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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审美倾听与病态接受(二)
乐评人自我修养·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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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ldberg Variations, BWV 988 : AriaGlenn Gould - Goldberg Variations

谈及音乐对动物的成效,有人自然会讲起对人类的作用。大都会提到亚历山大大帝,据说他听到提谟修斯演奏长笛变得怒不可遏,又听到一首歌曲才慢慢平静。还有丹麦国王埃立克,为了相信音乐的魔力,召见著名的音乐人当面表演。通过调整演奏曲目,这名乐师首先让周围氛围忧郁,随即转为一种欢闹情绪,这种欢愉感逐渐增强,最终变的暴怒的“国王甚至冲出房间,夺回宝剑,杀了四个人”。

如果这样的“道德影响”始终流行,爱乐者可能会长期处于愤怒状态,无法拥有心灵的平静,也不能对这一诡异力量进行探究了,这种力量凭借其傲慢成为“法外之地”,蛊惑着人心,一点都不在乎人们自己的思想和判断。考虑到这些最有名的音乐“战利品”都在遥远的过去,这里更倾向于仅从历史角度来看待它们。

音乐在古代的影响比对现今要直接得多,随着人的理智和反思能力越发成熟,以及对自然力逐渐的科学认知,人们也会越发理智。在原始文化状态中,人们更容易受到自然力量影响,这种天然感受力在古希腊特殊音乐状态下又被大大促进。当时的音乐与现在所理解的艺术概念不同。乐音与节奏所发挥的功能是彼此隔绝和独立的,而且内涵相当简陋,完全没有今天音乐中丰富而精巧的各种形式。关于古代音乐,所了解的一切都指向这样一个结论:古代音乐的功能是纯感性的,尽管在其限制范围内还能达到相当的精细程度,但按照现代艺术标准,古希腊时期没有真正的音乐的,不然它就不会消亡,而会像古典诗歌、雕塑和建筑一样,在后来的艺术发展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古希腊人喜欢深入研究乐音之间极其微妙的关系,但这是个纯粹的数学问题。古代音乐缺少和声,旋律也局限在宣叙性表现的狭小界限内。此外,古代音乐体系也无法发展出真正形式多样的音乐,所有这些因素促使当时的音乐无法成为真正的音乐,从而获得相应的艺术地位。古代音乐总用于诗歌、舞蹈和哑剧表演中,因而也没有真正的独立功能。换句话说,音乐如同其他艺术的附属品,唯一的作用就是贡献节奏、节拍,为各种乐器的声音增添活力,给朗读式的宣叙调增强表现力,为其歌词和情感做注解。音乐的作用就此局限于它的感性和象征意义上。因为人们对音乐的关注全都集中于这些因素,自然而然地将其发展成一种媒介,能够制造出既有力量又很微妙的效果。人们花费心力对音乐素材做出详尽探索,甚至于应用“四分之一音程”和“等音调类”,还研究了每一种调式的特性,以及如何与“说出”或“唱出”的歌词相互配合,所有这些都是现代音乐知之甚少的。而且,这些狭窄领域中的“微妙关系”,注定要求听众有更敏感的听力才能欣赏。相比今天的人们,希腊人的耳朵经常暴露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中,并且能察觉极为细致的音程差异。因此,对音乐中伴随而生的各种情感(一些民族天生就更易感动,更喜爱面对音乐所创造的精巧形式),会沉静思考并感受到快乐,这种静观的快乐使音乐原始力量的影响陷入瘫痪状态。因此音乐在古代会对人产生更强烈的影响,这是不难理解。

古希腊音乐中,几种调式的特殊效果也说明上述问题。每一个调式的选择都是为了某个特定目的,彼此独立,绝不混淆,并在这个原则上展开对调式意义的解释。多里亚调式主要应用于庄严肃穆的氛围(尤其是宗教场合);古希腊人用弗里吉亚调式激励军队的士气;用利第亚调式表达哀伤和悼念;当爱奥利亚调式响起时,这一天就必有欢爱与宴饮。用严格而传统的方式将音乐分为四种主要调式,对应四种心理状态,并且各种诗歌朗诵也要与相应的调式形成固定搭配。因此,当某个音乐调式响起就会唤起相应的情感,成为一个确定的心理倾向。由此,音乐成了所有艺术不可缺少又温顺的陪衬,用来达到教育、政治和其他目的的手段。它像是个什么都会的女仆,却不是一门独立艺术。如果说几首弗里吉亚调式音乐足以激起战士们的斗志,几首多里亚调式乐曲能让妇人守贞;那就让将军和勇士们哀悼古希腊音乐体系的消亡吧,美学家和作曲家们可不会对此感到任何遗憾。

这种病态的敏感与有意识的纯粹观照完全相反,而后者才是真正的、艺术的音乐倾听方式。热衷音乐的人在听音乐时表现出的欣喜若狂把自己降低到野蛮人的粗暴激情水平。美是给人欣赏的,不是令自己受罪的。“审美欣赏”这个词恰恰说明了这一点,多愁善感的人在每一首乐曲中都能感受到情感起伏冲突,且总能体会到其全部力量,他们因而将这一观点视为异端邪说,认为它与音乐万能论对立,和自身的感受相冲突,并把那些不能认同自己的人称为“麻木的”“冷漠的”“无情的”推理者。

音乐中让人产生共鸣,根本就不是人们所声称和描述的激情。只要人们敞开心灵,平静而敏锐地欣赏流动着的艺术,就会深刻地感悟到谢林(Friedrich Wilhelm Joseph von Schelling,1775-1854德国哲学家)提出的恰如其分的概念——“崇高与超然之美”。带着敏锐的观察力去倾听音乐是最高尚、有益的欣赏方式,可也绝不是最简单的方式。在欣赏音乐的心理过程中,一个最重要的因素——“理智的满足”,常常被忽略;而正是这个因素让音乐欣赏成为愉悦的源泉。听众不断地追随和预测作曲家的意图,时而发现自己的期待实现了,时而愉快地发现自己弄错了,在这个过程中会感到理智被满足。这种才智的交流与互动不断的“给予”和“接受”都是在无意识中发生的,如闪电一般迅速。真正能提供美学欣赏的音乐,会促使我们不断紧跟作曲者的思路,并给予回馈。可以毫不夸张地称其为“对想象力的沉思”。

的确,没有任何审美欣赏可以脱离心理活动,但这里所指的心理活动为音乐所特有,因为其他艺术作品是定型的,可以在同一时刻得到完整呈现;而音乐作品是逐渐展开的,容不得听者在任何时间点上停留,也不允许思路中断。事实上,音乐欣赏要求听众保持敏锐的、不知疲倦的关注,遇到复杂作品时甚至颇费脑力。许多人(甚至许多民族)都不太情愿去做出这样的努力。在意大利音乐中,高声部占压倒优势。主要是因为意大利人心理上较懒散,不能像北方民族那样全神贯注聆听和鉴赏由各种复杂和声、复调构成的音乐。另一方面,那些心智薄弱的人更容易得到满足,他们就像音乐的酒徒,消费数量庞大的音乐作品;那些有美学思想的人会对此望而却步。

 文/【奥】汉斯立克 编/茶茶斑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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