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资德大夫户部尚书赠太子少保兰渚赵公墓志铭
赐进士出身、资善大夫、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前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奉敕巡抚山东、督理营田、提督军务、四川按察司副使、奉敕提督学校、晋江友弟黄克缵撰。
赐进士第、资政大夫、南京都察院掌院事右都御史、前刑部右侍郎、巡抚应天保定□、副都御史、掌京畿道事、浙江道监察御史、侍经筵官、平原年弟宋仕篆。
赐进士第、中议大夫、钦差巡抚南赣等处地方提督军务、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前诏环南京陕西道巡按、直隶监察御史、南京通政使司通政、东阿年弟孟一脉书。
辛丑春，余以齐方伯入觐，始识赵公于京师，时公以少司农督仓场，官舍甚远，仅识一面而已。是秋，余迁御史中丞，抚齐。明岁，公为大司农，凡海内财赋灌输京师边镇者，其有无多寡迟速及水早蠲恤之事，内则司农为政，外则巡抚为政。时又有中官开采榷税之役，奏报旁午，故余于赵公未尝一月不通书。书至，公未尝不为齐民惓惓请命也。余抚齐十年而公归，山居谢客，余无从而晤焉。又明年，余改官南枢，避人言，家居三年，而赵公谢世矣。乙卯秋，余始入南京。明年，其孙浚初奉父命，以春坊谕德赵君所为状乞志铭，余即不习为文，然西州之恸既深，邦国之瘁兼切，何忍以不文辞。按状：公讳世卿，字象贤，别号兰渚。其先枣强人，八世祖十四始迁历城。十四生七，七子荣，荣子通，通子乐。乐生赠户部尚书强。强子四人，公父应奎其长也，官坝上仓大使，改小真村巡检，累赠户部尚书，配赠太夫人姚氏，生公。幼而颖异端重，诵书日数千言。年十八，补博士弟子员，从殷棠川先生讲业。凡游先生门者，皆一时名士，而先生尤器重公，谓异时国家允得此人力。赠公闻之，喜形于色。曰：“吾家世有隐德，此子其高大吾门乎?”甲子举于乡。丁卯，丧赠公，哀毁过礼，既葬，寝苫枕块，如始丧日，得疾几殆，不以其故废戚，人称纯孝。辛未，登进士第，授衡州府推官，廉谨周慎，决狱平恕。有二子被杀者，父意为怨家剚刃，讼于官，畏刑诬服。御史台移公再谳，公察知其冤，立出之。初主入者以危言恐公，公曰：“奈何畏浮言而挤人于死”竟不为动。奉檄查核郡邑，严于剔蠹而宽于文法，馈遗一无所受，以囊衣卧具自随，往返不增一物。巡抚中丞及御史台交荐之，以卓异征至京。坐失贵人欢，迁南京兵部主政，公澹然安之。夙夜在公，稽核戎务，有暇闭户读书、尚友千古，非天下名士不与游也。时上幼冲即位，江陵秉政，与巨璫相表里，欲以操切立威。厌天下青衿太繁，督学使者多黜少进，则立跻九列；官非通显不许乘传。有臬副郡守驰驿立镌秩者，决狱论报必杀数十人，不则，以为罢软不胜任；有司催科，逋负十之一二，皆考下下；台谏言事，稍触忌讳，即票拟廷杖，幸而不死，亦遣戍削籍；盖天下骎骎，趋商韩之术矣。公上疏陈“五要”曰：“选进宜广，驿禁宜宽，刑杀宜省，催科宜缓，直气宜振”，皆切中时弊，经世名言，长安抄传，纸价为之踊贵。时余初登第，需次铨部，每读公疏，未尝不愿为执鞭也。江陵见疏怒甚，然以其论己，不欲显斥之，阳城太宰与司官议选郎池某，唯唯曰：“可升以王、官，即禁锢终身矣。”遂转楚府长史，未之任，复借察典以不谨黜之。时公祖母李、母姚俱无恙。公负耒躬耕以供菽水，二母甘之，甚于列鼎食也。课长君学，罗郡中髦士，与之谭文较艺，发明圣贤理奥，士多兴起者。里有义娥方十岁，能以身殉主父之难。公感钟离意，高李次孙之谊，为作《义娥传》，又洁苹藻步行至墓祭之。村中妇女闻其事，无不泣下沾襟者。海内重公文，多以币请，公悉谢绝不应；即间有应者，亦一无所受，曰：“老亲幸不乏饘粥，以文为市，余不忍为。”癸未，江陵相卒，两京台省冯公景隆等荐公，遗直铨部，以王官无起用例，擬公以原任主事升郎中致仕。是年六月，科道官周某、王某等复交章荐公。有旨起公祠祭郎中，盖异数也。公在祠部，以分别忠邪为己任，于当世公卿应得赠谥恤典，评品甚严，无滥给，亦无吝与。甲申，调仪制郎中，会崇王疏请改封世子，科臣有所阿附，参内役营斡。奉旨着御史鞠问，御史不逮内使，不捕主家，将部科吏书刑拷，备极惨毒。公上疏言世子封爵应改，礼官体统当全，吏书无罪，事遂得释。时各省乡试，御史监临，得与有司阅卷定去取，颇开弊窦。公务议宜复旧制，遣廷臣往。上从之，至今著为切令。乙酉，改光禄少卿，尚方玉食，半为诸璫侵渔，公极力裁抑，毫无滥与。丁亥，改翰林院提督四夷馆太常寺少卿，旋改左右银台。戊子，升光禄卿，时大璫张鲸弄权作威，其弟书绅领金吾缇骑，以缉奸为名，收捕平民，恣行拷禁，死牢狱者无数。给事中李沂发其罪状，廷杖几死，削籍为民。公上疏数鲸之罪，理沂之忠，触犯圣怒，几蹈不测。赖上素知公忠，竟不加谴。闻山东大饥，贻书长君谓：“人方饿死，吾家何忍独饱?当推其有余，以与亲戚邻里共之。”于是发庾中藏，由亲及疏以次赋粟豆，区釜钟，人人□□。己丑，迁太常卿，丁祖母艰，承父之重，孝同令伯，丧葬备物，动合礼制。服阕，巡抚宋公奏起公，有“孝逾今人，行高古人”之许，人称实录。壬辰，起为大京兆，寻晋廷尉，小大之狱，谳讯公平，参酌情法，民称不冤。视事四月，迁少司马兼御史中丞，出抚河南，值岁大梫(祲)，人至相食。上遣太常少卿钟化民，赍数十万金往赈。公与之同心共济，散必实惠，人必赤贫，金钱不足，益以禀庾，起死人而肉白骨，难以谷量。会河患大作，滨河居民多没于水，公亲乘城集小艇救之。又与藩臬大夫多方劈画，溺死者有恤，出于溺者补助，发庾旧税，民免鱼鳖，皆公之功也。癸已，改户部右侍郎，而姚太夫人讣至，公哀毁不自胜，请于朝曰：“微臣有母，病不得侍汤药，死不得视含殓，今若不即奔丧，臣生不如死。”天子悲怜其意，下铨部议，许免候代，以伸孝子之情。于是茹荼饮泣，昼夜奔驰，抵家倚棺大恸。晨昏上食，似母在堂。既葬，拜奠悲泣，坟土为湿。制满，抚按奏荐，而仓场侍郎之命下矣。时军旅数兴，敖廥匮乏，公樽节剂量，师得宿饱。异时度支私属督廋、摧关于外者。岁时遣人问遗，间有受者，至公受事，则相戒，无敢以筐篚至其门。三年考绩，恩荣施及四世如令甲。壬寅，晋户部尚书。边镇缺饷，军士往往脱巾，疏请发内帑金钱百万，不报。复疏借太仆寺马价，上报“可”。是时中使四出开矿榷税，奸民复教以发塚毁庐，没人资财。有司稍与之争，辄疏奏逮系，海内重足而立，清、源、楚、滇，不堪其毒。有攻围税署，杀四十余人者；有纵火焚烧中使为烬者；有剪其羽翼尽付江流者。公屡疏请：“乞撤回中使，大都为迩来东征西讨，海内萧然。自矿使出，而百姓苦甚于兵；税使出，而百姓苦甚于矿。奸内生奸，例外创例。穷天地之涯，岂无尽日；实府库之藏，宁有足时。毕竟利归群小，怨归朝廷。臣不忍高皇间关百战之天下，坏于奸人之手。”凡补牍而进者数十次，痛哭流涕，心血尽呕，上虽不听，然亦颇有宽贷云。时方有典礼之需，買办云扰，金花珠宝，宣索数百万金，急于星火。公抗疏请减，屡烦诏旨，切责司属。公以身任之曰：“司官无罪，钱粮出纳由臣，譬之一家，臣其家督也。天威至存至，百谴自甘!”上为之霁威。尝因病在告，遣中使问疾，直至卧内。公首一毡巾，极其垢敝，一榻之外，破絮两簏，二三幼子，衣浣濯布衣，戏于其侧。中使以闻，上为之一笑，屡出温旨慰劳日：“知卿苦心。”曰：“卿立法精明详密。”曰：“览奏甚善。”盖上于廷臣中，惟以清许赵尚书、李侍郎二人。李则余乡大学士廷机也。公虑俗尚奢侈，与诸大夫约崇俭朴者三：曰冠服，曰燕会，曰交际。虑闾阎困苦，与郡县约敦实政者十有二；日议里长，议库役，议斗级，议富民，议夫马，议保甲，议差遣，议行户，议赎锾，议征收，议户名，议官解。谆谆乎欲挽士风吏治还之于古，其用意深远矣。旧例，海内水旱饥馑，抚臣奏报蠲赈改折，必有旨下部，方咨御史台行巡按核勘。上既倦于览阅，疏多留中。公从便宜，以抚臣所遗揭送御史台行勘，勘至，即具疏以闻，多得请者。盖饥民望泽甚速，岂能久待。以揭行勘实，自公始也。三年考绩，上赐羊酒钞锭，改赠大父、父俱尚书；大母、母俱夫人；妻赠如之。楚藩假王议起，有旨，廷臣会议。公以吕赢牛马，史册所有。然楚王封三十年，异时郡王有争立者，曾行抚按勘问，不闻诋为王氏子也。且安可效豫章起东昏于地下，沥血以试之乎?书一赫蹄付礼曹，欲留之以俟公评，盖老成慎重之意。而诋之者遂以公曾傅楚，为楚王所厚，故庇之。不知公固未尝至楚也。甲辰，铨部乏人，上命公署篆，公四辞不听，乃入部视事。大计外史，黜陟平允，权贵请托，一无所徇。至于崇奖恬退，推毂廉吏，惟力是视，盖欲借之以风天下。山西巡抚缺，公推同卿某，固昔因借马价上疏诋公者也。客曰：“是非与先生为难者乎?”公曰： “吾知其才堪此官耳，畴昔之事固已忘之。”客大惭服。妖书事起，科臣某罗织缙绅，中以奇祸，举朝凛凛，莫敢撄其锋。公借年例外补之，人心称快。然主覆楚者，亦以妖书被逐，狼狈去。国人颇怜之。其党不能无望于公。而公又素持清节，为贪夫所侧目，于是以微文刺讥者日至。公乞归省墓，疏凡四上；乞休疏凡二十余上，而上重其去，每以温旨慰留。公以死自乞，移出都门，又移至通滦，欲待赐玦以全君臣之谊，终不获命然。后归家，归则隐迹村庄，茅屋数椽，脱粟自饱，故友至者，时与对榻共食，此外课子读书而已。先丧父时，贫无以葬，代(贷)里中知交四十金，至是其人已故，子流落他乡，公使人物色求之，既得，则倾囊以偿。其子惊愕，大出意外。一日，故友相访，为具食，友衣敝，觉有寒色，公解所衣绨袍衣之，虽无兼副，不敢有爱。又尝割腴田以赡宗族，分俸金以婚邻子。高谊蔼然，可敦鄙薄。然而禔身廉洁，始终一致，则虽千金在前，不一盱也。太仓相国王公称为“长安伯夷”，殆不妄云。黄克缵曰：余读《平准书》，见汉武征伐四夷，财用不足，孔仅、桑弘羊为大农，置均输盐铁官，令吏坐市列肆，贩物求利，何其鄙也!唐刘晏，号善理财，盐榷二事，实因平准遗法。惟能知所以取，而人不怨；知所以与，而人不乏。且谨察州县灾害，蠲除赈救，不使流离死亡，是为贤耳。公为司农，国家帑藏，已为前人靡费殆尽，而关税盐策，又暗蚀于诸璫，所入无几。公斤斤守成法，量入为出，不肯加赋于民，遇饥荒未尝不赈贷，是操何术哉?中官口含天语，取用无度，公常坚持不与，一事所省可数十万金，视取之于民，孰难孰易。而上又以公平日清忠，甚礼重之，中使之谗不能行。故公司计八年，未尝如今日之困乏也。噫!人臣为国任大投艰，其在素所树立哉!其在素所树立哉!若公者所谓社稷臣非耶?公自幼至老，未尝卧病一日，小不快，奄然告终，岁乙卯正月十五日也，享年七十有八。配夫人孟氏先卒。子六人：长铉，官生，夫人出，娶陕西宁州知州张正蒙女，卒；次 ，廪生，娶吴江知县郑杰女；次钵，娶延绥巡抚王见宾女；次鋈，娶陕西左布政使董元学女；次锾，聘侯门教读王闳玄女；次 ，聘处士陈 女。 、钵、锾，侧室王氏出；鋈，侧室毛氏出； ，侧室薛氏出。女三，一适德府仪卫司千户刘继恩，夫人出，先卒；其二幼，未许人，一王氏出，一毛氏出。孙男三，浚初，庠生，娶河南按察司副使陶嘉璋女；涵初，娶元城县知县穆远女；俱铉出。演初，幼未聘。孙女一，未字，俱 出。曾孙女二，一许孝廉刘敕男廪生朝宗男树德，浚初出；一示字，涵初出。墓在历城荆山之阳，坐南向北。盖公先葬夫人于此，仍留容棺之墟以待今日云。铭曰岱岳降精，其人若砺；触忤权奸，志存匡世。出处进退，冰霜是励；以道事君，惓惓献替。蒿目苦心，总为国计；天子知公，为臣不易。铨曹摄政，楚宗持议；老成逖虑，少年攘袂。遂慕鸿冥，翩翩远逝；华不注东，生平所憩。爰采芝术，而衣薜荔；天不 遗，溘焉蝉蜕。宅期幽宫，从彼伉俪；魂魄以宁，昌厥苗裔。
撰文者黄克缵：字绍夫，晋江人。万历进士，累官刑部尚书，预受两朝顾命，历官中外，请疆有执。持议与争三案有异，攻击纷起，自是群人排东林。创要典，率推克缵为首功。克缵雅不与东林合，引病归。后魏忠贤尽逐东林，召为工部尚书，视事数月，与忠贤忤，复引疾归。崇祯初起南吏部尚书，不就，卒。有《古今疏治黄河全书》。传见《明史》(第二五六卷)。
书丹者孟一脉：字淑孔，东阿(今属东平)人。隆庆进士，擢御史，因言事忤张居正，夺其职。后复起为御史，疏陈五事。以切直忤旨，谪建昌推官。累迁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引疾归。传见《明史》第二三五卷。
篆额者宋仕：字原学，号可泉，平原人。隆庆五年辛未(公元1571年)进士。仕历衡水、遵化知县，人为监察御史，晋副都御史，转南京刑部侍郎，擢南京都察院掌院事、右都御史，以劳卒。赠太子少保。传见《济南府志》(清道光本)“平原人物”卷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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