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梧桐树

南京一别，屈指算来已经10载。南京读研3年，闲暇之时每每游览这座“六朝古都”，总会被它雍容而又森然的气度所感染，常常陶醉于南京的历史与人文风韵。夫子庙、明故宫、中华门城堡、灵谷塔、栖霞寺、秦淮河……中山陵的庄严与明孝陵的幽深，天王府的诡谲与总统府的神秘，还有中山门城楼与明城墙的古朴庄严，这些都是永远抹不去的记忆。但是，给我印象至深且眷恋不已的却是那一棵棵伟岸、挺拔，站立在马路两侧的梧桐树，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

南京的梧桐树承载了太多的历史记忆。南京的梧桐树最早要追溯到1872年，当时，一位法国传教士在石鼓路种下了南京第一棵法国梧桐树。此后，在淡去的光阴里，梧桐树渐渐融入这座城市，“法国梧桐”的浪漫名字也随着南京行道树栽种的历史而流传开来。民国时期，1928年，为迎接孙中山奉安大典，时任南京特别市长的刘纪文先生主持修建了一条从下关码头至中山陵的迎榇大道，在中山南路等沿途栽种了2万棵悬铃木，南京人俗称其为“法国梧桐”。从此，道路两侧林立的法桐行道树成了南京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

修建中山大道，刘纪文先生展现了其特有的魄力。当年建设中山大道并非一帆风顺，而是阻力重重，他为此“强拆”了400多户民房。对于那些“钉子户”，他的政府派人强行拆除，因为缺少经费，他就将拆下来的砖瓦建材，抵拆迁人员的工钱。刘纪文有“铁腕市长”之称，当时的南京人“尽有不知道国民政府主席姓甚名谁，但对于这位拆屋市长，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刘纪文因为拆迁而扬名南京，并深受百姓的爱戴。

南京梧桐树与“中华民国”有着特殊的关连。蒋介石夫妇在南京的官邸之一——憩庐就坐落于一片梧桐的掩映之中，它伴随蒋介石度过了抗战前后11年的政坛生涯。“或许是梧桐庇佑吧，据说日军侦察机曾在上空盘旋多次，都未能发现憩庐。”国民党人常常情不自禁、想入非非。

久居南京的蒋中正，虽然贵为国民党总裁、民国总统，但在宁期间，却长期住在中央军校内，除了安全方面的原因外，这位军校校长出身的总统于黄埔有着特殊的情结。有路名为证：他索性把中央军校所在的一条马路改名为黄埔路。黄埔路两侧的梧桐遮天蔽日。

如今，路名依然，但民国最高军校早已经成为解放军南京军区的机关大院。院内的蒋氏官邸，更是被哨兵和一排排法国梧桐的阔叶挡在大院深处。

1953年，解放后的南京市人民响应政府号召，掀起“种植热潮”，当时南京市内的梧桐树达到了约10万株。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据说，时任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也颇喜欢绿化，年年带头植树，南京的绿化率摘取全国第一的桂冠。走在黄埔路上，“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后有工宣队滥伐树木，许世友下令：“严禁砍伐法国梧桐，违者严惩！”当时的炙手可热的工宣队权势熏天，白天不让伐，他们就晚上偷着伐。然而，摄于许司令的威名，他们始终不敢跑到南京军区大院门前闹腾。太平路、龙蟠路、中央路上的法桐被砍伐得惨不忍睹，唯独黄埔路的法桐一颗不少地保存了下来。

时代的车轮进入1990年代。由于道路拓宽等工程，南京市内的梧桐树或遭砍伐或被移走，其中种植于民国时期的2万棵梧桐只剩下了3000棵左右。中山路是南京的主干道，也曾经是法桐最多的一条道路。据说，中山路上法桐一共6排，其中间隔着一条快车道和两条慢车道。上世纪60年代，早年种植的法桐已长成参天大树。2000年南京地铁一号线开始修建，为给地铁让路，6排法桐砍去了两排，中山路一下子就砍掉了500多棵法桐。虽然2006年进行了补种，但这条让南京人引以为豪的“绿色长廊”已很难恢复昔日的雄姿。

梧桐树是南京的重要“城市名片”。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既是南京靓丽的风景，也是南京人对这座城市归属的精神寄托。“终于我决定给你寄一扇梧桐的落叶，再拔两茎微温的白发，做这叶签上的丝垂。”诗人徐志摩笔下的梧桐，带着浓浓的诗意与思念，咀嚼起来很有味道。
   “站在梧桐树下看金陵饭店，看得帽子要掉了。”这是许多南京人熟知的俗语，除了说出当年金陵饭店之高耸，也将门前老梧桐树定格在历史中。

梧桐，特别是早年种植的法桐要比现在这座城市许多居民年龄都要大，大多数南京人都是伴着它们的身影成长起来的，所以，对它们特别有感情！

进入90年代以来，南京车量激增，车行道开始不够用。1993年前后，政府将中山南路的四排大树砍成两排，接下来中央路与中山北路的四排大树也被砍掉两排，快车道得以抢得行人道增至六车道，民国大树就此被砍去了三千多棵。沪宁高速公路从中山门进城，南京东郊砍去了城门口大树，从中山东路至中山陵的百年绿树陵道被硬生生中断。当民国大树最多最阔的中山东路要砍树时，南京市民行动起来抵制，建设部派专员调查。最后双方达成妥协：原定砍四排的树砍两排，约200棵大树幸存了下来。

2011年3月初，南京市政府为建设南京地铁3号线以及10号线，决定砍掉或移栽有七、八十年树龄的数百株梧桐树，引起南京市民的强烈不满：“街道两旁高大的梧桐树是南京一景，百十年的老树长这么大不容易啊！”他们发起活动要求保护南京市内的行道树。“南京的梧桐树不知是得罪了那一路神仙，要是把梧桐树砍了，怎么还能叫南京？”有老南京感慨。

南京梧桐树事件不仅导致市民怨声载道，而且也引起于南京有着特殊情感的海峡对岸的国民党人的关注。这片梧桐树最早是国民党当年为纪念孙中山而栽下的，它们在国民党人心中有其独特地位。“当年国民党栽树，如今共产党砍树！”海峡对岸议论纷纷。

中国国民党立委邱毅说，他多次去过南京，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夫子庙、秦淮河或“总统府”，而是一路茂密的法国梧桐。“我要争取、保护的不只是梧桐，更是想唤起同属中华民族的两岸同胞，对共同历史、文化、记忆的尊重态度。”他说，此事不牵涉“主权”之争，也无关面子问题，但毕竟事关与国民党有关的南京及“国父”孙中山等。邱毅希望管管这档子“共产党的家务事”。

梧桐树话题也成为当时大陆国台办例行记者会的焦点之一，发言人范丽青表示，南京会很感谢台湾对市政建设的关心，相信江苏省及南京市有关方面会妥善处理好这些问题。

然而，不幸的是，事情并没有按人们预料的方向发展。2009年，季建业赴南京市任副市长、代理市长职务。季建业主政南京4年间，不时激发民怨沸腾。他一边高调宣称“进了中山门，就是南京人”，一边迅速启动“三中路改造”，此后，砍伐梧桐树、拆城西干道等工程致使南京这座古城不断被“开膛破肚”。一时间，“秋叶与灰土齐飞，苍天共黄土一色”。

据悉，仕途起步起步于昆山，先后在苏州扬州任职的季建业，其风格强悍，“在下面当市长时喜欢干书记的事”，而等他到了地级市当书记时，又喜欢亲力亲为“干市长的事”。他在扬州几年，大搞城市建设，当地百姓有句描写他的顺口溜，“脚一跺，拆拆拆；手一挥，推推推。”季建业一路从扬州拆到南京。到了南京，其仕途戛然而止。历史已经翻开新的一页，人称“季挖挖”“满城挖”的季建业再也拆不下去了。

一个城市的建设，不仅仅是一个地方政府的事情，其间既要考虑它的现状，还要顾及其过去，更要前瞻其未来，尤其是像南京这样一座具有深厚历史底蕴的“六朝古都”。城市的建设与发展是题中应有之义，但是城市的人文与历史同样不能抛弃，一进一退之中彰显了一个城市管理者的智慧及其市民的素养。

梧桐早已成了南京城的标志之一，是南京文化的一部分。如今，南京的梧桐依然随处可见，春天里绿芽织就丝丝春意、夏日里阔叶铺就一抹绿荫、秋季里蔓延满眼金黄、冬风里枝干挺拔给人希望。

一棵树，一条路，一座城，树是梧桐树，城是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