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洞中

黎荔

上古洪荒之时，我们都是住在洞中的。我们穴居的祖先们，披着兽皮，挥着长矛，白天外出狩猎和采集，晚上回到篝火照亮的洞穴。几乎全世界各地的古人都曾将洞穴作为居所。因为处於山林之间，洞穴不仅可以为他们挡风遮雨，而且如果在入口燃烧火堆还可以防止野兽入侵。大自然造化之功奇伟壮丽，雕凿出无数晶莹璀璨、奇异深幽的洞穴，展示了神秘的地下世界，也为人类在长期生存期间提供了最原始的家。有的洞穴在人类入住之前一直都是空空的，打扫打扫就可以入住；有的洞穴被喜欢穴居的猛兽占据，人类赶走猛兽，成为洞穴的新主人。当然，也有可能一只凶猛的剑齿虎在洞口一转悠，就把洞穴中的人类吓得弃洞而逃。那时候，人类除了费尽心思填饱肚子外，每天最操心的事估计就是抢洞穴。为了争夺，他们在洞穴里杀戮同类。住稳了洞穴后，他们发明了艺术，在岩壁上画下了人类最古老的彩色图画。

从洞穴走向平原，再从聚落走向城市，这就是人类向文明迈进的步履。然而，在云雾缭绕的秦岭终南山，洞穴茅屋之间的炊烟，从古至今也未曾断绝。美国汉学家、佛经翻译家比尔·波特的作品《空谷幽兰》的问世，让人们了解到在终南山中还保留着隐居的传统，有五千多位来自全国各地的修行者隐居山谷，过着与千年前毫无二致的山居生活。那些读着黄卷，嚼着菜根，住在洞穴茅屋的人不是古人，而是从都市返回田园的一群现代人。在大部分人向着越来越拥挤的物质世界涌动的时候，他们逆流而退，守住一片诗意盎然的山野，与群山清风、明月流云为邻。

在多次入山探访时，我见过这些隐士居住的天然山洞。终南山又深又广，山路陡峭逼仄，往往要在树丛中小心翼翼扒开一条路，艰难地挪动，经过数小时的颠簸，一路爬高，直上到深山的半山腰处，才能见到隐士们的茅蓬或山洞。隐士们会把洞口附近的空地当成院子，筑起小栅栏和墙，种些萝卜、白菜、土豆，用来自给自足。有的山洞前柴门紧闭，有的山洞里人去洞空。山洞里面阴暗又狭窄，洞壁上留有曾烤火的痕迹，有捡拾聚拢在一起的枯枝。走进山洞，总是一股幽凉之气，扑面而来，抬头看，有时会巨大的冰凌从洞顶上悬挂下来。走出山洞，在山崖巉岩边，回首看山下四野茫茫，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再也看不见来时的路了。如果此时有人在山下眺望，你就是那一个唐诗中“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人。

我虽然没有在终南山中占山洞，但其实我也是住在洞中的。不信吗？瞧瞧！每天深夜的时候我还没睡，此时万籁俱寂，夜深如海，没有什么干扰，正是下笔如流、随便写点什么的时候，可进入我称之为的“心灵洞穴”。一夜复一夜，有时挖一个横穴，有时挖一个竖穴。有时入口很窄，但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所谓“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有时，得费劲把这个山洞中的已有之物赶走，方能宣布从今天起这个山洞归我了！至于今晚，我是挖了一个洞中之洞，有穴窈然，莫问其深。

《住在洞中》

住在 

肉体做成的岩洞里

黑暗的岩洞

随时可能崩坍

时刻等待装满

那双妙目背后

那张红唇里面

那具身躯深处

到底是什么

洞中的男人

来自深不见底的女人之洞

洞中的女人 

守护着一束生命之光降临的道路

住在洞中  洞外有洞

走不尽环环相连的洞穴

同在大自然的子宫里

温暖动荡  黑暗盲目

永恒的时空之穴中

我们是偶然性的儿女

一眨眼  就被带过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