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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带上红袖章

《亲历记》系列之二十       

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二日,中共中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公开发表。不久,“四大”(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在本县城乡展开,人民群众被卷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浩劫中。八月中旬,红卫兵组织在县城部分学校成立。嗣后,城乡普遍成立红卫兵组织。

 一九六六年,我正上四年级,教室设在我村西面半坡家庙的厢房里。某天,我班同学正在剥玉米,同学孙平神秘地告诉我们,村里高年级的学生已经成立了“八一红卫兵”,“八一红卫兵”下面是“八一红小兵”,“八一红小兵”以我班为骨干,主要吸收四年级以下的学生参加。我从孙平的话里理出了这样的头绪:“八一红卫兵”管着“八一红小兵”,孙平领导着“八一红小兵”。按照孙平传达的“上级指示”,“八一红小兵”在发展队伍时,家庭出身不好的不准入;大人犯过错误的不准入;个人调皮捣蛋的不准入。按照个人申请、“红小兵”组织初审、“红卫兵”组织批准等程序,我也加入了红小兵,戴上了鲜艳的“红小兵”袖章。袖章用类似红领巾的红布做成,上面请人仿照“毛体”用黄漆写上“红小兵”三个大字。我当时既不知道社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红小兵到底是何方神仙,只觉得有个组织心里踏实,带上红袖章特别神气。我戴着红袖章走到大街上,见到行人就将胳膊抬起来,没有行人就把红袖章炫耀给狗看。我们班级成立了红小兵组织后,班主任老师丢下班级干部,开始跟孙平商量工作,直到这时我才明白,班委会已被红小兵取代了,我这个班长也被孙平这个“司令”顶替了。尽管胳膊上带着红袖章,我心里还是极不舒服。

“八一红小兵”成立后,我们一切听从“八一红卫兵”的领导。“八一红卫兵”的“司令”名叫孙福,其父是三几年的老党员。在我印象里,孙福学习一般,活动能力很强,是个只能敬着不能碰着的人物。孙福领着“八一红卫兵”,孙平领着“八一红小兵”,“八一红卫兵”和“八一红小兵”共同影响了全村,村里破起了“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山上的墓碑被砸了,家庙里的香炉、烛台被砸了,大小不一的家谱和各种各样的书籍被烧了……当时我也中了邪,一边哭闹逼着父母把家里珍藏的字画送出去烧掉,一边同二弟翻拣着自己的藏书把跟“四旧”沾边的东西统统塞进了锅灶里。我和二弟至今还记得这样的情景:我俩共同拥有的一本小画册,大概是《三国演义》中的一册,平时珍贵得像星星像月亮,在其“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俩左右犯难,烧吧,舍不得;不烧吧,又怕被人查出来;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决定烧掉。我们看一页撕一页,撕一页丢进锅灶一页,看着洁白的书页化作黑色的蝴蝶,我和二弟的心痛得青一块紫一块。现在每当说起这段往事,我和二弟都骂自己傻子一个:自己的书我们不说谁能知道?再退一步说,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其实,当时犯傻的岂止是我们这些孩子。

一九六六年八月下旬至九月底,各中小学和农村的“红卫兵”组织“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部分干部、群众遭无辜揪斗或涂面游街。

我不知是对红小兵这个名称不满,还是对孙福、孙平的领导不服,心里萌生了退出“八一红小兵”的想法。恰在这时,好友孙源告诉我,他成立了“前进红卫兵”,希望我能退出“八一”加入“前进”。我觉得孙源为人比孙福强,“红卫兵”比“红小兵”大,于是摘下了“八一红小兵”的袖章,成了“前进红卫兵”的一员。“前进红卫兵”规定,每人都要戴红袖章、持红缨枪、戴绿军帽、穿军上衣、扎黄皮带。后来发现这些要求实在难以做到,又规定,“前进红卫兵”领导成员必须做到上述要求,一般人员带红袖章、持红缨枪、戴绿军帽即可。还规定,红袖章由“前进红卫兵”司令部统一发给,其余两项自己准备。我请木匠三舅给我做了一杆木头红缨枪,让母亲为我做了一顶绿军帽。“前进红卫兵”的副司令——我三叔孙金带领我们一队新兵,全副武装排列整齐喊着口号绕村一周。我在后面望着迎风飘扬的“前进红卫兵”大旗,看着一杆杆微微攒动的红缨枪,心想,我们这些红卫兵到底要干什么呢?

“八一红卫兵”和我村的“部分革命干部”首先采取了革命行动:“横扫牛鬼蛇神”,揪斗“地、富、反、坏分子”。那时的人们好像突然吃了枪药,昨天还是你好我好的老少爷们,今天就成了不共戴天的敌对双方。“八一红卫兵”和“部分革命干部”揪斗了三个“地、富、反、坏分子”,其中一个是我班女同学孙英的父亲。孙英出身地主家庭,据说祖上曾经出过武状元,祖父练就一身好武艺,一把青龙偃月刀舞得密不透风。她祖父去世得早,躲开了这场人祸,她父亲老实巴交,没有逃过揪斗的厄运。揪斗会议开始的时候,“八一红卫兵”特意把孙英“请”到了现场。会议进行到关键时刻,“司令”孙福带头振臂高呼“打倒地、富、反、坏分子孙×!”,同时逼着孙英举起拳头跟着高呼打倒父亲的口号。孙英一边呼口号一边抹眼泪,最后蹲在地上任凭谁拉都不起来。回到教室之后,班里的“红卫兵”叫她“小地主”,她就趴在桌子上一个劲地哭。她先是旷课,后遂退学。孙英回家之后挖起了猪菜,刚过二十便远嫁他乡。

“前进红卫兵”的主要革命行动是“站岗放哨,监视敌人”。某天晚上,“红卫兵司令部”把队伍分成五个战斗小组,分别监视五个有敌特嫌疑的“地、富、反、坏分子”。我分在二组,共五人,一位高年级的女“战友”担任组长。这位女“战友”长得小巧玲珑,革命警惕性极高,要求我们全天候监视敌人。我们的监视对象住在村西头,他有个弟弟下落不明。我们猜测,这个人的弟弟有可能当了国民党特务,他家里很可能藏有联络电台。我们把暗哨设在他家旁边高坡的草垛里,实行昼夜监视。那天晚上,天上挂着月亮,晚风吹着脸面,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我们躲在草垛里,根据有限的反特知识想象着可能出现的战斗场景。忽然,“阶级敌人”家里的灯灭了!我们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希望捉住可能出现的异常,譬如“滴滴答答”的发报声之类。我们监视到天亮,想象中的声音还是没有出现,随着“咣咣当当”的开门声,“阶级敌人”扛着镢头上山干活去了。我们的秘密监视告一段落,但阶级斗争的弦仍然绷得很紧,坚信毒蛇早晚会出洞!

 一九六七年一月,以干部、工人为主体的群众组织开始出现。二月三日,部分群众组织夺了县人委、县政府的权。二月五日,另一部分群众组织重新夺权。自此,海阳形成两派,前者为“二·三派”,后者称“二·五派”,两派对立,混战不休。各级党组织和政府陷入瘫痪状态。

这一年,我村出现了“毛泽东思想赤卫队”和“革命闯将红卫兵”两个群众组织。前者属“二·三派”,主要组成人员是全村在任的大小队干部。后者属于“二·五派”,主要组成人员是一九六四年的“四清”下台干部。当时大家打的旗号都是保卫毛主席,保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而实际上是“四清”运动的延续,“上台”干部和“下台”干部之间的斗争。我村小学的“八一红卫兵”和“前进红卫兵”迅速自然解散,各自随着自己的家长分别归属于“二·三”和“二·五”两个派别。我父亲时任小队会计,自然就成了“二·三派”,我也“随父从军”,戴上了“毛泽东思想赤卫队”的袖章。

随着“革命形势”的变化,村里的两派“革命组织”逐渐由所谓的“路线斗争”转化为“保皇斗争”,再升级为“派别斗争”,最后由本村的“派别斗争”扩大演变为本公社乃至本县的“派别斗争”。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我记得最清的就是那场所谓的“护旗”斗争。当时,“二·三”和“二·五”的斗争,处于胶着状态。为了鼓舞士气,我村“二·三派”仗着人多势众,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升旗仪式,把一面由六个学生抬着的特大红旗,在一阵鞭炮锣鼓声中,挂到了村东一棵高大的藤萝树上。“二·五派”尽管人少势弱,亦不肯咽下这口恶气,联络了周围村的“二·五派”,决心拔掉“二·三”的黑旗,一场不可避免的武斗终于发生了。在外来力量的支援下,“二·五派”在这场斗争中占了上风。他们降下了“二·三派”的红旗,把“二·三派”的司令追得满街疯跑。时隔不久,我村的“二·三派”在县上“二·三”总部的支持下,组成了一支二十余人的敢死队,扛着上面发下的半自动步枪。我村的两派斗争从此进入了“热兵器”阶段……

 一九六八年,以“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唱“忠字歌”为形式的“三忠于”狂热,在全县盛行。

这一年,我村的“二·三派”和“二·五派”按照上面的部署,实现了所谓的“革命大联合”,开始了以“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唱“忠字歌”为形式的“三忠于”活动,对毛主席的个人崇拜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学校每天早晨上课前都要做“四个首先”:祝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领袖、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祝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还要高唱《东方红》,背诵毛主席语录。我们背的语录主要有“下定决心”、“成千成万的先烈”和“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等。

根据上面的“战略部署”,我村在每个道口都设立了毛主席语录岗,安排学校的红卫兵站岗放哨,凡是经过的“革命群众”,都要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背上来的过去,背不上来的回去。那时,我戴着“毛主席语录岗”红袖章,认真履行着自己的“革命职责”。一次,邻居大奶奶要出村赶集,过“毛主席语录岗”时,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们讨价还价。“我记性不好,背不了长的……”“背不了长的,短的也行”。“早起背了一段,现在忘得只剩了一句”。“照顾你年纪大,记得多少背多少”。大奶奶吭哧了半天,把“下定决心”背成了“下炕就撅腚”。我和同伴把红缨枪一横,硬是把大奶奶挡了回去。大奶奶到我家里找我母亲告状,我说:“要不是看在你出身贫农的份上,今天你吃不了兜着走。”大奶奶气得直跺小脚,一个劲地说:“你看看,你看看……”

红袖章,就像一团莫名的火焰,既点燃了我的青春,也烧掉了我的一些理性……

   (讲述人:孙希香(笔名正言),1956年生,中国作协会员,烟台大学兼职教授,烟台经济技术开发区文联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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