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诗话：当风流已成为往事28

第28篇 韩愈很倔：明星诗人缘何失和撕逼（一）




　　古语有曰：文人相轻。韩愈和他的曾经的文坛“铁哥们”刘禹锡、柳宗元也正是因此而失和的。



　　因为韩愈出道比刘柳早，他举进士在唐德宗贞元八年（公元792年），刘禹锡、柳宗元举进士在贞元九年（公元793年），可谓是学长，后来刘柳都中了非常难考的博学宏词科（每次只取三五人），韩愈却没有高中，加上性格褊躁好放空炮，升迁就比较慢。及至永贞革新时期，韩愈仅官江陵府掾曹，而刘禹锡、柳宗元却因为参与变革迅速上位，成为当时政坛上炙手可热的红人，换谁都有点心理不平衡啊。



　　所以，原本就量小偏狭的韩愈对刘、柳的冒进怀有妒忌心理甚至表示强烈不满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韩愈曾因对朝廷建言被贬斥过，他甚至怀疑是刘柳告的阴状打的小报告，所以后来借撰史之机对永贞革新进行诋毁否定也是事出有因。



　　韩愈这个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被苏东坡称为“文起八代之衰”的语言巨匠（记得中学课本里入选过他写的很多古文文章，《师说》、《马说》什么什么的），当然是靠笔杆子扬名立万的，据说“落井下石”、“动辄得咎”、“杂乱无章”、“出类拔萃”、“虚张声势”等成语就是他发明的。



　　至于他的名言名句也是不胜枚举，“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等一大批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传世名言，版权都属于韩同学，就是现在网友在和人争吵讽刺他人时爱说的“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也是引自老韩的名句，厉害吧？不然的话他怎么配称为唐宋八大家之首呢？！




　　不过，你可能不知的是，这个在思想上是中国“道统”观念的确立者和尊儒反佛的里程碑式人物，而且学问大得雷人曾传道授业解惑的师者，居然还曾三次高考落榜，这个三岁成孤儿三试博学宏词科又名落孙山（这一点比他的好朋友刘柳就差多了），还三次上书宰相求仕而石沉大海的苦命人，也有一个十分曲折离奇的人生经历和仕途艰辛。

                                                      

第28篇 韩愈很倔：明星诗人缘何失和撕逼（二）



　　贞元二年（公元786年），作为文学新星也充满建功立业之雄心壮志的19岁韩愈，赴长安参加进士考试，结果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站得越高跌得越重，原本踌躇满志的韩同学居然三试不第，才知道想做公务员吃公家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空有一身思想才学而报国无门，不知道他是否埋怨八股取士害死人什么的，因为有的有才之人确实是考到头发花白也没有考中，虽然聪明勤奋的韩同学不用考到头发都白了，反正也是经过长达6年的折腾才成功，直到贞元八年（公元792年）第四次应考才考中了进士。



　　而考中进士后也不是立马就当上带长的公务员，因为此后他又连续三次应考博学宏词科，也是三次名落孙山。



　　原来大诗人也是如此不顺，人生的每一步都充满坎坷，果然是上帝有意设九九八十一难来考验他的意志毅力的吧？想到这些，基本上我们凡夫俗子的心理也平衡了，这世上确实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必须先付出才能有所收获。



　　因为中了进士也只是有了做官任职资格而已，要得到官位，就必须参加吏部组织的铨选，博学宏词科于是就应运而生，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科，也算是古代的一种处级干部类领导干部公选考试吧，登科者立马有官当，而且地位崇高，不用熬时间或干谒求显贵给官做，这一点刘禹锡和柳宗元就比韩同学幸运得多，因为他们都考上了（当然也不能以此推论刘柳就比韩同学学问大，不然的话就会犯机械类比的错误）。



　　总之，没有考上博学宏词科非常困扰韩同学，也为此给文人之间的龌龊埋下了伏笔。



　　28岁那年，也就是唐德宗贞元十一年（公元795年），等得花儿也谢了的韩愈，不甘寂寞地曾三次上书宰相求仕进，都是泥牛入海无消息，那年的暮春他只得满眼伤心碧地离开居不易的长安，到其他地方去碰运气。吃饭要紧啊，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京城太难混了，像他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一块大砖头从天上掉下能砸中10个的样子。



　　好在29岁那年生命有了转机，当时的宰相董晋任宣武军节度使，出镇大梁（今开封），才让他在幕府中谋得一个巡官的微小官职，好歹也算是当官的人了，仕途的第一桶金也蛮珍贵的，敝帚自珍了，这毕竟也是一种进身的资本也。



　　董晋鞠躬尽瘁之后，失去靠山的韩同学又得重新寻找靠岸码头，好在韩同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生中大起大落的他，还真是不时碰到一些大机遇大码头，最终也是名利双收，青少年时代所有的艰难困苦都成了人生财富，因为所有付出都有了不错的回报，而且是双倍奉还的那种。

  

第28篇 韩愈很倔：明星诗人缘何失和撕逼（三）



　　因为暂有名头，董晋一死，镇徐州的徐泗濠节度使张建封又聘请十分有才的韩同学去做他的幕僚。



　　据说，韩同学也是一个唐朝思想家陆贽式的“大炮筒”性格，喜欢直来直去，只要想讲的话就像竹筒倒豆一样倒出来，很大无畏的样子（难怪他在官场也备受打击），而且还是擅长理论而不善应付世务不谙人情世故的那种人，这个在很务实的官场很多时候也算是一种缺陷吧，至少不能令他左右逢源逍遥做骑墙派，或许是文人的傲气使然，也不能简单地判断此种性格的好坏了。




　　韩同学在地方转悠6年之后（也算是一种另类“镀金”吧），也就是在他35岁的时候有了上调中央的机会，回京任四门博士，做唐朝最高学府国子监的正七品类教官，负责教一班高官子弟，优质政治资源耶。啊，长安，我又杀回来了，我相信文人出身的韩同学当时的兴奋心情绝对不比带还乡团杀回来的胡汉三差，人生得意马蹄疾也。




　　韩同学这一上调中央，居然有了和另外两位中唐文豪刘禹锡、柳宗元风云际会的相聚时刻，而在交会时互放光芒的同时，也积聚了旷世的爱恨情仇，演绎了大文人那不同寻常的精彩故事。




　　因为36岁时，韩同学转任监察御史（相当于国家监察部处级官员），而这一年也就是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刘禹锡和柳宗元也正好从地方转到中央工作，而且又正好和韩同学是同一单位，都做同样的官也就是监察御史。这他娘的也太巧合了吧，还真是那句老话“无巧不成书”啊。那时的唐朝纪检监察部门简直就是星光熠熠，可以形成一个明星团队。




　　反正三位心仪已久的大文豪一碰到一块，欣喜若狂之余也迅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这前世五百年才修到的同船渡还真是上帝的最隆重馈赠，不容易啊。




　　于是三人于公务之余，更加不忘饮酒作乐随声唱和文采四溢，绝不亚于政治白痴李白从长安扛一袋金子来找老杜和高适青楼唱和时的热闹和惺惺相惜，简直是文坛乐事和一大佳话。韩愈后来还为此写了《赴江陵途中寄赠三学士》的长诗，诗中就表达了对同事兼诗友刘柳的情深意长：“同官尽才俊，偏善刘与柳。”恨不得向全世界大喊我爱你们什么什么的，狂喜之情溢于言表。




　　因为刘柳确实也非等闲之辈，都是巨擘级人马。刘禹锡被伟大的“诗王”白居易誉为“诗豪”，还像谦恭的小学生一样取45度角仰视刘禹锡，说写诗不敢和刘禹锡比高低，虽然这是中国式谦虚，但也说明了刘同学诗锋甚厉劲头十足也。




　　相映成趣的是，刘禹锡创造佳句的能力绝对也不比位列“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弱。比如“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等佳句的引用率之高令人咋舌，他的《陋室铭》更是经常让网友深情引用并屡屡改出新意，可乐之极，他的同样有名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曾使笔者作为书法习字的必备诗歌之一，印象特别深刻。



　　据说，这也是永贞改革失败他遭贬朗州做司马时的诗作，言秋日胜春朝，在那种悲苦低调的贬谪秋日中有如此豁达心情，原本就不是凡人所能轻易做得到的（那时候天一定很蓝日子也过得太慢），和晚唐小杜的“霜叶红于二月花”同样得分，何况又是三年连登三科的考试高人（这一点连韩愈也做不到），当然是仰慕至极。

第28篇 韩愈很倔：明星诗人缘何失和撕逼（四）






　　而说到柳宗元，当然也是和韩愈比肩的猛人，古文运动的领袖之一，写的文章可谓是字字珠玑，连高傲的韩愈也形容是灿若珠贝，评价很高。



　　总之，柳同学是当时长安文学沙龙里最抢手的明星（类似于“诗佛”王维曾经的崇高待遇），大家以能认识他拿到亲笔签名为荣，比现在的追星族还疯狂，据说他的政论、哲学史学论文和散文的代表作都是唐朝290年的巅峰，《捕蛇者说》、《黔之驴》都是广为传颂的名篇。




　　然而，过了一段快乐无比的猜文行令生活之后，韩愈出事了，也就是他把自己的政治前途砸在了自己的手上和笔中。




　　正所谓人无百样好，花无百日红，一切都是神马浮云。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同事之间做好朋友有时也是十分有风险，“入市”要慎重啊，因为有利益瓜葛，所以人们常说想长久做好朋友就别向朋友借钱什么的，蛮有道理的。




　　反正，在御史台板凳还没有坐热的韩愈，不知是心高气傲不谙世务还是博出位，居然不识好歹地上书炮轰“宫市”（皇帝的“另类”生意）弊端，这还不打紧，他还连带着把当时权势滔天、无恶不作到活埋人的京城一把手李实横征暴敛的罪行，大肆揭露一番（韩同学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大老虎你也敢打，没死过啊），还因当时天旱人饥、民不聊生，而大贪官李实却捂盖子封锁消息报喜不报忧，义愤填膺的韩同学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职位和所领工资，立马洋洋洒洒写了几千言的上疏《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看这题目就够吓人的，简直就是投枪匕首式的最锐利纪实报告文学，说明了事实真相，并请求朝廷减免百姓赋税，废除苛捐杂役。




　　这就把上自皇帝下至贪官污吏一干人等全部得罪了，这个打击面太大了，最后也把自己弄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啦。




　　贪惯玩惯了的唐德宗听信了李实的反诬，也认为韩同学是刺头儿，太多事了，恼羞成怒之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自以为牵住了真理牛鼻子的书呆子韩愈，贬为阳山县令，后来又做了江陵府主任科员之类职务，不杀算是仁慈了，太岁头上动土，不好动也。




　　据说这是韩愈遭受的第一次重大政治挫折，因为追求仕进的韩同学苦心孤诣地十年谋官却两月即贬，这也败得太突兀了，简直就是想哭也没眼泪的那种，这也顺便埋下了对好朋友刘柳的仇恨种子。

                                                      

第28篇 韩愈很倔：明星诗人缘何失和撕逼（五）





　　因为韩同学一番为国为民的激情过后，换来了古代文人最怕也最痛彻肺腑的贬谪荒远（这从诗人的贬谪诗中就能体会到他们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当然是悲愤交加，尤其是见到昔日的好友刘柳继续得到朝廷的重用，还深受皇帝接班人李诵的青眼有加，红透半边天，说话也一言九鼎的样子（这个在他自己撰写的连《旧唐书》也认为有失偏颇的《顺宗实录》里也有所表述，说王叔文“引禹锡及柳宗元入禁中，与之图议，言无不从。”一脸的不屑和酸醋味），当然是心理极不平衡。



　　想到自己忧国忧民居然落得贬谪南蛮瘴地，而昔日的好友却在朝中灯红酒绿蝇营狗苟，飞黄腾达的嚣张样，不禁悲从中来，失去理智的韩愈居然也疑神疑鬼起来，以为是刘柳这对宝贝好友“卖友求荣”，肯定是他们为了显贵，在背后说了他的坏话落井下石什么的（难怪他发明了“落井下石”这一成语，果然是有深切体验也）。




　　因为刘禹锡和柳宗元一个做过渭南主簿一个曾做蓝田县尉，行政上都属于京兆尹李实管辖，是李的部下，据说也很得李实器重，而韩愈揭露的正是他们的主子，所以韩同学也理所当然地怀疑起刘柳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肯定是背后告密上了他的眼药了，是不折不扣的“二五仔”，从此怨恨有加（刘柳甚至不知道老友为什么那么恨自己耶），口无遮拦，直到形成了对刘柳极尽曲解甚至于诬蔑之能事的《顺宗实录》，淋漓尽致地表演了文人相轻的好戏，照出了灵魂中的那个“小”字来。



　　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刘柳做了“搅屎棍”，而是韩愈自己耿直不谙世故的“倔性”，再加上上面没人（朝中无后台）而倒的血霉，说白了是他自己把自己推到了危险境地，怨不得人。



　　当然，韩同学也不是一个品性坏的人，还很乐施好善，唐朝著名诗人孟郊、张籍没显名时，就是韩同学极力帮助他们上位的，他还曾资助十几个亲戚朋友的孤女出嫁什么的，很多来找他办事甚至拜师的人吃住都在他家，有时人多，僧多粥少他甚至于早点也吃不上，照样乐呵呵地不以为忤，是个好人，却在对待功名利禄和好朋友刘柳上失了分，也说明了韩同学急功近利、性格急躁，是一个好走极端的人（他与写“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人李绅也曾不和）。



　　这正如文学评论家舒芜评论韩愈所说的：“通观韩愈这个人，尽管是博学高才的大文学家，但是气质上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躁急偏狭，无容人之度。他在仕途上，又特别热衷利禄，无恬退之心。他的诗篇当中，经常贬低朋友，好为人师，攘斥异端，自居正学，就是偏狭的表现。……”，于是“怨毒之极又自然通于杀气”，果然是人无完人也，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