。你可以看看花。如果是夏天,就可以闻到一阵一阵香白杏的甜香味儿。一大盘香白杏放在条案上,那是专门为了闻香而摆设的。你还可以站起来看看西壁上挂的画。
老舍先生藏画甚富,大都是精品。所藏齐白石的画可谓“绝品”。壁上所挂的画是时常更换的。挂得时间较久的,是白石老人应老舍点题而画的四幅屏。其中一幅是很多人在文章里提到过的“蛙声十里出山泉”。
老舍先生极其爱重齐白石,谈起来总是充满感情。我所知道的一点白石老人的逸事,大都是从老舍先生那里听来的。有一次要拍齐白石的电影,想要他拿出几张得意的画来,老人说:“没有!”后来由他的学生再三说服动员,他才从画案的缝隙中取出一卷,外面裹着好几层报纸,写着四个大字:“此是废纸。”打开一看,都是惊人的杰作——就是后来纪录片里所拍摄的。白石老人家里人口很多,每天煮饭的米都是老人亲自量,用一个香烟罐头。“一下、两下、三下……行了!”“再添一点,再添一点。”“吃那么多呀!”有人曾提出,这么大岁数了,不要再操心这样的家庭琐事。老舍先生知道后,给拦了,说:“别!他这么着惯了。不叫他干这些,他就活不成了。”老舍先生的意见表现了他对人的理解,同时也表现了对白石老人真正的关怀。
老舍先生很好客,每天下午,来访的客人不断。作家、画家、戏曲曲艺演员……老舍先生都是以礼相待,谈得很投机。
我在市文联几年,始终感到领导我们的是一位作家。他和我们的关系是前辈与后辈的关系,不是上下级关系。老舍先生这样“作家领导”的作风在市文联留下很好的影响,大家都平等相处,开诚布公,说话很少顾虑,都有点书生气。
老舍先生是历届北京市人民代表。当人民代表就要替人民说话。有一年老舍先生的提案是:希望政府解决芝麻酱的供应问题。那一年北京芝麻酱不缺货了,北京人又吃上了香喷喷的芝麻酱。
老舍是属于全国人民的,首先是属于北京人的。
据《中华读书报》汪曾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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