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门与青帮

张发财  

（注：图片由作者提供）

洪门的起源是一本糊涂账。乾隆五十三年捕获了台湾天地会（天地会亦称洪门）大统领严烟，审讯时提及洪门起源，一问三不知：“此教起于何年，我实不能知道。但听陈彪说，此教年代久远，从前有个朱姓、李姓同起的。朱姓叫朱鼎元，李姓实不知道名字……”

关于发源地，也不清楚。四月十四日，严烟供说：“闻起自川省。”政府当然要细查，将四川翻得翻天覆地，翻成了“川四”也没什么结果。四川总督李世杰实在找不出洪门根据地，八月壬辰上奏：“四川省到处查访，实无天地会之名。”

直到嘉庆十六年，广西东兰州（编辑注：今广西河池地区）知州董储办理洪门聚众结社案时，在主犯姚大羔的办公室里发现了一批秘密文件。其中一份后世称为“西鲁神话”的文件，算是给洪门起源一个交代。这份文件佶屈聱牙、错字连篇、晦涩难懂，原始文字如下：

“康熙年间，西鲁番作乱。康熙主挂起榜文，谁人征得西鲁番者，封得万代公侯。甘肃省有一位少林寺，内有总兵官挂起先锋，受了帅印。少林寺人等就领先锋，就去征西鲁番，不用一兵将，只得寺内一百二十八人，就与西鲁番交战对垒。西鲁番败走，死者不计其数。少林寺人打得胜鼓回朝。康熙主赏，寺内不受官职，仍归少林寺诵经说法修道。后来奸臣一时兴兵追赶，惨极。一十八人，走越四年，走至海石连天，长沙汉口。海水面上浮起一个白石香炉，重有五十二斤，香炉底有‘兴明绝泪’四字。众人就取一百锭香炉，当天盟誓。正剩师徒六人，与兄弟再集一百零七人。有一位小子亦来起义，共凑成一百零八人。甲寅年七月廿五日丑时聚集，当天结义，指洪为姓，插血拜盟，结为洪家。”

按此说法，洪门的起源是很悲凉的。这是雷锋扶老太太过马路，老太太咣当躺下讹人的故事。

当然也是个扯淡的故事。“西鲁神话”离奇怪异荒诞不经，没一个情节能跟历史印证，首先根本没有这个西鲁番。甘肃也从来没有过少林寺，不过甘肃缺水少土，光秃秃土地上矗个寺庙硬说是“少林”寺。勉强说得过去。但“不用一兵将，只得寺内一百二十八人，就与西鲁番交战对垒。西鲁番败走，死者不计其数。”就是扯淡了，128人以一当百杀得整个西鲁番人仰马翻？ 只有一种可能，这128人从横店影视基地来的。嗯，或者是城管。

出现越晚的文献，“西鲁”情节越荒诞。同光年间的西鲁版本就是一本飞行员日记，108人根本不在地面行走全都在飞。文本分析其故事，来源全部出自小说。揭榜征西出自《说唐》，白石香炉五虎上将出自《三国演义》，108将结义是《水浒》……洪门创始人不清楚，军师倒是很清楚，肯定是单田芳。

起源直到民国也没搞清楚。洪门中职位很高的“双花红棍”孙中山，在《孙文学说》提及洪门也是稀里糊涂：“洪门者，创设于明朝遗老，起于康熙时代。盖康熙以前，明朝之忠烈士，多欲力图恢复，誓不臣清，舍生赴义……”说着说着感动了，留下几滴晶莹的泪花后擦了擦眼睛，唠别的去了。

唯一收获是洪门的创始时间，按照“甲寅年七月廿五日”说法，洪门诞生于1674年8月26日。日子很有趣，262年后的这一天，音乐家任光写了一首歌叫《打回老家去》，更有趣的是1949年的8月26日，解放军真的攻占了甘肃兰州……本人专栏，专注跑题200年。

虽然起源扯淡，但事情闹得确实轰轰烈烈。风云200年，其分支组织白莲教、红灯照、红枪会、大刀会、小刀会、袍哥……仿佛白内障患者一样天天闹着要“返清复明”。最厉害的应该是洪门堂主袁静雪，几乎打入敌人内部，甚至打进敌人的被窝。她是袁世凯的女儿，溥仪选妃时的种子选手。可惜十进八时被淘汰了。

200年的发展，洪门的组织变得庞大，出现了管理漏洞。于是叛徒出现了。这是一次有组织的叛变。这次叛变导致一个新的帮派诞生——就是青帮。

青帮的叛变有点无奈，按照与青帮关系极为密切的杨方益先生在《漫谈清洪帮》说法，清朝皇室与政府以及八旗驻军的粮米必须取自南方。政府核算南米北调的运营成本后决定走水路——杭州到天津的运河。志在反清的洪门当然清楚这条运河是清政府的命脉所在。一旦发难全线响应，切断粮草危及京畿。于是派翁岩、钱坚、潘清三人在运河上建立组织发展会员，以借物流之名发展活动……写到这，才想通为什么快递物流公司个个都像粗蛮不讲理的黑社会，原来是源远流长的行业传统和企业文化。

“小小竹排江中游，洪兴罩我去战斗。”

当清政府意识到运河安全的重要性时，洪门组织已经渗透到全线的粮船上了。考虑到如果采取强硬手段可能会激起事端，于是将翁岩、钱坚、潘清请去喝茶晓以利害。政府当时大棒胡萝卜两手准备：听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不听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端枪瞄准毙了。翁钱潘三姓兄弟马上三姓家奴，叛变了。说除了身上的“刺青”听起来有点犯忌，像“刺杀清室”的缩写外，并无不轨行为。并且这个组织不是洪门而叫“安清帮”，安保清室的意思，铁血丹心忠贞爱国……

这是青帮起源一说，但据日本神学家加藤玄智考证：“青帮乃一自力宗教，别异于在理教之他力宗教，寻根究底，盖源于禅宗也。”按照这一说法，青帮与洪门没什么渊源，其前身是创始于明朝中期的罗教。证据也很多，其一罗教的创始人名字就叫罗清。其二罗教源自禅学实行禅宗制度是拜师入帮，会众是师徒相称……

青帮起源的争议至今没有定论。青洪两帮同为秘密结社组织。安全性决定内部资料不可能公开，其隐蔽性使得后世研究者眼前发黑。但青帮与洪门的组织构架有很大不同。洪门属于帮会性质的团体，青帮则倾向于行会，并且没有明确的政治态度和纲领性文件。所以表现形式也有很大不同。

青帮与洪门还有一点不同是辈分问题。

洪门的“西鲁神话”里108人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所以后世洪门弟子皆以兄弟互称，是横向关系。而青帮的关系不一样，清帮信罗教，会众是师徒相称，是纵向关系。因为师徒关系，所以有字辈。

青帮字辈流传最广的版本是：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论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礼，大通悟觉。但据青帮大字辈张镜湖所持有的《通草》来看，其版本与前面略有出入，为：罗祖真传，佛法玄妙，普门开放，万象依归，园明性理，大通悟觉，嘉律传宝。好笑的是，青帮字辈到清末用完了，找了洪门“白纸扇”秋瑾女士后续了24辈。

另一点差异是青帮“许充不许赖”——你可以不经过开香堂的程序而对外声称自己是清帮人，但出事后不能否认自己是清帮人。有点“为当年吹过的牛逼奋斗终身”的意思。就是这一点，使其组织迅猛发展。青出于洪，而胜于洪。远远超出了前身的规模。至民国，已经蔓延全国。洪门正相反“许赖不许充”，出事可以否认洪门身份——许赖不许充，我是临时工。

青红两帮的差异性大概就这两点。其共性无需赘言，都属地下组织。有趣的是这两个边缘组织总是给主流社会输送总统。蒋介石算青帮弟子。孙中山出身洪门……

地上地下的瓜葛和缠绵，剪不断理还乱……江湖与庙堂从来不是对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