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红楼梦》与宫体诗
[关键词]《红楼梦》;宫体诗;女性题材;中国文化;死亡意识
  [摘要]本文主要讨论了三个方面的问题:一、《红楼梦》与宫体诗在题材选择即写作对象方面的同一性;二、这种特殊题材所可能引发的几种特殊感受;三、从中国文化面对死亡的不同态度看《红楼梦》的卓越之处。
  [中图分类号]1207 4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353(2007)03—0051—06
  
  将《红楼梦》与宫体诗相提并论,可能会引发一连串的质疑。在中国叙事文学的系列里,《红楼梦》是一部声誉最为卓著的伟大作品,而在中国抒情文学的系列里,宫体诗所得到的占主导地位的评价向来不高。将二者相提并论,如同将五岳与丘陵相提并论,被视为荒唐看来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然而,这种可能的质疑正是促使我们认真讨论这一命题的动力。《红楼梦》与宫体诗尽管文体不同,地位大别,但二者的题材即写作对象却是同一的,二者所关注的焦点均为闺闱中的女性。一个文学研究的常识是:题材的相同足以提供比较的基础。由此切入,我们拟从三个层面展开讨论:一、《红楼梦》与宫体诗在题材选择即写作对象方面的同一性;二、这种特殊题材所可能引发的几种特殊感受;三、从中国文化面对死亡的不同态度看《红楼梦》的卓越之处。关于女性题材在诗和小说中的地位差异问题,我们也将顺便涉及。
  
  一、《红楼梦》与宫体诗均以
  
  闺闱中的女性为关注焦点
  秦汉以降,狭义的中国古典诗(词、曲除外)包括古诗和律诗两个大的类别。无论是在古诗中,还是在律诗中,对女性题材的关注都是一件发生较晚且不断引起争议的文学现象。以汉魏六朝的古诗为例:汉魏古诗的经典作品古诗十九首和经典作家三曹七子,其题材以广泛的社会生活为中心;晋宋古诗的代表作家为谢灵运,其题材以山水为中心;齐梁陈古诗的代表作家为萧纲、陈后主等人,其题材以女性为中心,即后世常说的宫体诗,《隋书·经籍志》以“清辞巧制,止乎衽席之间,雕琢蔓藻,思极闺闱之内”来加以概括。以唐代的律诗为例:初、盛唐的代表作家为李、杜,其题材以广泛的社会生活为中心;中唐的代表作家为韦应物和大历十才子,其题材以山水为中心;晚唐的代表作家为杜牧、李商隐和韩俚等人,其题材以女性为中心,即所谓艳诗和香奁体。无论是宫体,还是香奁体,在古典诗的疆域之内,都是地位不高的。
  明清章回小说的主要流派有历史演义、英侠传奇、神魔小说和人情小说等,前后衔接,形成一个历时态的流程。历史演义的代表作是《三国演义》,它以政治、军事斗争为题材,与政治、军事无关的个人感情生活不在作者的视野之内;英侠传奇的代表作是《水浒传》,它以江湖豪侠为核心题材,男欢女爱只在负面意义上才得到有限描写;神魔小说的代表作是《西游记》,它以上西天取经隐喻一段奋斗历程,美丽的女性被视为一种妨碍人进取的因素,在相关情节中受到调侃和奚落。大体说来,《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聚焦于住宅之外的社会生活,住宅之内的男女私生活不在关注的范围之内,日常生活中的女性基本上未得到正面描写。人情小说的代表作是《金瓶梅》和《红楼梦》。这两部名著都注目于住宅之内,但焦点的选择仍有不同。《金瓶梅》以住宅之内的那张床为焦点,对床第之事倾注了极高的兴趣;而《红楼梦》则很少留意那张床,而以大观园内的花、树、雪等为焦点来写金陵十二钗的洋溢着诗情画意的日常生活。就与宫体诗的沟通而言,《红楼梦》比《金瓶梅》更具典型性。
  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女性参与社会生活的机会很少,我们常说的“建功立业”这些话头与女性没有多大关系。如果说男性的生活主要在住宅之外,那么女性的生活则主要在住宅之内。这一事实所导致的一个理念是:以女性为主要描写对象,表明作者对社会生活不感兴趣而对私生活津津乐道。宫体诗和香奁诗之受非议,也正是这一理念的显现或表达。站在主流诗学的立场上讨论问题,一个诗人首先应该关注社会生活,山水田园也不妨纳入视野,但对私生活中的女性,一定要保持足够的戒备心理,不能让她们频繁地出入于笔下。古典诗学中所说的“格调”之“格”,其含义之一即品格,而品格的高下取决于题材的选择,写社会生活品格最高,写山水田园品格稍低,而写女性的闺中情事品格最低。
  在诗中被认为品格最低的女性题材,在小说中则成为最具有小说意味的核心题材,这一地位变动在文体比较研究中颇具价值。钱钟书《中国诗与中国画》一文在比较中国传统诗画时指出,“以画品论,吴道子没有王维高。但是,比较起画风和诗风来,评论家只把‘画工’吴道子和‘诗王’杜甫齐称。换句话说,画品居次的吴道子的画风相当于最高的诗风,而诗品居首的杜甫的诗风只相当于次高的画风。”“据中国文艺批评史看来,用杜甫的诗风来作画,只能达到品位低于王维的吴道子,而用吴道子的画风来作诗,就能达到品位高于王维的杜甫。中国旧诗和旧画有标准上的分歧。”“评画时赏识王世祯所谓‘虚’以及相联系的风格,而评诗时却赏识‘实’以及相联系的风格。”诗、画在中国文艺传统中评价标准不同,诗与小说评价标准也不同。《红楼梦》与宫体诗都以女性生活为题材,宫体诗因之大受菲薄,而《红楼梦》则是中华民族当之无愧的文学经典,这一事实并不令人感到奇怪。正如王维的诗、画,二者均以神韵见长,其画品被推为一流,其诗品却居于杜甫之下。这是文体分工所致。换句话说,中国人并不拒斥女性题材,只是认为,这种题材不应该用诗来写,在词、曲、小说中,这一题材当仁不让地占有重要地位。换句话说,诗与女性题材结缘很可能被视为品格不高,而小说与女性题材结缘却不存在这种危险。毋宁说,与女性题材结缘正是小说的本分。
  
  二、与女性题材相关的三种特殊感受
  
  女性的生活以闺闱为中心,这种特殊的生存方式使她们鲜明地区别于男性。作为文学世界的描写对象,她们可能引发的特殊感受主要有三种。
  首先,对闺闱女性的关注有可能引发关于色情的想象。原因在于,闺闱中的那张床常常被赋予一种特殊的意味。王瑶《隶事·声律·宫体——论齐梁诗》一文论及宫体诗时曾说:“由玄言诗到山水诗,在文人们逃避现实和追求玄远的过程中,还找到了大自然中底新的题材和内容的刺激;在这以后,一方面是文人们生活的堕落不再满足于山水自然的内容了,左思《招隐》诗云:‘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但到了局限于宫廷和奢侈生活圈子里的文人们,堕落的生活要求着浓郁的强烈的刺激,便不能再满足于所谓‘清音’了。”“由逃避而麻醉,到了堕落的程度加深时,正如由鸦片烟到吗啡针一样。处于同一的背景,对于由门阀出身的士大夫,比较还有一套传统的家教门风,可以缓和对刺激的要求,使它寄托在佛教玄理或诗文书籍上;数典用事和注重声律的风气,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产生的。但出身于寒微的帝王们(南朝刘萧陈皆寒门出身)便不同了,他们文化教养的传统少,而生活的堕落和对刺激的要求却又是同样的,或者更甚的强烈,这就产生了南朝宫闱之中的怪诞和荒淫。”“从宫体诗的内容看,完全可以说明这种情形。由直接写酥软和横陈的女人而写闺思和娈童,再写女人所用的物品来代替人;先是接近肉体的如绣领履袜,再进而为枕席卧具和一切用品,在这里都可借用联想作用来得到性感的满足。因此文章也便成了享受的一部分。而且可以代替了纵欲和荒淫。”这些话以偏概全,不免过激,但的确道出了部分实情。翻开《玉台新咏》及其续集,这一类例子不难搜寻。试看南朝陈张正见《三妇艳》:
  大女织残丝,中妇妒蛾眉。
  小妇独无事,歌罢咏新诗。
  上客何须起,为待绝缨时。
  “绝缨灭烛”,用战国楚庄王典,暗喻一群男女突破男女大防后随意放纵情欲的生活。它令人想起《金瓶梅》中的“大闹葡萄架”等情节。《红楼梦》中贾珍、贾琏、贾蓉与尤二姐的关系,亦可作如是观。区别在于:张正见和《金瓶梅》对此加以兴高采烈的描写,而《红楼梦》则不屑一顾地给予调侃。《红楼梦》对皮肤淫滥之流大有懒得一撇嘴角的意味。曹雪芹倡导“意淫”,便包含了这种立场在内。
  其二,对于闺闱女性的持续关注有可能逐渐地养成一种细腻的感受能力,对女性美有更多的发现和体验。
  六朝以前,无论是哲人,还是才人,都已经比较充分地发展了感受女性美的能力,但是,哲人通常不愿用文字来表达这种感受,才人则更多地倾向于选择辞赋来表达这种感受,诗在承载这种感受方面尚未扮演重要角色。这一事实提示我们,在发现和表现女性美方面,梁陈诗人及其所创作的宫体诗是值得予以关注的。他们用诗来表达关于女性美的种种细腻感受,将辞赋的传统移人诗中,扩大了诗的表现领域。其中一些作品,在表达对女性美的发现和体验方面,颇有建树。如梁简文帝《咏内人昼眠》:
  北窗聊就枕,南檐日未斜。
  攀钩落绮障,插捩举琵琶。
  梦笑开娇靥,眠鬟压落花。
  簟文生王腕,香汗浸红纱。
  夫婿恒相伴,莫误是倡家。“梦笑开娇靥,眠鬟压落花”二句,实为《红楼梦》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裕裕祻”所本。《红楼梦》这样写道: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走来说:
  “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
  后头一块青石板磴上睡着了!”众人听说,都笑
  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
  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磴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
  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
  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
  蜜蜂蝴蝶闹嚷嚷的围着。又用鲛帕包了芍药花
  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
  唤搀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嘟嘟囔囔
  说:“泉香酒洌,……醉扶归,……宜会亲友。”
  ……探春忙命将醒酒石拿来,给他衔在口内,一
  时又命他吃了些酸汤,方才觉得好些。
  王伯沆《红楼梦批语》就“探春忙命将醒酒石拿来”一语批日:“此石在全书中仅见,乃亦衔在口内,与宝公生时之玉相似,殊不可解。曾闻一老辈言,宝公实娶湘云,晚年贫极,夫妇都中拾煤球为活,云云。今三十一回目有‘因麒麟伏白首双星’语,此说不为无因。再拈此义,似亦一证据也。”如果真如王伯沆所说,湘云是宝玉的“内人”,《红楼梦》的这一情节就正好与梁简文帝诗中“夫婿恒相伴,莫误是倡家”二句和诗题中的“内人昼眠”相应。《红楼梦》从宫体诗吸取诗意,并将诗意的想象转化为真切可感的细节,由此得到了更富戏剧性的佐证。
  与六朝以前的诗相比,宫体诗在表现关于女性美的发现和体验方面,毫无疑问取得了长足的进展;与明代的章回小说相比,《红楼梦》在表现关于女性美的发现和体验方面,其进展亦可与宫体诗的进展相提并论。它们的共同特点是以一种意境和氛围来作为描写对象的烘托。晋代的吴逵说:“世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明代的陈继儒说:“天之风月,地之花柳,人之歌舞,无此不成三才。”美的事物有其独立的价值,不必依存于某种意义和观念。读了梁简文帝《咏内人昼眠》和《红楼梦》的“憨湘云醉眠芍药裀”,我们可以说,女性美在这样的作品中是获得了独立价值的。宫体诗和《红楼梦》在这一方面的成功是值得喝彩的。
  其三,对于闺闱女性持续而深切的关注不难引发一种宇宙永恒而人生短暂的悲怆之感。宇宙永恒而人生短暂,这是一个令历代哲人伤感不已的话题,也就是晋代羊祜所说的:“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事,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没无闻,使人悲伤。……”在人生短暂与山川长存的对比中,人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卑微感,强烈意识到自我的渺小。而人类中的女性,与这种悲怆感更易产生对应关系。何也?男性可以在将自身社会化的过程中追求“三不朽”的境界,以精神生命的延续来与死亡抗衡,而女性作为闺闱中的存在,其参与社会生活的广度和深度都受到极大的制约,因而“三不朽”的话题几乎就与女性无关。与之相关,伴随宫中女子出现的意象多为春、江、花、月,江、月代表永恒,春、花代表短暂,永恒与短暂之间,由此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试以两首宫体诗为例。即隋炀帝的《春江花月夜》二首:
  暮江平不动,春满花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共星来。
  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辉。
  汉水逢淑女,湘川值两妃
  在这两首诗中,花、月的对比,或江、月与春、花的对比,都不是意象的简单罗列,而潜在地包含了下述感慨:青春与生命是短暂的,芳时难留,烟景不再,美的零落常会触发难言的怅恨。 ......(未完,请点击下方“在线阅读”)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魏晋南北朝期间闺情诗体系的形成和兴起
诗(古代、现代诗)、词、曲究竟有哪些区别呢?你知道多少
林黛玉 深度解析
古诗十九首名词解释
【赏红楼梦】黛玉、湘云与宝黛谁的才情最高 | 随笔 徐景洲
《红楼梦》女性观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