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棉大衣【原创】
据上辈人回忆,我的祖辈们原居住在黄河中游沃野。民国17年,黄河滩发生蝗患,庄稼绝收,民不果腹。我的爷爷拖家带口、逃荒要饭来到陇东定居,向当地人学习种植,从黄土里“刨食”生存了下来。
我父亲小的时候在富人家里打工,富人的孩子读书时,主人给他一个旁听的机会,学了一些文化,还练得一手好算盘。解放后,农业合作化推行,父亲有幸被安排在村里做仓库保管员。从旧社会过来的他,非常珍惜这份工作,始终勤勤恳恳为集体、为村民服务。
众所周知,黄土高坡地带因为地理环境特殊,严重缺水。过去地里只能种小麦、苞米、小米、土豆、黄豆等旱作物,一年四季,庄稼靠天收成,人民靠天吃饭。“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这里是重灾区之一。
1961年的冬春之际,大地青黄不接,各家各户,饥寒交迫。川里、坡上的树皮、菜根、播种的冬小麦种子都被饥饿的人们扒光、刨光吃完,手里就是有些钱,都很难买到东西吃,时有饿死的人被仍到村旁沟沟里。
我家也一样,粮缸底子早已见天,家徒四壁。我们弟兄五个被饿得面黄肌瘦,皮包骨头,都有气无力了。母亲浮肿的眼泡里泪水已经流干……
一天夜里,父亲眼睛呆呆地盯着家里唯一值钱的家产,一件棉大衣。这件棉大衣,黑色棉布料子,先生着装款式,做工讲究,准确地说,是一件棉长衫。是爷爷早年为我这个有些文化的父亲置办的应付场面的行头。父亲每每穿上它,总会有一种自信感、自豪感。这个时候,全家人只好共用这件棉大衣保暖,白天,谁出门谁穿上它,晚上,放在窑洞的土炕上,作为大家的棉被。
天刚蒙蒙亮,父亲早早地下了炕,从水缸里舀了满满一老碗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肚,然后放下碗,用手背擦了擦胡茬上的水珠子,回身走到炕前,将那件大衣卷了卷,夹在腋下,出了窑洞……
第二天天黑后,等父亲重新回到窑洞的时候,他手中攥着一个小布袋,母亲和我们弟兄几个眼睛都盯着他手上这个小布袋。父亲顺手拿过来簸箕,将袋子里的东西“哗啦啦”地倒了出来,我们围上去看,原来父亲从袋子里倒出来的竟然是黄豆,这些黄豆大概有十多斤,大家的眼睛就像古懂商见到了珍珠玛瑙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这金灿灿的豆子,口水直往肚子里咽,四弟伸手去抓了一把,刚要往嘴里塞,父亲迅速掰开他的手,将豆子抖落在簸箕里,对我母亲说:“点火烧锅去。”
烟雾里,父亲将那豆子的大部分又装进布袋,剩下的倒进母亲烧热的锅里炒,黄豆遇到热锅“噼噼啪啪”地炸响,窑洞里顿时飘起了诱人的豆香味,让我们早已饥饿难耐的肚子顿时有饱的感觉。
父亲将炒熟了的黄豆从锅里盛出放在簸箕里,等滚烫的熟豆冷了冷,一边将其一颗一颗喂进旋转的磨眼,一边又吩咐母亲烧开水。然后,将磨出的黄豆粉用指头捏了一些洒进开水锅里……
那个夜,我们一家七口人坐在炕上,终于喝到了那个冬春季节第一顿黄豆汤,一时间,父母、兄弟们的情绪活跃,打着饱嗝躺下进入了梦乡。
就这样,全家人用父亲拿棉大衣换回来的黄豆磨粉,烧汤煮野菜干、草根充饥,熬过了
人生中最最饥饿的那一季。后来我们得知,父亲拿着棉大衣出门的那天,忍着饥饿,先是在乡里找人家换粮食,没有换到,后来又到县城换粮食,还是没有换到,再后来,是到邻县一个亲戚的好朋友家里,才换得那点儿黄豆回来的。
我的家乡马家村,在陕甘宁地区也算得上是个大村,在我父亲做村仓库保管员的时候,村里大概有300户人家、2000口左右的村民。据说,在最困难的时候,村粮库里还是有一些种粮的,父亲手里的权力就挨着粮食。小时候,我们常常说父亲痴,曾埋怨过父亲:“全家人都快饿死了,就不会拿点粮食回来救救急吗?”父亲却对我们说:“那可是全村人的命根子呐,动不得!”
一件棉大衣,保住了全家人的命,然而,父亲却因为积劳成疾,早早地离开了我们,去世时年仅39岁。父亲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物质财富,然而,他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却让我们一辈子也享用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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