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的诗歌创作,据戴明扬《嵇康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嵇康现存诗歌五十余首。形式有四言、五言、六言、杂言等等。诗体多样,取材广泛。其中以四言诗成就最高。嵇康的四言诗现存《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首〔1〕、《四言诗》十一首、《代秋胡歌诗》七首、《幽愤诗》一首、《诗》一首。何焯《文选评》曰:“四言不为《风》、《雅》所羁,直写胸中语,此叔夜高于潘、陆也。”“叔夜送人从军军诗至十八首,以开晋、宋四言之门户。然雄辞彩语,错互其间,未令人厌。”〔2〕超尘脱俗,冲怀旷远;其五言诗,成就不高,但也不乏有好的作品。“时代所限,不能为汉音之古朴,而复少魏响之群妍,所缘渐沦而下也。”〔3〕多写其鄙弃世俗、回归自然、高蹈隐逸之志。
中国诗歌主要有四言、五言、七言三种形式,自汉魏以来五言和七言兴盛,然四言则主要以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为代表。四言诗歌并没有得到长期延续性发展,到正始时期,五言诗进一步发展。“魏晋时期,五言诗占有优势。除曹操、曹植、嵇康、陶渊明等数人以外,擅长四言诗的使人极少。嵇康与曹操并驾齐驱,成为当时最重要的四言诗人。”〔4〕在此种时代潮流之下,嵇康为何秉承《诗经》传统偏爱四言,他不是反对司马氏集团的传统名教,越礼而行的人吗?何以如此呢?《文心雕龙》评价嵇康诗歌:“嵇志清峻”,“清峻”二字正好说明嵇康的整体诗歌特点和艺术风格,嵇康性直刚烈,而又尚奇好侠。故诗歌必然峻切。这样的艺术风格似乎更能直切的表达嵇的思想感情,更加直露的反映其对政治的态度。“简约严明,文约易广”的四言诗歌特点正好与这种“清峻”的艺术风格相吻合。嵇康四言诗歌秉承《诗经》的写作传统和写作手法并予以创新,他的作品一方面具有传统艺术形式的特点,如措辞、章法、比兴等都有明显学习《诗经》的迹象,另一方面又有创新,他的四言运笔疏朗,色彩鲜明,圆通自如,状物叙事,呈现出新的面貌。在嵇康的《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首》中有这样两首:
鸳鸯于飞。肃肃其羽。朝游高原。夕宿兰渚。邕邕和鸣。顾眄俦侣。俛仰慷慨。优游容与。(《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首》之一)
鸳鸯于飞。啸侣命俦。朝游高原。夕宿中洲。交颈振翼。容与清流。咀嚼兰蕙。俛仰优游。(《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首》之二)
用简明畅快的四言勾勒出生动鲜明的画面。在《诗经》中的作品多用比兴,然而比兴只是手段,是为了引起主题,诗旨才是关键。然而,嵇康的上述两篇创作,通篇皆是描写之辞,刻画禽鸟优游俯仰之状,仿佛正在展开的画卷,却无一语涉及诗人的本意。这在传统的四言诗歌中式很少见的。
刘勰《文心雕龙·明诗》论四言之风格云:“四眼正体,则雅润为本”,“平子得其雅,叔夜得其润”。〔5〕正如所说,嵇康的四言注重“音律和谐”,“和谐”则显“圆润”。不刻意的去描绘“典雅”,却在其描写“圆润”“和谐”的措辞用字上,表现出“雅”的一面。典雅的环境,令我们直接想到的就是和谐的音律。而和谐的音律,所表现出来的必然已经有典雅的意境在里面。这种语言风格特点确有嵇康“清峻”之特色。
嵇康的诗,“颇似魏文。过为峻切,讦直露才,伤渊雅之致。然托谕清远,良有鉴裁,亦未失高流矣。”〔6〕关于嵇康的诗,后人大都以一个“峻”字来评价。著名的南朝文学评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中的《明诗》篇中说道:“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7〕刘勰认为嵇康的作品风格是“清峻”,在《体性》篇中刘勰道:“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清人刘熙载在《艺概》卷二《诗概》中说:“叔夜之诗峻烈,嗣宗之诗旷逸。”〔8〕“清峻”与“峻切”、“峻烈”都是一个意思,“峻”原意是高峭,与其它词连用,或用其原意,或引申为严刻。“清者,清远;峻者,峻洁、崇高”〔9〕其诗歌抒情方式亦是如此婞直,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评价说:“叔夜婞直,所触既形,集中诸篇,多抒感愤,招祸之故,乃亦缘兹。夫尽言刺讥,一览易识,在平时尤不可,况猜忌如仲达父子者哉!”〔10〕
《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十八首》是嵇康在送哥哥嵇喜从军之时所写,诗表面上是在描写想象中的哥哥的军旅生活,戎马骑射、游猎弹琴、神情悠然的高超境界,实际上写的则是自己的生活情趣。“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厉中原,顾盼生姿。”气势昂扬,清丽深刻。“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语言自然天成,形象而又传神。洒脱自然、从容不迫的气度,这正是嵇康理想人格的写照,也向来是人们所称道的妙句。
在嵇康的诗歌中“游”字的出现频率是最高的。以《代秋胡歌诗七首》、《
我们知道,嵇康对老庄思想是有继承的。《庄子》中的“逍遥游”是庄子的核心境界,“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嵇康思想的源头是老庄的人生哲学。老庄哲学所倡导的是绝圣弃智、适情任性、与束缚个人思想的传统礼教相抗衡。追求脱离现实,但又离不开现实。人生活在现实世界中,有理想,然而理想的基础确是现实生活。老庄的人生哲学是矛盾的。老庄哲学解决这对矛盾的方法是:避世遁世、归隐山林。这只是一种痛苦的逃避。庄子在《逍遥游》中所阐释的自己所追求的个体自由“逍遥游”是一个虚幻的精神世界,是通过“心斋”“坐忘”来实现的,在现实世界中个体是独立的。而嵇康的“游”是与现实生活有所关联的,他抨击社会黑暗、礼教的虚伪,追求的是个体的“自由”而不是“独立”。庄子逍遥游是指无所依从、绝对自由地似鲲鹏般展翅翱翔在永恒的精神世界。庄子一方面认为“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的腐败社会使他不屑与之为伍,另一方面认为,“王公大人不能器之”的现实处境又使他无法一展抱负。人世间既然如此沉浊。在这种矛盾心理下,他追求自由的心灵只好在幻想的天地里翱翔,在绝对自由的境界里寻求解脱。嵇康的“游”继承了庄子的“绝对自由地遨游永恒的精神世界”这一点。在他的诗歌中所出现的也正是这种逍遥游之“游”。所不同的是庄子是无法施展抱负,而嵇康是不屑于去做。在这点上阮籍与庄子有所相同,都是壮志难酬。但是嵇康是“众人皆醉我独醒”般的“逍遥”的对待人生。
嵇康的逍遥游之“游”是在继承庄子的前提下,进一步的发挥。使它成为自己所追求的的人生境界,嵇康去实践这种人生境界,在作品中表现这种境界。而庄子只是在他的思想有了这种境界,并没有去实践。庄子更多的是继承老子的“无为”思想,认为无为而无所不为。嵇康继承庄子,更多的表现是嵇康以庄子的“逍遥游”这一境界为阶梯,使之更进一步。嵇康的“游”是实实在在的不受约束、任情而驰、优容游与的精神追求,是淡薄自然的生活的生命欲望,是竭力追求一种超凡脱俗、如诗如画般的宁静人生。嵇康的游仙诗之“游”是嵇康苦索“游”之境界的必然产物。嵇康“求仙问道”“服食药石”以求成仙得道,“仙”具体化是神仙,但却代表着“游”的境界。“游仙”的最终目标却是“游万物而任自然”的人生理想目标。这是他对生命的终极目标的考证。
二、“逍遥游”之“游”
金丹元先生说:“我们说庄子的精神是中国意境说的源头,庄子强调自由,强调出于自我之心的‘游’,都直接催动着意境哲学的萌芽。”〔15〕我们也可以以此来阐释嵇康诗中“游”这一意象的境界。刘大杰先生说:“文化界各个方面,都向着解放自由的路上走,各自建立各自的新生命,不仅文学,绘画亦是如此,就是书法,也遵循一致的路线发展的。我们只要看由汉隶楷书变到王羲之父子那样如行云流水般的行草,那种解放自由的精神,活跃的个人主义情感与生命,真是再明显也没有了。”〔16〕嵇康对精神自由的强烈追求,这种追求是一种出自“一己之心”的追求。玄学对自由的追求是通过“贵无”之一理论来实现的,那么嵇康对自由的追求是通过什么来实现的呢?
“游”字屡见于嵇康的诗歌当中,自由的境界是一种虚幻的,现实中不存在的境界。嵇康以这种境界来寄托现实中的自己。类似于玄学里面的“无”,跟现实中的“有”相对立,但却是对“有”的超越。嵇康的这种思想源出《庄子》,但却有了自己独特的内涵。李充认为嵇康:“宁漆园之逍遥”。〔17〕自由的境界的问题是《庄子》的出发点和归宿。“游”是庄子的一个核心概念,“游”即为自由。在嵇康这里体现为“游心”,庄子说:“游心于淡”(庄子《应帝王》),“游心于物之初”(庄子《田子方》),嵇康继承了庄子的“游心”概念,在他的诗歌当中出现“游心”的有以下几处:
游心太玄。(《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首》之十四)
游心于玄默。(《代秋胡歌七首》之五)
游心大象。(《四言诗十一首》之三)
“太玄”、“玄默”、“大象”这样的词语大都源自庄老玄学之道,嵇康正是借助玄学词汇来表达“游心”这一概念的。嵇康的“游”是对个体自由的一种追求,嵇康的“游心”意味着“心”的自由,“心”游于太玄,是现实中的心在“虚无”世界的一种对自由的追求。“运乎之妙,存于一心”。这种“虚无”其实就是一种自然,“心”代表本我,也就是本我自然。在嵇康看来,现实世界是污秽、黑暗的,理想境界是清新、明朗的。我们看《四言诗十一首》之二:
婉彼鸳鸯。戢翼而游。俯唼绿藻。托身洪流。朝翔素濑。夕栖灵洲。摇荡清波。与之沉浮。(《四言诗十一首》之二)
可以看出,诗中并非描写仙境,但所表现出来的却是任“心之自然”,要追求精神的自由。这种心灵自由的追求,是一种精神境界。自然是心之自然,自由是心之自由。“心”代表着嵇康本我,心的自由,也就是本我的自由。
除了“游心”,嵇康诗中提到“游”的还有很多,如:
《幽愤诗》被认为是嵇康心路历程的写照。这首诗是嵇康晚期(入狱之后)所作,从他的出身一直写到对未来的愿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篇诗不是写给自己的,是写给世人的,当世之人,来世之人。嵇康知道自己身为曹魏的女婿,又与司马氏集团格格不入、针锋相对,自己的死是必然。诗中有诗人对自己的深刻反省:“昔惭柳惠。今愧孙登。内负宿心。外恧良朋。”“咨予不淑。婴累多虞。匪降自天。寔由顽疎。〔20〕”嵇康知道自己的性格是与传统礼教、规矩、世俗格格不入。诗中还提到:“仰慕严郑。乐道闲居。与世无营。神气晏如。”〔21〕“嗈嗈鸣鴈。奋翼北游。顺时而动。得意忘忧。”“庶勖将来。无馨无臭。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吟。颐性养寿。”〔22〕这些都是他一直所推崇的境界,强调顺应自然、随心所欲。嵇康向往这样的境界,他随心所欲了,无欲无求,将生死看透。“嗈嗈鸣鴈。奋翼北游。”《管子》桓公曰:“夫鸿鹄有时而南,有时而北”。〔23〕象大雁一样遨游随心所欲、任意翱翔。通过“游”一词可以看出嵇康已经通脱了。像鸿鹄一样,展开翅膀,顺着时间的流逝,任意飞翔,愉快的心情使我忘记种种忧愁!这些都可以通过一个“游”字深刻的表现出来。陈祚明曰:“直叙怀来,喜其畅达,怨尤之辞少,而悔祸之意真,如得免者,赏知所戒矣。”又曰:“澡身沧浪,岂云能补?”〔24〕可以看出嵇康对自己有悔过之意,此次祸事已经看开。如浮云掠过,不着任何痕迹,坦然从容的面对。诗中提到“嗟我愤叹。曾莫能俦。事愿违。遘兹淹留。穷达有命。亦又何求。”〔25〕
在《四言诗十一首》中出现“游”的有以以下几处:
羽化华岳。超游清霄。云盖习习。六龙飘飘。左配椒桂。右缀兰苕。凌阳赞路。王子奉轺。真人是要。齐物养生。与道逍遥。(《四言诗十一首》之十)
描写了嵇康这种逍遥自在、来去自由、自得自乐的“神游”境界,“超游凌霄”,“与逍遥游”,两个“游”字显示出诗人那种对神仙自得自乐境界的追求。无论是九霄云外的神仙,还是婉娈名山的真人,都是诗人所追求的,但是嵇康追逐的并不是成为他们,而是想拥有他们那样的境界,什么样的境界?“游”的境界。前文讲过,“游”即自由,一种“心”的自由。然而这里的“游”却是另外一层含义。“游”是遨游于“飘忽”,“玄冥”之仙境中,神仙那种“承云而游”,“忽行万里”的“神游”境界。又如《四言诗十一首》之八:
抄抄翔鸾,舒翼太清。俯眺紫辰,仰看素庭。凌蹑玄虚,浮沉无形。将游区外,啸侣长鸣。神□不存,谁与独征。(《四言诗十一首》之八)
即使“翔鸾”飞抵九霄天庭,畅游云端,俯仰天地间。这种遨游字的之乐,这种对神仙的向往。正始诗人渴望的。嵇康曾说“不学仙”,可他为什么有服食丹药,追求神仙之道呢?这不是相互矛盾的吗?上文提到:社会对他的影响,使他避世遁世。但性格使然,“无万石之慎,有好尽之累。”〔29〕“刚肠嫉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30〕的性格,怎能逃脱这世俗的尔虞我诈,也许只有成为神仙,才能超脱,才能像神像那样与世无争逍遥自由。诗中提到“与道逍遥”,也许只有神仙道化之后,才能随欲而为,无拘无束。这种追求,这种思想境界,可以完全通过“游”这一个意象来阐释出来。无论是“心”之自由,还是神仙道化之“神游”,都是通过这个字来表现的。可以说“游”是嵇康思想的一个核心。
富贵尊荣,忧患谅独多。古人所惧,古人所惧。丰屋蔀家。人害其上,兽恶网罗。惟有贫贱,可以无他。
其五言诗,成就不高,但也不乏有好的作品。
三、游仙诗之“游” 我们都知道,魏晋文学是典型的乱世文学,作家们在经受战乱的同时,还要经历改朝换代的痛苦。一些敏感的作家在经历战乱和朝代更替的同时,感受人生的短暂,生命的脆弱,命运难料,福祸无常,以及个人的无能为力,从而形成了具有悲剧性基调的文学,以及作为悲剧性基调之补偿的放达,后者往往表现为及时行乐或沉迷声色。〔31〕在这种情况下,文学创作出现了“生死主题、游仙主题、隐逸主题”。“念魏晋人的诗,感到最普遍,最深刻,能激动人心的,便是那种在诗中充满了时光飘忽和人生短促的思想与情感。”〔32〕生命的短暂给文人带来了生存的恐惧感,文人们把这种思想在诗文中表达出来,其中游仙一类诗歌体裁,就是这些文人们对死亡的重视、哀伤,对人生短促的感叹的音调。在建安曹氏乐府四言诗中就已可见。如曹操《秋胡行》、曹植《飞龙篇》等。嵇康也有《代秋胡歌诗七首》,我们看以下两首: 贫贱易居,贵盛难为工。耻佞直言,与祸相逢。变故万端,俾吉作凶。思牵黄犬,其计莫从。歌以言之,贵盛难为工。(《代秋胡歌诗七首》之二) 徘徊钟山,息驾于层城。上荫华盖,下采若英。受道王母,遂升紫庭。逍遥天衢,千载长生。歌以言之,徘徊于层城。(《代秋胡歌诗七首》之七) 从内容看,嵇康感叹人生忧患、向往神仙长生。诗中富于想象,充满对神仙的向往,看嵇康的语气似乎相信神仙的存在。内容多以真人为友,或托身于仙境,或齐物养生,或与道逍遥,都说明嵇康对神仙世界的向往和渴望。我们再看下面两首: 泳彼长川,言息其浒。陟彼高冈,言刈其楚。嗟我征迈,独行踽踽。仰彼凯风,涕泣如雨。(《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首》之三) 轻车迅迈,息彼长林。春木载荣,布叶垂阴。习习谷风,吹我素琴。交交黄鸟,顾俦弄音。感悟驰情,思我所钦。心之忧矣,永啸长吟。(《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首》之十二) 我们看这两首诗,“嗟我征迈。独行踽踽。仰彼凯风。涕泣如雨。”,“感悟驰情。思我所钦。心之忧矣。永啸长吟。”上面几句他的诗,反复慨叹世事险恶,人生之忧患。在这种还清下,世俗之事如此险恶,人生如此变化无常,何不独行其道,求仙问道岂不更加洒脱? 采药钟山隅,服食改姿容。蝉蜕弃秽累,结友家梧桐; 临觞奏九韶,雅歌何邕邕!长于俗人别,谁能睹其踪? 在诗中他盼望自己能够“蝉蜕弃秽累”,抛弃世俗所累,这种翛然尘外,希冀远游的情怀。正是为了生命之长久,“长与俗人别”发挥老庄思想的高蹈隐逸之志。嵇康他鄙夷功名,痛恨富贵,在他的《游仙诗》中所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种,以一颗纯洁的“玄心”追求一种“与道逍遥”的境界。无拘无束的仙境,正是他苦苦追寻摆脱世俗羁绊的理想之地。 嵇康的游仙诗不仅表现仙界的澄明晴朗,同时也表达诗人的情志。玉皇大帝是不能模拟的,凌霄宝殿亦是不能描绘的,精神世界只能在视觉的尽头略微的把它模糊的表现出来。在嵇康笔下游仙诗采用了极为简略的表现形式: 乘风高逝,远登灵丘。托好松乔,携手俱游。朝发太华,夕宿神州。弹琴咏诗,聊以忘忧。(《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首》之十六) 琴诗自乐,远游可珍。含道独往,弃智遗身。寂乎无累,何求于人。长寄灵岳,怡志养神。(《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首》之十七) 抄抄翔鸾,舒翼太清。俯眺紫辰,仰看素庭。凌蹑玄虚,浮沉无形。将游区外,啸侣长鸣。神□不存,谁与独征。(《四言诗十一首》之八) 除了赤松、王乔,灵丘、神州等仙界必要的标志外,诗人没有更多具体的描写。仙界就是仙界,现实就是现实,仙界不可能真的存在,嵇康虽然相信神仙的存在,但并没有亲身的体验。幻想的世界也只能停留在幻想之中,诗人只能报人间的琴声、诗词带到仙境。因为嵇康知道,努力的描写仙界,越是具体形象,它就与人间的世界越是相似,在仙界中的种种具体事物、人物,也只不过是把人间的事物、人物仙化罢了! 嵇康的游仙诗,其中一篇是四言诗,现在仅存残句: 翩翩凤辖,逢此网罗。〔34〕 另外还有一篇是比较完整的五言诗: 遥望山上松,隆谷郁青葱,自遇一何高,独立迥无双,愿想游其下,蹊路绝不通。王乔弃我去,乘云驾六龙。飘飖戏玄圃,黄老路相逢,授我自然道,旷若发童蒙。采药钟山隅,服食改姿容,蝉蜕弃秽累,结友家板桐,临觞奏九韶,雅歌何邕邕,长与俗人别,谁能睹其踪。 “豪壮清丽,无一尘俗气”。《神仙传》谓“嵇叔夜有迈世之志”〔35〕,正是这首诗的立意。他的求仙欲望十分强烈,几乎在一派仙境中陶醉了。诗人通过对幻想中的仙境的描绘,也委婉地表达了对世俗生活的不满与愤激。诗中表现出作者鲲鹏远游、希冀迈世之志。在诗中也可以看出嵇康的求仙欲望十分强烈,在一派仙境中陶醉了。嵇康写的越是迷人,越是陶醉,越是渴望,更反衬出他对世俗社会的不满、弊弃、厌倦。他在《秋胡行》中这样写道: 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凌厉五岳,忽行万亿,授我神药,自生羽翼,呼吸太和,练形易色,歌以言之,思行游八极。 写出了他对神仙化境的渴望,正是这种渴望使他不顾一切、义无反顾。在他的这类诗歌中包涵着嵇康的“悲思”和“悲情”。 “游仙”,“仙”代表的是那种虚幻缥缈的仙境,那种与世无争的仙人,那种逍遥世外的仙心。嵇康把“仙”具体化,他的理想是这样的,但他渴望、奢求,他服食丹药,以图成为仙人。这里的“仙人”,其实是一种理想的人格,与《庄子》的“神人”意义相似。我们设想一下,如果达到了,会是怎样的呢?难道这正是他想要的吗?上文提到,求仙问道,只不过是他对老庄思想继承的一种延伸。他想要的是做自己,逍遥快活的做自己,翛然尘外的做自己,无拘无束的做自己。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我们可以通过“游”字看出来。为何他以“游仙”题目,而不是“寻仙”“求仙”,这个“游”字,所包含的正是他所要达到的人生理想、人生境界。无论是“与道逍遥”,还是“求仙问道”都是为了“游”,“游”即是做本我,做本来性格的自我。不加任何修饰和外物羁绊的本然的我。“仙”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借口”,一种做“自己”的借口。 综上,嵇康的意义或许并在于他本人的闲居,而在于他对士人飘然世外的人格形象、思想观念所作的一番清理和总结。他遗世独立、情意傲散,特别是他的慵懒散漫,常常成为后代诗歌恬淡闲逸的象征。他追求“任心自然”,做本我、做自己。追求本性自然,不再迷失自身。他认为要做到本我,就不能有外物的约束,然而人生活在现实社会,又不能脱离开来,他要求客观的看待事物。不以外物和自我的原因来贵贱自己。人心不因外欲念而左右,自我不能因为外物的改变而改变,翛然尘外的摆脱外物的束缚,追求自我的解脱。嵇康认为人要有志向,而且要能够“守志”,嵇康的志向就是做本来的自我,没有外物束缚的做自己,随心所欲,但并不是任意而为。他志在自由,用一个词来修饰,那就是“逍遥”,达到“游”万物,而“任自然”。正是在这种精神之游中,达到“与道逍遥”的境界,达到自己所理想的精神境界。 嵇康所理想的境界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隐逸状态般的,逍遥万物的“逍遥游”的境界,一类是完全想象中的仙游境界。隐逸的状态并不是在这种生活的本身,而是在于它与社会仕途生活的相对。在嵇康的诗歌中提到:“慷慨远游”“奋冀北游”,这里所包含的心态正是一种隐逸的心态,对待仕途和社会,嵇康抱着一种“逍遥”万物的心态,本文所提到的“逍遥游”之“游”也正是这种心态,这种境界。他期望摆脱世事的束缚和烦恼,超越世俗而进入澄明之境。对于嵇康而言,精神所向往的那个精神世界,并不是虚幻的,而是与现实世界一样的真实。嵇康所向往的仙境,就是嵇康的精神世界的一种。嵇康的精神游历在想象的境界中,试图在超脱现实的层面上,来说明:就纯粹的人自身和精神本身而言,人,是什么。嵇康是在利用神仙、仙境这些材料来构筑自己的理想境界。嵇康的“游”这一内涵所包含的正是以上这两个方面,“游”这一境界的终极目标就是追求做本我、做自己,无拘无束的做本来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