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儋州故城,渡海夜萤火
儋州故城,渡海夜萤火
黎荔


前两天,与书法家麻天阔主席、资深媒体人李朵,一起飞到海南岛参加“海南省纪念苏东坡北归中原920周年”系列活动。北宋哲宗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农历六月二十日,苏东坡在海南写下最后一首诗《六月二十日夜渡海》,流泪登船,渡过琼州海峡,永远地告别了海南。弹指一挥间,920年悠悠岁月已悄然而过。89日(农历六月二十日),正是东坡先生渡海北归的日子,在海口参加完“海南省纪念苏东坡北归中原920周年专题学术报告会”后,我们一行驱车两个小时前往当年苏东坡寓琼三年的所在地——儋州。


 
公元1097年,苏东坡以琼州别驾的虚衔贬昌化军(今儋州市中和镇)安置,生活之苦难,更超过黄、惠二州。初到时,暂租公房蔽身,公房年久失修,下雨时一夜三迁,当地官吏张中景仰东坡,派人稍加修葺,第二年,即宋绍圣五年四月,朝廷派出湖南提举董必赴广西察访途中,在雷州得知东坡居儋州官舍,这个和东坡过不去誓要穷追猛打的狠人,将东坡逐出,并追究了张中的责任。东坡父子无室可居,处境十分凄凉,东坡先生在城南买了一块自己的地准备建房。当地百姓见状,十分同情,得知苏东坡在桄榔林中建房时,大家一起动手搭茅屋,仅一个月时间,即绍圣五年五月间,三间茅屋落成,尽管周围荒芜,蚊蚁滋生,环境恶劣,但诗人总算有了自己的家。由于茅屋处在“竹身青叶海棠枝”的热带乔木桄榔林中,东坡自命为“桄榔庵”。父子二人在庵中“食芋饮水,著书以为乐”。苏东坡与当地人结下深厚感情,同年十一月,儋州州守张中和当地黎族逸士黎子云兄弟共同集资,在黎子云旧宅涧上建屋,既可作苏东坡及其少子苏过的栖身之处,也可作为以文会友的地方,苏东坡根据《汉书·扬雄传》中“载酒问字”的典故为房屋取名“载酒堂”。以后,苏东坡便在载酒堂里会见亲朋好友,并给汉黎各族学子讲学授业,传播中原文化。当时海南被认为是“蛮荒之地”,因为交通不便,居民还过着原始的生活方式,很少接触中原农耕文化,苏轼描述当时情景为“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每无炭,夏无寒泉”。苏轼在儋州居住三年多,以文会友和讲学,传播中原文化,培养人才,此后儋州就开始“书声琅琅,弦歌四起”,海内外名士接踵而来,成为了全岛文化的中心。当年东坡先生的几大功绩,一是教化当地人民,不以耕牛祭祀,二是种粮种瓜种菜,三是培养出了海南第一位举人姜唐佐。苏轼获赦北归后,他的弟子连续不断的考上了功名,有宋一代,海南历史共出十二位进士,使“蛮荒之地”放射出文化人才的曙光。至明代,桄榔庵旧址依然。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有人在此掌教,载酒堂便改称“东坡书院”。1996年,东坡书院被国务院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89日当天下午,我们一行在东坡书院做完题为“海南诗心,兹游奇绝——《长安说》纪念苏东坡北归920周年”的直播活动后,已经是七点半了,东坡书院的青年书法家裕明请我们在桄榔庵旧址对面的二爷大排档吃饭。饭桌间,裕明说到儋州故城年久失修,目前正在整修期间,要不要去探访一下。我们三人一听,二话不说就出发了。
 
儋州故城,又称中和古城,位于儋州中和镇的西边村附近。始建于唐,初为夯土城墙,明代增砌石包墙,清代多次重修。1927年、1951年、1952年部分城墙及东、南门被拆除。至今古城内外保留东坡井、魁星塔、桃榔庵遗址、州衙遗址等。虽然已有心理准备,这是一座破败的古城垣,但最后所见到的荒芜不堪,还是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在弥漫牛粪味的小路,走过稻田菜地、幽深林木,我们一路向前走,虫鸣蛙噪渐次响起,晚间的天空高远清澈,八月星光璀璨。不知在哪里一拐弯,我们就站到了一个黑魆魆的城洞前面。儋州故城到了!


 
因为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办法拍出照片,我只有借用了一张儋州故城白天的照片,在网上搜到的,现实状况中比照片中要破败得多。当时,在深浓的夜色中,一步步弯腰弓身,走神秘的城洞尽头,我们去到了另外一个奇异世界——座千年前的南荒古城。觉得闯入其中的我们,如同搬山卸岭寻龙诀、勘舆倒斗觅星峰的摸金校尉,前方等待我们的将是无尽的黑暗与幽魅。
 
2018年儋州发大水,已经把原有的古城墙冲塌,我们走近的城墙,是当地文物部门正在进行的补救性抢修,断壁残垣,摇摇欲坠在脚手架的支撑下,四周荒烟蔓草、藤树牵缠。弯腰低头,在一个个交错的脚手架下穿行,进入这座北宋故城的幽暗深处,让我想起宫崎骏动画片《千与千寻》中,千寻和爸爸妈妈一同驱车前往新家,却不慎误入一条荒芜小径,穿过漆黑的隧道口,来到了一个中世纪的小镇,远处飘来食物的香味,满条街都是饭店,却没有一个人,暮色四合,幽暗处渐渐浮现出一个个样子古怪、半透明的人。千寻的故事中,隧道代表的是一个空间上的传送点或站台,在现实世界偶有这样的传送点或站台,可以连接到神隐世界。眼前这座南荒故城隐藏在黑夜中,像一位年迈长者留下沧桑岁月的伤痕。以其境过于凄清,让人不敢久留。在如果穿过这黑暗中的城洞,可以溯游千年的话,在那里,我会遇上津津有味大啖生蚝和芋头、摇头晃脑吟诗作词的东坡先生吗?记得当时,我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因为是寻访东坡先生而来,所以没有丝毫恐惧不安,我甚至觉得城门深处,如果真有幽灵出没的话,那个异世界一定是一个神秘又好玩的所在。


 
长夜里一片清凉,挨近黑魆魆的灌木林,在露珠晶莹的野草间,我们突然看到了许多明明灭灭、影影幢幢的幽灵,静静的、微微的,飘忽不定,如一朵小小的灵魂漫天飞舞。“是萤火虫!”我们齐呼。多少年没在野外见到萤火虫了!萤很单薄,水污染、光污染、农药化肥,都会致命,美丽的东西都脆弱。而且,现在即使还有流萤于公园水滨出没,明亮的城市路灯下根本很难观察到。只有真正的暗黑,才能看到萤火虫微弱的小灯吧?在这个夜访儋州故城的夜晚,草丛中的萤火虫成群飞舞,犹如晴朗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密集成一片,连在东坡书院工作长达十年的裕明,也奇怪地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萤火虫。
 
萤火亮了,风微荡,点点流光掠过的脸颊。那抹淡淡的光彷佛无处可归的游魂似的,在浓暗中不停地徘徊。在这座千年故城中,堪称宋朝第一人的大文豪苏东坡,在此居儋三年开启琼州人文之盛。这里曾闪耀南越首领冼夫人“亲披甲,乘介马”的英姿,这里曾响彻苏东坡敷扬文教的声音,这里曾驻守过海南前所、儋万所等军事组织,如今。只有流萤照亮疯长的杂乱草丛,野花藤蔓淹没以脚手架支撑的、随时可能坍塌的古旧城墙。


 
在萤火的飞舞中,吟诵着苏东坡920年前离岛渡海、北归中原的诗篇《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此时此际,一盏盏忽明忽暗的萤火,像极了精灵惺忪的睡眼。今夕何夕,真让人生出时空穿梭、古今连通之感。东坡万里投荒,来到儋州州城,他创建的载酒堂、居住的桄榔庵、开挖的东坡井,依然保存至今。距离东坡渡海北归的1100年农历六月二十日,站在202089日这个时间节点,已经过去了整整920年,古今变迁早已天翻地覆。往事一去不复返,斯人风华却长留人间。

清澈甘甜的东坡井。东坡谪居桄榔庵,有感于“百井皆咸”,而当地百姓又习惯饮河塘水,常生病,便亲自挖了这口井。东坡常汲井水酿酒,与王霄等友人“夜携壶汲水于此”。东坡井是东坡居儋唯一保存完好的遗物。



记得看过科普文章,萤火虫和一些深海生物使用的闪光信号中有玄机,是另一种语言,可惜我不能解读这种语言。萤虽虫,但民间很少以虫称之,其绰号数不过来:蚈、照、夜光、景天、挟火、宵烛、宵行、丹鸟、耀夜、熠耀……我最喜欢的还是“流萤”。一个“流”字,将其隐隐约约、稍纵即逝、亦真亦幻的飘曳感、梦游感,全勾画了出来。那光,或说青色,或说黄绿,还有说冰蓝,我觉得皆似,又皆非。想去捕捉那道光,几次伸出手去,但却什么也碰不到。扑不灭,追不着,那抹小小的光线,总在我指尖就快碰着的地方。我们千年奔赴而来,都想用手机拍下儋州故城的渡海夜萤火,但李朵兄以手机连拍,却只拍出一帧帧的黑暗,我用手机拍了一张,草丛中最亮的那点萤火,明明是一动不动被摄入镜头的,结果回到酒店一看,手机拍到的,却是一道幽绿的光的轨迹。
 
这是值得记录下来的事情。六月二十日苏子渡海夜,随缘与夜之精灵在草木间邂逅,在千年前的宋代儋州故城。我走入了东坡先生当年曾经历过的南海夜暗,那黑暗里,会发光。流萤如灵魂,灵魂如流萤,幽幽消失之后,那道光依旧在我心中滞留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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