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崔颢《登黄鹤楼》——给儿子讲课的课案

这周儿子让我给他讲解唐朝诗人崔颢的《登黄鹤楼》。我愣了一下，这首诗有什么好讲的？全诗直白简洁，甚至比白话文还白话。但儿子给了任务，我得完成。不成想，多年不读之后，一读之下居然觉得不懂这首诗！几番揣摩之后，方恍然大悟，也有了些与过去不一样的新认识。

我们先看原诗：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此诗一出世即倍受推崇。《沧浪诗话》将其列为唐七律第一，据说连李白都束手拜服、连番模仿。这首诗究竟好在哪里？有人称在于前两联连下三个黄鹤，且完全不管对仗平仄，气势磅礴，让人惊叹。然而，如果仅是形式上剑走偏锋、标新立异，内容上没有动人处，在诗如草长的唐朝，估计一出生就得死。

进一步探究，我发现，历来品读者大多泛泛而谈，浅尝辄止。古人多故作玄虚，说一通玄之又玄的昏话了事。今人则煞有介事，言之凿凿赞曰：此诗前三联写景，尾联抒情。前两联表达了古人不可见之憾，世事茫茫之慨。因尾联“乡关”二字，又断言此诗主思乡。然而，见不着古人、世事茫茫又与思乡何干？

这一奇怪的现象让我想起了人们欣赏中国山水画的情形：很多人似乎都看出画家画了什么，但又很难了解画家想表达什么。崔颢的这首诗就很像一幅经典山水画，所见未必即所得。

我的看法是，这首诗没有一联单纯写景，也不是一首思乡之作。

崔颢年轻时放荡不羁，沾花惹草，数度始乱终弃，留有恶名。中进士后，在外漂泊20余年，多居幕僚，甚不得志。其登黄鹤楼当为漂泊不定、人生迷茫之时。

黄鹤楼得名于仙人驾鹤登仙之传说。崔颢慕名而来，洽近黄昏，仙人不再，唯有斯楼寂寥。黄鹤渺渺，白云空驻。不意悲从中来，想起自己半生寥落，四处奔忙投靠，却无可借力，发达无望，空负才华，一事无成。仙人已一飞冲天，无可比拟，不可攀附，斯楼如我，孤寂落魄。我似白云，虽有成仙之志，无奈黄鹤不归，空候千年。首、颔联均着“去”“空”二字，情何以堪！罢了，罢了！天空之上，空空无助，不妨放低眼看。然目之所及，汉阳江渚，杂树依稀，无语对望，不解凄苦。鹦鹉洲上，曾黄射会宴、祢衡作赋，然今已青草掩覆，盛会不再。祢衡才华横溢，却一生颠沛流离，不得善终。其《鹦鹉赋》哀鹦鹉之“流飘万里，崎岖重阻”，痛自己“禄命之衰薄”。鹦鹉、祢衡、崔颢三者境况何其相似乃尔！崔颢本欲借力黄鹤登天，却落得逢患羁旅，与笼中鹦鹉同命！也许是鹦鹉之痛、祢衡之恨让崔颢不由得心生疲惫，功名之心稍淡。但终于不舍，下不了决心，才有了“乡关何处是”——找不到出路的迷茫。进也进不得，退又无可退，于是就有了“烟波江上使人愁”。

因此，这不是一首思乡之作，而是一首感慨人生苦闷、迷茫的哀歌。诗人以疲惫之身心，怀觅启示之望而来，不期黄鹤无意，鹦鹉凄惶，复加无助，迷茫而归。

可见，若此诗前三联只是写景，尾联方始抒情，则景无根、情无痕，单以句势立耳。如我所解，则情景交融，古今叠印，人物互况，景以情立，情以景进，凝厚沉抑。崔颢于清丽平远之景，浸低迷凄惶之情，更臻凄绝。这或许才是这首诗被人称颂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