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故事（八）

猜忌与怀疑是非常奇特的心理活动。“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见这种心理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但由此产生的损害性也不可估量。

当初左伊秩訾给呼韩邪单于出谋划策归汉，使匈奴得以安宁。此后匈奴有人就始诋毁左伊秩訾，说他居功自傲，左伊秩訾怏怏不乐。呼韩邪单于就开始怀疑他。左伊秩訾害怕被杀，率领其众千余人降汉，汉朝把他安排为関内侯，食邑三百户，佩戴匈奴王印绶。可见汉朝还是有礼有别。

到了竟宁年间，呼韩邪单于来朝，与伊秩訾相见，呼韩邪单于感谢伊秩訾说：“王为我计甚厚
，令匈奴至今安宁，你的大德我们怎么敢忘！我错怪了你，使你不愿意留下。现在我想禀告天子，请你归庭。”伊秩訾说：“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祐也，我哪里出过力呀！我既以降汉，再归附匈奴，是两心也。我愿为单于来伺候汉朝，就不能再听命于你了。”无论单于怎么请求，伊秩訾也不肯答应。单于只好返回。

呼韩邪单于是否真心相请，伊秩訾是否担心回去被杀，我们不得而知，但猜忌与疑虑之心应该是存在的。

汉成帝刘骜建始二年（公元前31年），呼韩邪单于立二十八而死。

匈奴汗王死，围绕即位必然展开激烈混战，但呼韩邪单于朝却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呼韩邪单于娶王昭君生一子，名为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之前他娶左伊秩訾哥哥呼衍王的两个女儿为妻。呼衍王的大女儿为单于颛渠阏氏，生二子，长子叫且莫车，次子叫囊知牙斯。二女儿为单于大阏氏，生四子，长子叫雕陶莫皋，次子叫且麋胥，他俩都比且莫车的年龄大；少子咸、樂又都比囊知牙斯年龄大。单于还有其他阏氏生的十几个儿子。颛渠阏氏是贵夫人，且莫车又得到单于的喜爱。呼韩邪单于想立且莫车，颛渠阏氏就说：“匈奴乱十余年，但不绝如发，赖蒙汉力，故得复安。今平定未久，人民讨厌战争。且莫车年龄小，百姓未附，立他，恐怕国家又要遭受灾难了。我与大阏氏是亲姊妹，两人所生，恩慈无别，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阏氏却说：“且莫车虽然年龄小，有大臣辅佐，今舍贵立贱，后世必乱。”单于听从了颛渠阏氏的意见，立雕陶莫皋。呼韩邪单于死，雕陶莫皋为复株累若鞮单于。匈奴语“若鞮”是汉语“孝”的意思。匈奴与汉亲密后，见汉皇帝谥号用“孝”，也就在他们的汗王后加上了“若鞮”即“孝”。

  复株累若鞮单于任且麋胥为左贤王，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异母兄弟组成了新的统治集团。 复株累若鞮单于按匈奴习俗娶了后母王昭君。王昭君不习惯于这样的习俗，想回到汉朝，但汉皇帝考虑汉匈关系，诏王昭君嫁于复株累若鞮单于。生二女，长女叫云，为须卜居次。“居次”是匈奴女之号，若汉语“公主”；“须卜氏”是匈奴贵族，为云的夫家。次女为當于居次，“當于”也是匈奴大族姓氏。

   汉河平元年（公元前26年），复株累若鞮单于派遣右皋林王伊邪莫衍朝见汉皇帝。朝见结束 汉遣使者送到蒱反，伊邪莫衍却说：“想投降汉朝。若不接受我，我就自杀，我确实不敢回去。”汉使者立即报告了皇帝，皇帝让公卿商议。公卿中有人认为按惯例，接受投降。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认为：“汉朝刚兴起的时候，多次受匈奴犯边之害，所以设金爵之赏以待降者。今单于屈礼称臣，列为北藩，遣使朝贺，无有二心，汉家接之，应该与往时不同。今既享单于进贡的东西，又接受单于逃遁之人，是贪一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是拥有罪之臣而绝慕义之君。也许单于初立，欲委身于中国，但不知利害，私下派伊邪莫衍佯装投降来考验汉朝，如果我们接受了就是亏德沮善，让单于不再管束边吏，或者设为反间，因而生隙。接受了伊邪莫衍投降正好符合他们的心意，使我们理亏而受到他们的斥责。这确实是边境安危之原，师旅动静之首，不可不慎重啊。不如不接受他的投降，以昭日月之信，抑诈谖之谋，怀附亲之心。”天子接受了公卿们的建议。派遣中郎将王舜去查问情况。出人意料，伊邪莫衍却说：“我是狂言乱语。”真是可笑之极，但我们不得不佩服汉公卿大夫的眼光与谋略，其实“以义止战”，不战就屈人之兵，这是谋略，也是高德。汉使者就让他立即回去，伊邪莫衍回去后官位如故。第二年，单于上书愿在河平四年正月入朝。单于入朝，加赐锦绡缯帛二万匹，絮二万斤，其他如竟宁时入朝所赠。

  复株累若鞮单于立十年，与汉鸿嘉元年（公元前20年）死，他的弟弟且麋胥立，为搜谐若鞮单于。且莫车为左贤王。搜谐若鞮单于立八年，将入朝，还未到边塞就死了。其弟且莫车立，为车牙若鞮单于。四年后，即汉绥和元年（公元前8年），车牙若鞮单于也死了。其弟囊知牙斯立，为乌珠留若鞮单于。

乌珠留若鞮单于立，汉遣中郎将夏侯藩、副校尉韩容到匈奴。当时帝舅大司马骠骑将军王根领尚书事，有人就对他说：“匈奴有和汉朝接壤的一块地方，在张掖郡，生奇材木，可做箭杆；有鹫羽，可做箭翎，若得之，与国家及边防很有利。将军显功，垂于无穷。”王根就想把这件事告诉了皇帝，并让皇帝直接向单于提出要求，但考虑如果匈奴不答应，就有损天子威仪。王根把皇帝的意思告诉了夏侯藩，让夏侯藩向单于提出要求。夏侯藩到了匈奴，劝单于说：“听说匈奴有一块地方靠近汉地，在张掖郡。汉朝三个都尉在塞上，士卒数百人寒苦，守候了很久。单于应该上书献出这块地方，省两都尉及士卒数百人，以此来报答天子厚恩，天子一定会报以更大的恩惠。”单于说：“这是天子说的吗？是天子让你来求索的吗？”夏侯藩说：“是天子下的诏，当然也是我替单于出此高策。”单于说：“这是温偶駼王所居之地，我还不知道地形和物产怎样，我派人去问一下吧。”

夏侯藩、韩容归汉后，又到了匈奴，再次提出要地。单于说：“从呼韩邪单于到我，已传位五代，从前汉不求此地，我当了单于你们就要这块地，是何意呀？我已问温偶駼王说匈奴西边诸侯做穹庐及车，都依赖这座山上的木材，况且是先人留下的土地，不敢丢失。”夏侯藩回来，又派太原太守去索要。单于就上书，把夏侯藩要地的情况告诉了皇帝。皇帝诏报单于：“夏侯藩擅自称诏，向单于求地，法当死，但正好汉朝更元，大赦。已让夏侯藩到济南任太守，不让他再到匈奴地了。”

汉哀帝刘欣建平二年 ，乌孙庶子卑援疐翕侯人众入匈奴西界，盗寇牛畜，杀了许多人。单于知道后，派遣大当户乌夷泠将五千骑兵攻打乌孙，杀数百人，掠走千余人，驱赶牛畜离去。卑援疐害怕了，遣子趋逯到匈奴作人质。单于接受了，又把情况上告了汉皇帝，汉遣中郎将丁野林、副校尉公乘音到匈奴，斥责单于，让他归还卑援疐质子。单于受皇帝之诏，归还了质子。

建平四年（公元前3年），单于上书想在下年朝见汉皇帝。当时哀帝正在病中，有人说匈奴从河水上游来，不祥。自黄龙、竟宁年间，单于朝中国，每次来，我们国家就有大丧。哀帝犯了难，问公卿，都认为接待单于虚费钱财，干脆不答应了吧。单于的使者准备回去，还没走，黄门郎扬雄上书劝谏皇帝说：“臣闻六经之治，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二者都很精微，然而大事之根本，不可不详察。今单于上书请求入朝，国家不许而辞之，臣愚以为汉与匈奴从此就有了隔阂。北地之狄，五帝不能使他们称臣，三王也没有制服他们，千万不能把矛盾挑明了。远的且不说，请让我引秦以来的史事来说明。以秦始皇之强，蒙恬之威，带甲四十余万，然而都不敢窥伺西河，于是筑长城来划界。汉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战士七天吃不上食物。当时奇谲之士、石画之臣很多，最终逃出，其中原因实在难以言说。高皇后曾怨恨匈奴，群臣庭议，樊哙请求带十万兵横行匈奴中，季布说：'樊哙可斩，这是妄阿顺指。’于是大臣权衡大事，写了回信，然后匈奴之结解，中国之忧平。及孝文帝时，匈奴侵暴北边，候骑到了甘泉，京师大骇，征发三将军屯驻细柳、棘门、霸上来防备，数月乃罢。孝武帝即位，在马邑设计，想诱骗匈奴，让韩安国率三十万人诱敌深入，匈奴觉察而去，费财劳师，连一个匈奴也没见，不要说见单于的面了。其后，深惟社稷之计，规划万载之策，于是兴师数十万，让卫青、霍去病带兵，前后十余年，浮西河，绝大漠，破窴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与姑衍，以临瀚海，俘虏王贵人以百数。自是之后，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而未肯称臣。”

扬雄进一步分析说：“回看前世，难道有喜欢倾无量之费，征发无辜的百姓去征战而让匈奴高兴的事吗？不壹劳者不久逸，不暂费者不永宁，所以将百万之师投之虎口，运府库之财填盧山（匈奴地名）之壑而不悔。到宣帝本始年之初，匈奴不顺，欲掠乌孙，侵害公主，汉皇帝才征发五将帅十五万之众到匈奴南边，同时让长羅侯帅乌孙五万骑兵到匈奴的西边，鲜有所获，只不过奋扬威武，表明汉兵如风雷罢了。空行空返，只誅杀了两将军。所以夷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安寝。等到了元康、神爵年间，大化神明，鸿恩溥洽，匈奴内乱，五单于争位，呼韩邪携国归化，扶伏称臣，然而我们只以羁縻对待，未以为臣。自此之后，想来入朝的不拒绝，不愿来入朝的不勉强。这是为什么呢？夷狄天性忿鸷，形容魁健，负力怙气，难化以善，易习以恶，其强难诎，其和难得。故未服之时，劳师远攻，倾国殚货，伏尸流血，破坚拔敌，如彼之难；既服之后，慰荐抚循，交接赂遗，威仪俯仰，如此之备也。往时，屠大宛之城，蹈乌桓之磊，探姑缯之壁，藉荡姐之场，艾朝鲜之旃，拔两越之旗，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过二时（三个月为一时）之劳，就占领了那里，设郡县而控制，云散席卷，再无灾害。只有匈奴难以屈服，真正是我们的坚敌，不可轻视呀！”

扬雄又说：“今单于归义，怀款诚之心，想离开单于庭，在天子面前陈述己见，这是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所想望，国家虽然要花费，但是不得已呀。怎么能以匈奴来自河水上游会给我们带来不祥而拒绝他们，又以朝见时间不确定来疏远他们呢？这是消往日之恩，开将来之仇。让匈奴怀恨在心，归怨于汉，因以自绝，终无称臣之心，到那时威不成，谕不能，怎么不成大忧！明者视于无形，聪者听于无声，如果先用诚心来对待他们，那么就不用蒙恬、樊哙等大将，也不用在棘门、细柳设防备，更不用在马邑设圈套，卫青、霍去病之功何得用，五将之威安的震？不然，有仇之后，即使智者劳心于内，善辩者往来奔走，沟通交流，都不如防患于未然。况且我们先前图西域，制车师，设置城郭都护三十六国，每年花费以万计，难道仅仅是为了康居、乌孙能越过白龙堆（在西域）占据匈奴的西边吗？而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控制匈奴也。百年劳之，一日失之，费十而爱一，我私下为国担忧啊。希望陛下稍稍留意于未乱之战，以遏制边塞萌芽之祸。”

天子醒悟，召还匈奴使者，答应单于入朝。又赏赐扬雄帛五十匹，黄金十斤。单于还未动身就病了，又遣使者来告诉明年来朝。按惯例，单于赖朝，随从的人员有名王以下二百人。单于又上书说：“蒙天子神灵，人民盛壮，愿从五百人入朝，以明天子盛德。”皇帝也答应了。

扬雄的言论有礼有节，礼贵仁义，节含智谋，大中华五千年孕育的文化，绵延不绝。泱泱大国屹立于世界之林，其道在此，其德也在此。虎狼之心，岂可觊觎！

但一味的奉送、苟和，也不是终久之法。

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匈奴单于、乌孙大昆弥伊秩靡皆来朝，汉朝以为荣。此时西域共五十国，自翻译官到将、相、侯、王都佩戴汉印绶，共三百七十六人；而康居、大月氏、安息、罽賓、乌弋等国都因路远，不在数中。自黄龙以来，单于每次入朝，赏给的锦绡，繒絮一次比一次多。

单于赴宴，群臣在前，单于奇怪董贤年少却在群臣之列，问翻译官，皇帝令翻译官告诉单于：“大司马年少，以大贤居位。”单于起来，拜贺汉朝得贤臣。

本次单于来住在林苑蒲陶宫，汉朝多赏赐给了三百七十袭衣服，三万匹锦绡繒帛，三万斤絮，其他赏赐与河平年间赏赐相同。朝见结束后，汉朝派中郎将韩况送行。单于出塞，到休屯井，北度车田盧水，走了很远，韩况等人没吃的了，单于供给了粮食。韩况超过规定时间五十天才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