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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作家||【母亲的酱坛】◆凌波

作者简介

毛晓玲,女,1969年生,笔名凌波,籍贯山东高密,高密市作家协会会员、高密市三贤文学社社员、潍坊市文学刊物《风筝都》签约作家。曾在省、市文学刊物发表文学作品。

  

 母亲的酱坛

今天孩子说,忽然想吃蒜酱了,这才蓦然想起母亲的酱坛!母亲去世的这一年半倏忽而逝,都不知怎么过的。记得她在世的时候,喜欢吃点儿酱就饭。最后中病的两三年,不太常吃了,但她喜欢吃饺子,包了饺子全家一起吃,这时候,就会篡一些蒜酱加入香菜叶,倒入少量醋,吃饺子时,将饺子搁蒜酱里蘸一下,有了蒜酱,孩子们往往会多吃几个。母亲不爱吃蒜,所以她只吃饺子。大酱她爱搁锅里烙烙吃,说烙的大酱就着干粮吃,越嚼越香。这样的记忆多半是早年时候,蔬菜匮乏时节,母亲用鳌子烙完单饼,总是会再烙几块老酱,烙的两面渐渐出现焦黄,香气满溢出来,熄火。我们长大一点儿,条件好些了,母亲也切点儿肉丁加白菜丁、葱姜炖一碗酱就面条吃,很对味。父亲尤其喜欢吃酱茄子,因此,母亲几乎每年冬天都制作大酱。青岛的二姨和二姨夫也都钟爱这一口,每年制作的酱团分给亲朋好友几个,自己家吃几个,酱坛里面每年还会剩下一两个,就这样,新压陈,陈压新,酱坛里就会攒下十几个酱团。

在我们这儿,做酱是特别郑重的事,通常都是选双月,十月或者腊月。如果十月没泡豆煮酱。那么没有任何人会起意冬至月煮酱。包括那些平时不太讲究的人家,这就是民间习俗的传承威力,它包涵的神秘使人保持敬畏。至于解释起来有什么说处,似乎也无从说起,就是图个吉利,有谁不指望日子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的呢?有谁家愿意去触霉头呢?

我们的童年,母亲有时也阴历十月煮酱。如果十月没来得及,就腊八节煮,那时煮熟捣碎的豆子里也掺几个地瓜,可能豆不够的缘故吧?后来就单纯煮黄豆了,父亲帮着她把煮熟的豆碾碎,碾豆的棒槌是姥爷做了特意碾豆子的。豆子碾成糊状,母亲像做馒头那样团起来,只不过酱团的高高的,“做大酱,出大将”,是民间对于儿孙寄予的厚望。我们的一个本家则认为,酱做的高,孩子长大高个!因此他家的酱是做的最高的。

酱做好后,把高粱杆儿的盖垫(有的地方叫盖帘)稀疏的铺上豆秸或麦秸,这是为了叫酱的底部透气,酱摆在盖垫上,端到储物间的通风处,让它自己去发生质变,隔些日子要去翻动一下,让它们均匀接受空气中的各种自然物质。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没有用盖垫,她把做好的酱摆放在一个红柳条编的大箢斗里,当然箢斗底部也是散放了一些麦秸草持空,由于没有多余的屋子存放,母亲就把它放在灶台的右手侧,那儿有个锅洞子,存煤的,上面用水泥板洞起来,与锅台持平,童年认为那儿就应该是母亲冬天丝酱的地方,如同左手上方的小洞,天经地义是放火柴的地儿一样。这是家给予童年的秩序感。母亲把箢斗放在那儿并不是置之不理了,过些日子她会察看它们。看看“丝”(发酵)的怎么样了?似乎是过了好久好久,连年都过了,瓢虫开始在窗台上爬的时候,儿童的我们快要忘掉它了,这时候黄橙橙的大高酱像抽屉里那枚旧年岁月里的铜钱,附着上时光的铜绿色,而且毛绒绒的,平时如果干粮长了这样的白毛,那就是瞎了,变质了,吃了人就会生病,肚子难受。但是酱变成这样子却是到了该噶酱的时候了,母亲和父亲说:“酱丝透了。”

这时节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母亲忙活起来,先将大酱从箢斗里拾出来,拿笤帚一个个清扫那些白毛和铜绿色的青烟,大酱的表面已经皲裂,像极寒的冬天,冻的大地裂口子。酱干了,切片的时候就得费点劲,常常都是父亲帮着将大酱切成片,母亲再掰碎。母亲说在乡村时,也可以拿到碾上去掐掐。这里没有碾,就自己切片、掰碎。之前母亲已经烧好一大锅花椒水,等待凉透。这是一个忙碌而郑重的时刻,父母亲都很专注的做着手里的活儿。过了许多年,母亲有一次无意中说起,外祖母要等一个“星圆全”的时刻,方可把切碎的豆片倒入凉透的花椒水中。至于“星圆全”究竟是什么时刻?母亲也没能弄明白。牢记着的是四斤豆子一斤盐的比例。有句古语叫:“省了盐,酸了酱”。所以酱必须是咸的才够味,没有冰箱的年代,也便于储存。

酱片和花椒水结合的过程,要往盛放它们的缸盆子上盖个盖垫,用一块竹板及时搅拌,要它俩充分融合,约摸半个月,它们在酱缸里再次发酵,起了一层白毛,同时抑制不住的酱香也散放出来,逗引起味蕾的冲动,这时用小勺子轻轻刮起那层白毛,可别扔掉它啊,用它炖鸡蛋吃别提多鲜美了!经历一个严冬的历练,遇着水的滋润,鲜酱又呈现出它活泼泼的暖色,挖几勺盛在碗里,用早春的嫩苦菜、芽葱以及新蒜苗蘸着就饭吃,感觉到的是岁月静好的安稳与踏实,似乎再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叫人满足。我们的老乡莫言先生曾在一首打油诗里这样赞美豆瓣酱:“韭菜炉包肥肉丁,白面烙饼卷大葱。再加一碗豆瓣酱,想不快乐都不中。”

所以说一碗豆瓣酱、一个酱团,闪着古老釉光的黑黝黝的酱坛就是离家游子的乡愁。我至今记得姥爷时常提起,1947年,他们弟兄仨和众多乡民逃难到青岛劈柴院,一领苇席立起来当避风的围墙,在那儿卖水维持生计。过了年,西北风还是那么刺骨,有一天,有个买酱的推着小车打这儿路过,吆喝:“贱卖高密好鲜酱唻——”,这一嗓子吆喝,让劈柴院的高密乡亲落下泪来,他们当即决定,不管家乡如何动荡,回家!这就是酱香的无上魅力,一碗豆瓣酱的召唤,其实就是浓郁的乡愁!

鲜酱要吃些日子,吃到清明节,擀饼卷鸡蛋是一种吃法,而大多数的人家,单饼卷大葱,均匀抹上一层鲜酱是最为普遍的吃法,尤其春耕时节,田间地头的那一双双粗砺的大手,晌午歇息的时候,人人都拤着单饼卷葱与大酱,吃的淋漓酣畅,禁不住爆出粗口夸赞好吃!

鲜酱如果还想继续吃,就拿个罐头瓶盛些出来存放。因为大酱不能总处在“青春年少”的新鲜时候,时光要酝酿它更厚重的气息,它吸纳活力最为旺盛的春阳,花椒水的气味慢慢完全融合到豆瓣中,一天十二时辰的微妙赋予,黄橙橙的鲜酱渐渐变成属于它自己独特的色泽,人们给颜色起名儿时,其中有一个就是“酱色”,酱色难画难描,只有你亲自把身心都放入这跨越一个新年的制作、观察与等待,才真正把酱色纳入脑海里,不需要记起,也不需要描摹,它就在那儿,在每一位动手操作全程的母亲心里。

水分恰当适宜团成酱蛋蛋的时候,母亲早就把酱坛刷洗干净,控水完全干燥,将制作好的圆圆的酱团一个个收藏在肚大口小的老坛子里,酱团的个数也是双数。三个月的光阴所酝酿的味道是敦厚芳醇的香气,沉淀着岁月的均匀和不慌不忙的细腻之美。去青岛走亲戚,拾出几个带着,或者表哥出差路过高密,过来看望他的小姨,母亲也会让他带几个回去。酱香是稳妥朴素的载体,连接起这世间最为原始本真的亲情。

父亲离世后的这几年,母亲都是让我亲自去集市上买农民的“笨”豆,她也用进口豆子煮过酱,结果经过各个环节、费一大顿事做出来的酱干呼邋遢,没油性,全废了。所以叫我上集的时候仔细辨认是不是本地黄豆。腊八煮酱,她也叫我全程参与,尤其煮熟豆子,趁热捣烂这个环节,一是因为她七十岁了,病体不支,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想教我学会各种手艺,自己方便。凡事参与操作了,才会记得。那一瞬一瞬的母女合作,在当时是多么平常,现在回忆起来,都变得弥足珍贵,我甚而记得豆煮熟时,母亲盛一小碗让我趁热吃的情景,四十多岁的女儿在母亲眼里还是那个四岁的儿童。古人总结“一亩地有个场,一百岁有个娘”的好处是颠扑不灭的真理。

 母亲离开了人世,哪里也寻她不着了,可她制作的大酱还封在老坛里,日久油滋的更为温润细腻,颜色更为厚重,口感更为醇香。酱香一直弥漫在我们的日子里,好似娘深沉的爱从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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