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漫话（七）晏几道  《临江仙》

                                                      费秉勋

          在词的创作上，晏几道与其父晏殊齐名，合称二晏。他是一位没落的贵公子。据黄庭坚《小山词序》说，晏几道为人比较耿介，不随波逐流。他的身世有点像曹雪芹，所以他词中表达了一种凄楚感伤的情调，不像他父亲那样，醉饱之后抒写一些无病呻吟的闲高 愁。

       我们且看他的《临江仙》。这是一首怀旧的作品。他自己在《小山词跋》中说：“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宠家，有莲、鸿、苹、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已而君宠疾废卧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句，遂与两家歌儿酒使俱流转于人间。”接着他又带着深沉的怀旧感情十分感伤地写道：“追惟往昔过从饮酒之人，或栊木已长，或病不耦，考其篇中所记悲欢离合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已迁，叹境缘之无实也。”这篇散文诗一样的跋文，就是《临江仙》词极好的注脚。《词林记事》作者张宗楸认为，“此词当是追忆苹、云而作”。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

         酒醒簾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

             两重心字罗衣。

             瑟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开头两句是“互文”。读古诗一定要懂得“互文”，不然许多地方就理解错了。如“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秦时明月汉时关”都是“互文 ”。《临江仙》开头两句的意思实际是，梦后楼台高锁簾幕低垂，酒醒簾幕低垂楼台高锁。这里“梦后”、“酒醒”是一种虚语，是指作者和小苹的结识就像喝了一席酒，做了一场春梦，现在才酒醒梦回了，即杜牧诗说的“十年一觉扬州梦”，用梦、酒比喻一段人生，有一种人生如梦的伤感、虚无情绪。《临江仙》上阕写眼前的相思，下阕回忆当日的相见。“梦后”两句是说，简直像一场梦才醒来，人面不知何处去，只有当日欢晏之地“楼台高锁”“簾幕低垂”，这是多么凄凉冷落的情境呢！

       又到了去年离别的那个时候，不由勾起无限的离愁别恨。“却”，又、仍的意思。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却（五）

       “落花”“微雨”两句是这首词中的名句。这两句像丰子恺绘画那种味道，简净清新。词人没有直说自己的感情，正因为没有直说，读者能够体味到的东西便特别丰富，这就是中国古代文学艺术中所讲究的“意在象外”。花儿簌簌地飘落着，怀旧的人孤零零地立在花前，空中下着丝丝细雨，一双燕子呢喃着并飞在细雨中。看到双飞的燕子，有情之人将何以堪！人要像燕子这样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地和情人厮守在一起，那人生还有什么怨恨呢？

        以上上阕，主要以景写情。以下下阕像电影的回忆镜头以忆旧。

        词人很能抓取有个性的细节。人和人相见，第一面的印象很重要，最容易留在记忆里，他这里没有写一般性地写初见小苹看到她头发多黑，皮肤多细，眼睛多大，这样写就太俗气了。这个回忆镜头一下子就摇成一个特写：其他都舍弃，只盯着她穿的鸡心领的衣服，领像“心”字，而且是两个心字重在一起，这不是象征着我们的心心相印吗！

         小苹长得很美，歌儿唱得很好，又善弹琵琶，两人一见倾心。我一看她的衣服，就觉得她和我心心相印；她拿起琵琶来一弹就“未成曲调先有情”、“说尽心中无限事”，通过微妙的音乐倾诉了她对我的爱慕之情。

        彩云，指所爱慕的人。李白《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白居易《简简行》：“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临江仙》里的彩云指小苹。月亮还是时的月亮，这个月亮在我们欢宴之后，曾照着小苹归去，而现在月亮仍在，而人又不知在于何处了。结句又回到眼前，照应上片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