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生和子君,是一对恋人,他们存在于鲁迅先生的小说《伤逝》之中。故事的男女主角很不幸,他们没有经受住生活的考验,在无法改变的现实面前,最终以一死一伤收场。
小说以涓生手记的形式呈现,从涓生的第一视角描述了他们之间从相爱到不爱的过程,看上去合情合理,但仔细推敲就会发现,在这个爱情故事当中,子君的话语权被隐去了。
女性发言权的缺失,这是记述者涓生的刻意,还是鲁迅先生的故意呢?我们先来看看在这段感情当中,男女之间不对等的关系。
在小说当中,子君有一句话听上去非常有力量,她说:“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
这句话可以看作是她的爱情宣言,也可以看作是她与旧观念的告别。句中的“他们”既指束缚她行为的人,也指那些对她的行为指指点点的路人,那么子君为什么会突然说一句这样的话呢?
因为她自己受到了外界的启蒙,而这个启蒙者就是涓生。那么涓生的启蒙思想包含些什么呢?小说中写到,他在子君面前“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伊孛生,谈泰戈尔,谈雪莱……。”
涓生将这些思想源源不断输入给子君,半年后,子君终于说出了那句令涓生沸腾的表态之语,再之后,他们便同居了。
其实如果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子君有被涓生套路的嫌疑。同居后,涓生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他说:“我也渐渐清醒地读遍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不过三星期,我似乎于她已经更加了解,揭去许多先前以为了解而现在看来却是隔膜,即所谓真的隔膜了。”
不过三周,涓生便发现,他以为的子君与眼前的子君,其实是两个人。他以为他启蒙了子君,实际上子君只是受到了他的蛊惑,而不是启蒙。
从前的子君生活在父权之下,现在的子君生活在了夫权之中,境遇虽然不一样了,但依附的本质却是一样的。
所以,在子君身上并看不到多少新女性的样子,相反,都是传统女性的影子。她没有工作,只能努力地做好家务,又是养鸡,又是养狗,还时不时地与房东太太闹些小矛盾,过着一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家庭生活。
这样的子君,当然不是涓生理想的生活伴侣。但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如何改变呢?涓生也想了一些解决办法。
比如,他对子君说“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他还想着要买自己的房子,请一个家庭保姆,这样子君便有了时间和空间,可以用来散步读书聊天了。
然而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空想,因为很快他把工作也丢了,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这也意味着此后的涓生回归现实,从眼前的问题入手去解决。
他先是让子君把油鸡炖了,之后扔了那只叫“阿随”的狗,当他迟迟不能找到工作,无以为继时,他想到的是自我逃离。
他先是不愿回到吉兆胡同去面对子君,之后干脆不愿与子君再进行下去了。他卑鄙的认为,他一个人是容易生活的,而现在所忍受的痛苦,多半都是为了子君。
当敏感的子君意识到生活难以继续时,她再次勇敢地站出来,自己做了一个了断。而涓生只是直白地告诉子君,“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至此,涓生与子君的同居生活,以背叛者的形象开始,以始乱终弃的悲剧收场。不管是其中的启蒙者,还是被启蒙者,他们在现实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最后都成为现实生活的失败者。
很明显,在这段感情关系中,主动权一直握在涓生手里,他要子君和她在一起起时,便以启蒙者的形象自居;当他厌倦了二人世界,又无力解决饭票问题时,他又以最决绝的方式赶走了子君。
自始自终,子君的“新时代女性”形象根本没有建立起来,她依旧是男权的牺牲品,最后以死结束自己的人生,这种悲剧式的收场完全符合封建社会不守妇道女性的结局。
小说以涓生的自述为第一视角,正是为了表现男权在当时社会仍旧占据统治性地位,那些自以为受过西方文化启蒙的知识分子,把他们的所谓的新思想一股脑地倾倒给那些被旧社会禁锢的少女身上,鼓励她们去做一个新女性,而当她们勇敢地迈出这一步时,会惊奇的发现,社会根本没有提供生存的空间给她们,离开旧社会的土壤,她们面临的境遇会更加凶险,甚至到了饿死的境地。
所以,鲁迅曾说,娜拉出走以后,要么堕落,要么再回去。小说中的子君是死了,她不像祥林嫂那样是穷死的,她是被社会抛弃后为了自尊而屈死的。
正是由于这样的冤屈,才使得活着的涓生在灵魂深处难以平复,因为子君的死与他有着推脱不掉的关系,所以在小说中,涓生发出了灵魂忏悔,他说:
然而,更可悲的是,纵然作为启蒙者的涓生,也是无路可去的,他之后的生活只能依靠遗忘和说谎来前行,那么,为什么一个启蒙者也会沦落到如此的地步呢?
子君死了,活着的涓生也陷入了痛苦。但他的痛苦,除了子君之死带给他的压迫感之外,更多的是对未来之路的迷茫。
和子君在一起时,他认为子君是他的累赘,他一个人总是容易生活的。然而当子君离开他后,他自己也陷入了无尽的虚空与寂静。
他安慰自己说,新的生路自然还很多,但他却不知道如何跨出第一步。离开与子君生活过的吉兆胡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熟悉的路,又回到了会馆,那也是他曾经的容身之处。
就这样,一个启蒙者并没有以一个新生的形象站起来,反而也以一个失败者的形象回到了旧世界中去。
这说明,当时的社会没有女性的容身之处,同样,对于为冲动而犯错的新青年也一样是不接纳的。
所以,比涓生和子君的爱情悲剧更大的悲剧在于,那些曾经充当过社会的启蒙者,在梦醒之后发现依旧无路可走,而能选择不是陷入无尽的虚空与寂静,就是回到过去。
这就使得人们不禁要问:那些所谓的清醒者,或许都是自以为是,梦幻过后,现实的困境才是他们真正要打破的壁垒。
但是在小说中,很显然,涓生对自己对未来并没有什么规划,他最后沦为一个生活的说谎者,以掩盖真实,虚以度日,这也是《伤逝》最大的悲剧。
综上所述,为女性权利而奋斗过的子君,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迅速沦为男权的牺牲品。而在这个过程中,身为爱人的涓生,不仅没有对她施以援手,反而成为她命运悲剧的缔造者。
反过来,自以为解脱的涓生,在梦醒之后,他以为的一个人总是容易生活的理想,也并没有实现。最终,他背负着对子君的爱和忏悔,在虚空和谎言中负重前行。
鲁迅的《伤逝》,从爱情的角度出发,透视出深刻的社会问题,然而对于这些问题,该由谁来解决与承担?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也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不过提出问题,令人警醒,这也是文学作品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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