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娟去世后，网友说“当初是'林妹妹’葬花，今日是花葬'林妹妹’”。而回看她这一生，正应了她那句人生格言：演戏复杂些，做人简单些。
|作者：刘潇
|编辑：阿晔
|编审：劳灵格
今天凌晨零时25分，一代越剧宗师王文娟去世，享年95岁。
王文娟是谁？也许如今的很多年轻人对她并不熟悉。但在上世纪60年代，她是货真价实的演艺界“顶流”，与当红明星孙道临结婚后，成为那个年代“郎才女貌”“神仙眷侣”的典范。
·王文娟（左）与丈夫孙道临（左）。
而王文娟之所以能够成为“初代顶流”，是由于她高超的演绎能力。
她在戏曲越剧和1962年的越剧电影《红楼梦》中扮演的林黛玉缠绵悱恻、眉目传情，成为几代人心中“永远的林妹妹”。当年，观看完她主演的越剧《红楼梦》后，周总理还上台与她握手合影。
听闻她去世的消息后，不少网友致以哀悼。一位上海戏迷说：“最喜欢看王文娟扮演的林妹妹，感觉目前无人超越她。最早见到她演林妹妹的倩影是在初中时我用来包书本的《戏剧报》上，其中的《黛玉葬花》一页被我选为包书的封面，并盼望早日看到电影《红楼梦》。当初是'林妹妹’葬花，今日是花葬'林妹妹’。”
初代顶流“林妹妹”
1960年秋天，上海越剧院赴港演出，王文娟主演的《红楼梦》场场爆火。演出结束后，香港两家电影公司都想将这出越剧拍成电影，抢着投资。
最终，越剧电影《红楼梦》由香港投资、上海拍摄，而王文娟依旧是主演。电影一经上映，轰动全国。
她饰演的林黛玉风姿绰约、个性丰富，“读西厢”“葬花”“焚稿”等名场面，伴着“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经典旋律，成为一代电影观众心中不可磨灭的影像记忆。
当时，由于她把“林妹妹”的哀婉体弱演得入木三分，甚至还有影迷给她寄人参，让她补补身体。直到20多年后，87版电视剧《红楼梦》开拍，出演林黛玉的陈晓旭为了演好角色还专门向她“取经”。
·王文娟饰演的林黛玉。
难得的是，王文娟没有被“林妹妹”框住。她戏路宽广，在不同时期创造了不同的舞台形象，跨度很大。
在没有太多电影特效的年代，她在越剧神话电影《追鱼》中既能演出“鲤鱼精”的灵动活泼，又能将其鳞片被剥后的痛苦表现得淋漓尽致。时至今日，还有网友称其是“最美鲤鱼精”。
2017年，91岁的王文娟领取“白玉兰终身成就奖”时，台下观众全体起立。而当晚最激动人心的一幕，莫过于王文娟登台和学生们同唱《追鱼》。
·在越剧电影《追鱼》中饰演鲤鱼精的王文娟。
王文娟能有此成就，是经历了漫长的磨练与积淀的。
1926年12月19日，她出生于浙江绍兴嵊县，原名王彩娟。父亲是乡村教书先生。由于表姐在上海，12岁时她便去了上海寻找机会，先是拜师京剧师父学武行，练就一身腰腿功夫，后又与陆锦花成立“少壮越剧团”。
当时的上海是全国戏曲最大的“码头”，光是越剧团就有20多个，竞争非常激烈。为了“吃饭”，王文娟铆足了劲挖掘自己的优势。后来能把角色演“活”，离不开那段上海滩“市场竞争”时期的磨炼。
1948年，王文娟加入徐玉兰的“玉兰剧团”，从此两人成为了一辈子的搭档。在越剧电影《红楼梦》中，王文娟演林黛玉，徐玉兰演贾宝玉。
·“宝哥哥”徐玉兰和“林妹妹”王文娟。
2017年，徐玉兰去世。当时已91岁高龄的王文娟得知消息后，血压飙升，几天都没睡好，但仍坚持要来送一送“宝哥哥”，在送别会上几度哽咽。
成婚路一波三折
除了令人啧啧称道的艺术水平，作为“初代顶流”的王文娟，还有动人的爱情故事。
她的丈夫是孙道临——或许不少年轻人对孙道临这个名字也不太熟悉——上世纪50至70年代，孙道临是万千少女心中的男神，经常有人等在电影厂门口只为见他一面。他是电影《大团圆》里的张家“三弟”，《永不消逝的电波》中的地下党员“李侠”，《不夜城》里的资本家“ 张伯韩”，《渡江侦察记》中的“李连长”。
长得帅，演技还好，就连王文娟的母亲看过《渡江侦察记》后，也成了孙道临的“粉丝”。
·孙道临。
而王文娟和孙道临的相识，是因为“相亲”。
当初，王文娟为了养家早早出来学戏，直到两个弟弟考上大学，32岁的她才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在舞台上演绎了那么多才子佳人、海誓山盟的故事，现实中却已成了“未婚大龄女青年”。
此时，王文娟的老同事黄宗江给王文娟做媒。1958年春，在黄宗江住的上海作协招待所里，黄宗江将孙道临介绍给了王文娟，现场还有另外两位“媒人”作见证。
后来她回忆说：那天，道临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列宁装，看起来书生气十足。房间很小，放了四张凳子便已转不开身，道临让我们先坐，自己则站在我身后靠窗的地方。很快几个“媒人”聊得热火朝天，本次“相亲”的主角却默不作声。
性格内向的王文娟发现孙道临也不爱说话。孙道临生日是12月18日，王文娟的生日是12月19日，两人都是射手座，星座相同，性格相近。更关键的是，两人志同道合。
从招待所出来，孙道临主动送王文娟回家。两人沿着淮海路慢慢走着，他先打破了沉默：“我看过你演的《梁祝》和《西厢记》……”王文娟随口问：“哦，你觉得戏怎么样？给我们提提意见。”没想到，孙道临十分真诚地谈了自己对戏的观感，这也是王文娟第一次发现孙道临在艺术上的见解与自己不谋而合。一句“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瞬间涌上王文娟的心头。
两人在当时其实并不算完全门当户对。虽都是大明星，但不同于王文娟家境一般，孙道临出身富裕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留学比利时的工程师，他从小衣食无忧，后进入燕京大学，主修哲学，对西方文化研究颇深。
不过，这并不影响两人的甜蜜交往。
两人都在上海的日子，约会的主要形式是夜间散步，因为白天见面容易被人认出，因此只能晚上在僻静的马路散散步，一直走到深夜。孙道临送王文娟回家，到了门口却黏黏糊糊不走。于是王文娟再送孙道临回家，到了孙道临家门口，他说：还是我送你吧。
·孙道临（右）与王文娟。
然而，到了成婚这一步，却出现了波折。
据《新华文摘》报道，彼时，有人对王文娟说孙道临的过往历史有问题，希望她重新考虑和孙道临之间的关系，并暗示她如果坚持和孙道临结婚，将可能面临一些处分。即便如此，王文娟在几番思想斗争后最终还是决定不顾一切地和孙道临在一起。
下定决心在一起的那天，王文娟去孙道临家里，孙道临慌慌张张出去买蛋糕——王文娟第一次来做客时，孙道临也买了个大蛋糕。孙道临出门后，王文娟在书桌前坐下等他，一眼看到桌上放着一叠以前她给他写的信，有些句子下面，还被他仔细地用红笔划了线。“真是个书呆子……”她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
到王文娟35岁、孙道临40岁这年，由于挂在孙道临头上的“问题”依然存在，两人的婚事依旧遥遥无期。
有朋友将这对“大龄青年”的情况向周总理和邓大姐汇报。邓大姐特意给王文娟打了电话邀请她到西花厅。在西花厅，她详细了解情况后，对王文娟说：“你回去后跟道临说，不要有顾虑，继续好好为人民工作。”“道临是个好同志，我和恩来觉得你们两个挺合适的。”
好不容易走入婚姻的两人，多年来举案齐眉。王文娟声带曾经开过刀，所以唱戏的时候嗓子特别容易哑，而孙道临专门学习过声乐，一点点把科学的发声方法教给王文娟，使王文娟受益匪浅。而当孙道临策划新的电影剧本时，王文娟也总是积极参与，不仅做第一个读者，更提出自己的看法，为孙道临的艺术创作提供灵感。
夫妻俩不论遇到什么困境，始终风雨同舟，不离不弃，直到白头偕老、恩爱无尽。1996年，因为王文娟非常喜欢孟丽君，75岁的孙道临还亲自为王文娟投拍了10集越剧电视片《孟丽君》，圆了夫人的梦。
2007年，孙道临去世。王文娟曾在自传中写道：“这一路上我见识了许多风景，但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永远还是那个能够并肩同行，能够分享悲喜的人。”
“演戏复杂些，做人简单些”
王文娟一生精耕越剧，一生坦荡，她曾说“台上演戏要复杂点，台下做人要简单点。”她一直秉承着这样的人生理念。在晚年，她几次重申：我不仅仅是一般的文艺工作者，还是忠诚的老党员。
2018年，建党97周年之际，有着61年党龄的王文娟给上海越剧院年轻一代上党课。课程尾声，她用自己的人生格言勉励每一位党员：“台上演戏不怕复杂，要精益求精；台下做人只求简单，要甘于奉献”。
有人问她，作为一个演员最重要的是什么？她答：“我觉得是真诚。一个演员要从台下做起，对人对事永怀一颗赤子之心，真诚面对艺术，真诚面对生活。”
·晚年的王文娟。
王文娟是这么说的，更是这么做的。
1953年4月，她随剧团在东北鸭绿江安东一带慰问演出，与朝鲜仅仅一江之隔，剧团演员们纷纷要求到抗美援朝前线去慰问志愿军。经组织批准后，剧团进入朝鲜。
一跨过鸭绿江，战争的萧杀之气扑面而来。但王文娟剧团到来的消息如同是灰暗天地间一缕彩色的暖风。等到开演时，前来看戏的战士还再不断涌来。望着一张张出生入死、被硝烟和尘土熏黑的面孔，王文娟和同事们的泪水根本止不住。她被战士们的精神感染了，于是日以继夜地在阵地上、病房里演出，一演就是八个月。有天晚上演出，天寒地冻，王文娟在唱完一声“梁兄”后嘴巴冻得合不上了。
1954年初，王文娟荣立二等功，获得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三级国旗勋章，并将朝鲜名剧《春香传》改变成越剧，28岁的王春娟将清纯可爱、美丽青涩春香演绎得楚楚动人。在这出戏里，《爱歌》《别歌》《狱中歌》等，至今还是越剧舞台上常演的名段。
·徐玉兰（左）与王文娟饰演的春香（右）。
晚年，王文娟继续笃行那句人生格言。
在艺术上，她精益求精，直到90多岁高龄依旧坚持口传心授地教授弟子，从一句唱腔、一个念白，到一组身段，哪怕是一个小动作，都详细分析，亲身示范，悉心传授，毫无保留。
她用绘画来感悟生活，同时也强调阅读的重要性。她回忆当年演“林妹妹”前，将《红楼梦》反复看了好几遍，重点处写笔记和自己的感悟。最终，她对“林妹妹”有了自己的全新理解。大家都说“林妹妹”有脾气，但她认为那是因为“林妹妹”对爱情有着很高的要求，对自己、对贾宝玉都很严格，所以才时常“怄气”。她一直不忘叮嘱年轻人，要不断地学习，经典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过不断地打磨、修改，不断地积累而趋于完美的。
回看“林妹妹”王文娟这一生，正应了她那句“演戏复杂些，做人简单些”。
今日赴仙界，愿“林妹妹”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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