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
提到西王母，大多数人会想到道教神仙体系中的王母娘娘。但两者差别巨大，这在学界已经是一个常识问题了。对于一般读者而言，或许也知道二者并不等同，却对具体的差别鲜有了解。小博读硕士时，曾简要梳理过西王母形象的历史演变，也曾给人大附小的孩子们讲过，本文就以自己以往的经验为基础，参考相关论文，作一科普式的梳理。
一、《山海经》中半人半兽、无性别状态的神
较早的“西王母”的载述来自“小说之最古者”的《山海经》。《大荒西经》：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
《西山经》又说：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
《海内北经》说：
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
我们可以总结下《山海经》的西王母长得啥样——蓬发戴胜，豹尾虎齿而善啸，穴居，“状如人”，掌管“天之厉”和“五残”。
翻译成白话就是——头发长而且乱糟糟的（可能从未洗过），带着玉胜（玉制的发饰一类），长着老虎的牙齿、豹子的尾巴，经常号啸，身形和人一样，住在洞穴里。掌管天灾、刑罚和杀戮之职。这个形象，大概是下面这样的——
或者这样的也差不多——
总之，它是一个人、兽、神合体的形象。西王母在后世的演变，有几点是需要注意的：
1.由于头戴玉胜，带有女性的特征，后世的西王母书写渐渐转向了女性。但其实古代男性也戴玉饰的。
2.西王母所居住的玉山、昆仑山或者昆仑墟，应该只是昆仑群山中的一座，并没有后来书写中的专属感和与昆仑山那么亲密的关系。
3.西王母应该是来源于西方的诸神中的一位，从它形象描写和役使三青鸟等内容，有人认为可能是游牧民族崇拜的猎神一类图腾。
二、进入仙话的西王母：得道真人与不死女仙
西王母神话进入中原后，在道家那里改头换面，西王母成为得道真人。如《庄子·大宗师》：
夫道, 有情有信, 无为无形, 可传而不可受, 可得而不可见。……西王母得之, 坐乎少广。莫知其始, 莫知其终。
在神仙长生之说盛行的秦汉时期，西王母还是一位长生不死的女仙。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后裔和嫦娥故事了。《淮南子·览冥训》:
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 姮娥窃以奔月。
看来西王母不但长生，还掌管不死之药。这一点，道教经典《太平经》也有记载：
乐莫乐兮长安市，使人寿若西王母。
而到宋代类书的仙话里，西王母已经是最高的女仙了。《太平广记》记载：
西王母者，九灵太妙龟山金母也。一号太虚九光龟台金母元君，乃西华之至妙，洞阴之极尊。……天上天下，三界十方，女子之登仙者、得道者，咸所隶焉。
这和后来的王母娘娘的职能已经有相似之处，同时揉入了不少人格化、世俗化的内容。
三、脱单记：西王母的伴侣们
神话传说的碰撞与合流，往往生出新的气象。西王母大概自己都没有想到，进入中原后居然“脱单”了，有了“配偶神”。
1.较早的伴侣是“东王公（东皇公）”。赵晔《吴越春秋》载：
越王立东郊祭阳, 名曰东皇公，立西郊祭阴，名曰西王母。
东王公大家可能有所耳闻，他泰山神话中的神，也是为道教所尊奉的长寿仙人。越王祭祀的“阳神”、“阴神”相对出现，可能是多个神话碰撞合流的结果。
而到了署名东方朔的《神异经》里，东王公和西王母这一对CP已经完全坐实。《中荒经》描绘昆仑山上的神异现象时说：
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南向张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也。
西王母和东王公居然比翼双飞，而且每年相会一次，这简直就是牛郎织女故事的复制版嘛，先前那种毛骨悚然的形象，此刻变得浪漫了。
而陶弘景《真诰》“著青裙，入天门。揖金母，拜木公”的书写，已经显示二者都走出了自己的神仙系统，成为神仙的高层了。
东王公与西王母（画像石）
2.推倒西王母的另一位男人：周穆王
关于这一点，大家应该比较熟悉，就是周穆王驾八骏会见西王母的故事。《竹书纪年》曾有记载说，周穆王十七年“西征昆仑山, 见西王母”。于是《穆天子传》对此事作了绘声绘色的敷衍：
吉日甲子, 天子（周穆王）宾于西王母……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天子答之曰：“予归东土，和洽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从《传》的描绘来看，西王母已经是一位能以歌传情、多愁善感、温柔缱绻的天女。她甚至对人间帝王周穆王流露出爱慕之意，希望他有生之年能够再次来相会。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段故事我们现在视之为小说，但在当时是作为“起居注”，也就是历史记载来看的。不信可以去看《汉志》《隋志》和新旧《唐志》，甚至是《明志》。神话传说孱入历史记载，本来也是古史的特点。
但这一故事历经千载，读来犹能荡人心魄。君不闻，李义山《瑶池》诗云：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诗中的王母，自木王走后变茶饭不思，日日开窗苦等，平时演唱伴奏的音乐也无不显示出哀情。“穆王啊穆王，你是不是把人家给忘了？你的马儿日行三万里，为啥都不肯再来看看我呢？”西王母对周穆王“始乱终弃”的思念和幽怨，还真是动人呢。
有学者指出，周穆王与西王母传说的背后，可能渗透着帝王祥瑞书写的政治意图。这一点，在《汉武故事》《汉武帝内传》中也有记载。
3.道教最高神的结合：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
西王母由上古半兽人神向女仙的演变，实际上也是神话降格世俗化的过程。明代王世贞《列仙全传·西王母传》的描绘，可以说为西王母做了形象的定型，这和后世的王母娘娘形象就十分接近了：
西王母者，九灵太妙龟山金母也。一号太虚九光龟台金母，乃华西之至妙，调阴之极尊……极阴之元，位配西方，母养群品，天上天下三界女子登仙得道者所隶属也。
到近世，西王母作为最高女仙这一点，几乎成为共识。这就使得，和另一位出现较晚的道教至高神——玉皇大帝的结合，成为了可能。在后世的文学作品中， 他们常常以夫妻形式出现，被赋予了更多的人格和世情意味。
四、走向民间的西王母
民间大众并没有什么政治意图或者祥瑞关注，他们只是将西王母当作祈福避灾的守护神灵。自古到今，民间都有西王母的祠庙和塑像，甚至个别时期膜拜之潮甚嚣尘上。《汉书》的本纪、五行志中就有许多这样的记载。而到现在，全国各地仍旧保留了许多王母庙或者王母洞，这说明在老百姓心中，王母是他们苦难生活的听者和精神的寄托者，可以说，哪里有苦痛磨难，哪里就有王母了。
小博只是根据自己的思路作了简要梳理，而相关的研究论文实在有很多，也有不同的解读和梳理辨析，大家可以去参看。
参考文献：
《山海经》《穆天子传》《淮南子》《汉书》《太平广记》等。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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