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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红楼|初见黛玉,便吐肺腑之言,王夫人有着一颗焦虑的慈母心

穿过荣禧堂的林黛玉,被老嬷嬷引进东房门,这才知道王夫人并没有住在正房里,而是住在正房东边的三间耳房里。老嬷嬷们让黛玉坐在炕上,黛玉见炕上有两个锦缎褥垫,思虑了一下,没有上炕,只坐在东边的椅子上。

有丫鬟捧上茶来,黛玉一边吃茶,一边打量这些丫鬟们,见她们的衣着、举止,果然与众不同。

茶还没吃完,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一个丫鬟走来笑着说:“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去坐。”

老嬷嬷听了,又引着黛玉出来,走到东廊的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的炕上横放着一张炕桌,桌上有书籍茶具,靠东墙摆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枕。王夫人坐在西边下首,见黛玉来了,便让黛玉坐东边。黛玉意识到这是贾政的座位,看到挨着炕一排有三张椅子,就在椅子上坐了。王夫人反复多次拉黛玉上炕,黛玉才挨着王夫人坐了,还是没坐贾政的位子。

坐定之后,王夫人说:“你舅舅今天斋戒去了,以后再见吧。我今天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你三个姊妹都很好,以后你们在一起读书认字做针线活,或者一起玩耍,都能做到礼让。我最不放心一件事,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天到庙里还愿去了,还没回来,晚点你看到了就能明白。你以后不要理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招惹他的。”

黛玉经常听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这个表兄,是含着玉出生的,特别顽劣,极其厌恶读书,最喜欢在内院厮混,外祖母又对他极其溺爱,导致无人敢管。今天听见王夫人这样说,便知道说的就是这个表兄,于是笑着说:“舅母说的,就是含着玉出生的那个哥哥吗?我在家里也听母亲说过,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叫宝玉,虽然贪玩,但对姊妹们很好。何况我来了,只会和姊妹们相处,兄弟们是另外住的,哪有去招惹的道理?”

王夫人笑道:“你不清楚这里面的原因:他和别的兄弟不同,从小因老太太疼爱,是和姊妹们一起娇养的。如果姊妹们不理他,他倒还能安静不生事,哪怕是觉得没趣,也不过出去拿他的两个小厮出气。如果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高兴,就会生出好多事来。所以我嘱咐你别理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癫癫,你都不要相信他。”

黛玉听了,都答应了下来。

漫读君简评:

红楼真是要细读,不细读就会错过作者很多的巧妙设置。关于王夫人初见黛玉时的所言所行,一直以来广受读者的诟病:拉着黛玉坐贾政的位置,想让黛玉违礼逾矩,居心不良;一见面就要求黛玉远离宝玉,明显是讨厌黛玉。

只能说,这些读者也太能自我代入了,就像黛玉读西厢,读得移了性情,把自己代入为崔莺莺。

不过,也难怪读者会这样想,王夫人的做法确实有悖常理常情,非细读不能明了。

在写王夫人的言行之前,有一个细节值得我们注意:“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亦不在这正室,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

耳房是与正房相连的左右两旁的小房子,属于加盖的房子,进深、高度都偏小。

这就奇怪了,放着正房不住,却只住旁边的小房子,这是何道理?

我们知道,王夫人只是荣国府的二太太,是次子贾政的夫人。虽然是当家夫人,但在伦理上居次。

这个细节,说明了贾政王夫人夫妇的低调与守礼,也说明了当家非他们所愿。

从当家的角度来说,他们当仁不让可以住正房,但从伦理的角度,长兄长嫂住偏院,弟弟弟媳却心安理得住正房,这是逾矩之举。

所以,贾政王夫人宁愿让正房空着,屈居在矮小的耳房里。

如此守礼之人,怎么会做出对小黛玉无礼之事来?

那么,王夫人的做法又如何解释呢?

这就要和黛玉去拜见大舅舅贾赦对比着来看。

黛玉特意从贾母处出来,是来拜见两个舅舅的,不是来和舅母说私房话的。所以,她随邢夫人到了贾赦那里,和邢夫人所说的都是礼节性的场面话,双方都严格遵守礼仪规范。

到了贾政这里,王夫人将见贾政之事一语带过,却重点说宝玉,这就与拜见一事无关了。

本是极为守礼之人,却在这个应该按照礼仪台本走的时刻,私自换剧本,太不符合常理了。

越是不符合常理,越说明事情急切,所谓事急从权。

结合后文可知,黛玉被贾母安排与宝玉“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根本不是黛玉所想的“别院另室”。而且,宝玉一见黛玉,就做出哭着摔玉的事情来。这都被王夫人说中了,“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生出多少事来”。

知子莫若母,宝玉确实是个令人头疼的“混世魔王”,但因有贾母宠溺着,王夫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何况,从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可知,宝玉早已名声在外,这不得不令王夫人忧心忡忡。

现在,黛玉来了,王夫人能预见到她将被贾母安排与宝玉厮混在一起,这不但让宝玉更有条件“生出多少事来”,对黛玉的名声也不利。

所以,王夫人不得不抓住这个与黛玉独处的机会对她进行告诫,希望黛玉能主动与宝玉保持距离,才能避免后患。

这就能理解王夫人为什么一定要拉黛玉上炕。

如果只是说一些礼节性的场面话,就该分宾主来坐,王夫人坐炕上,黛玉坐椅子上。但是,现在王夫人想要和黛玉说体己话,私房话,要掏心掏肺,就必须要就近来坐。

情势急迫,王夫人不得不暂时抛开礼节,对初见面的黛玉吐肺腑之言,实在是因为身为慈母的她,已经深为宝玉所焦虑了。

这也间接批判了贾母的不明事理,只为一己之私,把宝玉宠得“无不敢管”,让王夫人焦虑得不按常理出牌了。

可惜黛玉太小,理解不了王夫人的焦虑,加上她定力不够,没有像她自己所说的“岂得去沾惹之理”,很快就摒弃了自我约束,成为和宝玉一样的“混世魔王”。

可叹王夫人的一番努力,终究还是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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