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春,家里准备种万寿菊了。光阴似水,奔流不息,一晃三年已逝。那时,田里种满药菊,母亲还套种的许多葵花。
许是对三年前种药菊欠收留下了阴影,听说要种万寿菊,母亲有些微词,但还是忍不住对美好生活充满向往,喋喋不休的诉说着家乡这几年的变化,未来的样子。几次劝说妻子留在故乡,不再远足。在她眼里,故乡与“司莫拉”(幸福的地方)很配。
三年来,我依旧到不了远方,回不去故乡。甚至“回去”一词,都让我恍惚。虽不至于“从此,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倒也深感“从此,他乡是故乡,故乡在远方!”
每次离开家总有些难过,哪怕深知自己已经离家很远,也得缓上一个星期才能适应新的生活,这次也不例外。
离开家好几天了,心里总不是滋味。一静下来,心里总是家里的一切,哪怕是忙碌中,一旦遇到相似的情景,心立刻就被拉到家里了。
男孩子总不该如此恋家的,父亲也说过我好多次,男儿志在四方,为着自己的理想,总该离开家,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或者只是为了生计也是要离开家的。不知不觉我也开始走着父亲一直在走的路,辛辛苦苦一年又一年,说是为了这个家,但实际上真正呆在自己建设好的家里的日子,一年也就那么个把月。
这么些年,父亲总是这样的,年底回家过年,都是腊月二十六七才归家,有一年竟到了大年三十下午才到家,而年后等不到元宵节到来,父亲早已离开了,早则正月初六,晚则正月初八。
为着学业,我也开始一年才回家一次,和父亲相处的日子,一年也就那么几天。
年前因为种种原因,我腊月二十七下午才和父亲见面,“爹,您回来了!”父亲只是“嗯”了一声就回房了。那天我为父亲做了饭,相别一年,父子俩在一块吃了一顿饭。回想在家的十多天里,这是我和父亲唯一一次花时间最多的一顿饭,我们边吃边聊,尽管如此也只有半个小时。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吃饭了,或到别家做客,或者只是简单为了吃饭而吃饭。
年前年后,十来天里,我和父亲总是各自陪着自己的朋友聚会喝酒,有一次听到父亲的心声,竟是我和他都喝醉了之后。现在想起来,心里依然那么酸楚。为什么不抽些时间陪陪父亲,听他说说话呢?我总是忙于找同龄人猜拳喝酒,父亲也是找他的朋友猜拳喝酒。等我们把该拜会的朋友都拜会完了,父亲也到离家的时候了。
正月初八父亲要离开家了,母亲早早的叫醒我,想在父亲走之前让我们父子之间聊聊天,说说话。父亲似乎急于外出的事,一会找工人,一会催促着母亲赶紧做饭。等他安排妥当了,只是草草交代我几句好好学习、钱的事不要担心,有家里支持着你,你安心搞好自己的学业。之后把他一年的收入,分成三份,给了我一半,另一半分成两份,母亲和他各占一半。突然间,我真正意识到了,这些年,自己已经变成家里唯一一个不挣钱,却是支出最大的人了。
怀揣着不安,怀揣着对家的不舍,我也该踏上北上的汽车了。母亲送我到神树下,给神树化了纸钱,叫我磕了头。我不知道神树是否能够给我带来好运,哪怕化了纸钱,也磕了头,但在母亲那里,磕了头她总会安心许多。
我知道母亲会望着我离开,只到看不见我的身影,或者匆匆离开,然后躲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看着我离开。我一直不敢回头,总表现得很坦然的样子,尽管内心早已翻江倒海了。
想想现在母亲一个人呆在家里,是在看电视呢,还是在吃饭呢,或者在想着她的孩子们,我无从知晓,只知道,又是一年,母亲一个人呆在家里又将是一年。
回想在家里的这些天,因为朋友相约聚会,免不了喝些酒,惹得母亲不高兴,有两次还发了脾气,回想在家里的那些天,朋友来家里做客,我忙着招呼,母亲却默默的做着饭,还到田间地头忙碌着油菜的施肥浇水,此刻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我本该有更多的时间帮着母亲料理农活的,我本该有更多的时间陪母亲看电视、聊天的,可是都没有------
现在离家那么远,我甚至不敢听父亲、母亲的电话,尤其这段时间,我怕自己忍不住,或内疚,或挂念,听到他们那熟悉的声音,总担心自己失态。毕竟外面的世界就是外面的世界,属于自己的,只有内心,可内心又不能赤裸裸的展现出来。
父母亲现在的处境或许就是这样的,人人都在说着自己的学业如何如何有成就,村里人看来,我总会有一个好的前程的,至少可以让父母衣食无忧的。每每听到这些话,我总回避。可父母听到这些话,我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感受,或许在欣喜之余看到了一丝希望,可终归还在黑暗中挣扎着、等待着。一个农村家庭,一直支持我上学到现在,个中滋味,只有父母才能深切的体会了。
每次回家,总会遇到同龄人成家,祝福之余,总有些难过。成家立业,总是父母对子女最大的期待。无论好坏,至少成家了,才证明孩子已经长大了,父母也可以安心些了。可我呢?到了成家了的年龄,却还一事无成,本该赚钱孝敬父母了,却还在让父母操心着、忙碌着自己的衣食住行。本可以成个家,让父母享天伦之乐了,却还是只身一人回家——离家。前面路似乎很多的,眼前的走着路,总让我心力憔悴,总觉着自己这些年尽在有希望的绝望中挣扎,还带着父母跟自己一块受罪。此生到今,罪孽深重矣。
未来总会有好的路子吧。现在只能这样了,或者走不完现在的路,把未来的想的太好或者太坏总是徒劳。兴许走完的现在的路,接下来该有那么一条可以接着走的路了。这期间,总免不了回家——离家。
等待着,哪一天不再长途奔袭了,早上可以再家人的目送中离家,晚上就可以了回去,一家人看看电视、聊聊天。而不是现在一年一别,一别一年!
2012年2月
写于北京海淀
唯愿那时的家里,还像今年的元宵节:当乌云散去,月光倾泻在静谧的司莫拉山寨,族人们已经安歇。那被风摇响的树叶,正如族人熟知的《月亮升起来》里唱的一样:
月亮升起来哟,山寨静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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