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苏步青俯身侧头，病床上的妻子苏米子呢喃：“死后我的骨灰一半送到日本，一半留在中国。”他用力握住女人的手，哑声说好。
“青，不要伤心，给我剥个橘子吧。”米子目光缱绻地看着丈夫。苏步青拿起橘子坐在床边，双手却不停颤抖。米子抬起手，想擦擦丈夫的眼角，却突然落下。“米子，今天天气真好呀！”苏步青摸着左胸自语，口袋里，是17岁米子的照片，一如他们初见的模样。那时的米子，还是东北帝国大学的校花才女，时常听自己的父亲松本教授，提起一个叫苏步青的中国留学生，科科第一。恰逢学校晚会，她正弹着古筝，抬眼却被人群中一位高瘦的年轻小伙吸引了。他目光灼灼，慌乱中，米子竟弹错了一个音，她暗自庆幸，还好没人发现。第一次见面，苏步青就夸赞她：“你的古筝弹得真好，让我想起了家乡。”随即又眨眨眼睛笑道：“你那天……是不是弹错了一个音？”1927年，苏步青名气大涨，还被日本媒体称作“东方领土上灿烂的数学明星”。然而，学校却起了流言蜚语，连米子曾经的追求者都跑来嚼舌根：“苏步青就是个中国乡巴佬，家里很穷的，你一个富家大小姐，别跟他了。”米子拒绝后扭头就走，却看到苏步青站在不远处。察觉到苏步青的气愤，米子刚要解释，却听他郑重开口：“我们结婚吧。”原来是他吃醋了。回到家的米子，偷偷笑起来，满床打滚。尽管父亲也受到流言的影响，反对两人结婚，但米子还是说：非苏步青不嫁。1年后，两人结婚了，米子选择专心当家庭主妇。平时苏步青会在家写论文，她怕打扰到他，于是，把古筝束之高阁，苏步青问起时，只说不爱弹了。转眼又两年，苏步青最近经常在家莫名叹气，米子很奇怪，她看着他也没吃两口的饭菜，决定好好跟他聊聊。苏步青眉头紧锁，这才说出困扰。原来，他想回中国建设一流的数学系，却又不想让米子从此远离家乡。这是一个多么热爱数学的青年啊。米子恋爱初就知道，他是为中国发展才学的数学，他侃侃而谈的样子，都是米子心动的时刻。她捂住了苏步青的嘴，盯着他说：“我爱你，你爱中国，所以我也爱中国，你在哪，我就在哪。”就这样，1931年，苏步青带着妻儿回到了中国，就职浙江大学。当时的浙大，工资都不一定能发出来，生活贫苦，两人却甘之如饴。吃不惯腐乳，苏步青便将外面的皮刮掉，撒上白糖，为她改善口味。日本有在家泡澡的习惯，苏步青又请人用铁桶做了个浴缸给她。帮着忙活的丈夫擦了擦汗，米子的内心涌出一股暖流，生活要是一直这样，也不错。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校方决定搬迁，隔几日，得到消息的日本人却动了歪脑筋。米子正独自在家，日本领事馆的人找上门来：“苏夫人，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赏脸去吃吃家乡的菜？”她一听就知道，他们这是想陷自己的丈夫于不义，当即面色一冷，掩门赶人：“我自嫁给苏君，已经吃惯中国菜了。”她虽是日本人，却扎根在这片土地，更是一位“中国妻”。然而，苏步青回来时，却带回了松本教授病危的消息，他皱着眉把电报递给米子：“要不你一个人回家看看父亲吧？”米子低头沉默，却还是给出了一样的回答：“你在哪，我就在哪。”她不想在危急的时刻丢下丈夫，自己心安理得地回国，她要陪着他！两人随后跟着学校安顿下来，米子一直守在丈夫的身边，共同养育着8个孩子，也从未回过日本。新中国成立后，米子第一批加入了中国国籍，改名苏松本，纪念原姓。1979年的一个周末，米子正在收拾碗筷，身上的衣服不小心被弄湿了，苏步青低头看看自己的新衣服，这才一阵恍惚，妻子的衣服，竟许久没有换新的。又想起上周，学生看到米子的书法夸赞她：“师母的字竟比老师好许多。”他的妻子，为他收起了古筝，放下了才华，而他今天才想起，米子已经43年没有回过家乡了。“米子，我带你回日本看看吧。”苏步青揽过米子手中的活。米子怔在原地，红了眼眶，哪里有人能这么久不想家呢。不久之后，米子病了，苏步青每天都会守在病房，剥她最爱的橘子。整整4年，米子依旧离开了他。儿女成才，子孙满堂，2002年，苏步青百岁生日，他笑着吹了蜡烛，任由子孙们玩闹。回到房间，他摸了摸墙上的古筝，呢喃着：“可你不在啊……”接着提笔写下：人去瑶池竟渺然，空斋长夜思绵绵。一生难得相依侣，百岁原无永聚筵。小倾觉得，被坚定选择的感情实在是让人动容，珍惜现在，多看看枕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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