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是深井,现实是江湖。
进来了想出去,出去了又想回来。
朋友是研究生,在机关单位里呆了8年。
刚参加的工作那会儿,他被分到了行政处,离领导最近,照常理说这是单位对他身份的特殊照顾。工作比较清闲,平时也就处理处理文件。
但是我这位朋友天生眼里就揉不得沙子,有个因为当地企业排污而得了癌症的乡民来厅里要钱治病,他一心软就引了进来。
后来厅里给了200块钱,他听了之后觉得不可思议向厅长反应了情况。厅长刚开始还好言好语,最后被朋友烦得说了:“要是每个人都来厅里要钱,谁给得起,那200块是我批的!”朋友当时就傻了眼,悻悻的退了出去。
还有一次厅里开会,厅长要大家提提意见。
朋友提出厅里养那么多车太过浪费,一辆车一个月的花销就好几万,还不如拿这个钱给百姓治病。
厅长当场没说什么,隔了一个周朋友就被调到县城卫生处。
朋友不明白,他一番好心怎么就干了坏事。
直到后来,有位老科员告诉他:“看任何事都不能以所谓的公正来看待,每个人处理问题都是带着自己的利益观念的,如果你把握不准最高领导的意思,就沉默一些。”
”就像这个车的事一样,厅里那么多领导,谁没有一辆专车谁心里就会不舒服。”
经过这件事后,朋友变得沉默了许多,不再那么高调的提意见,但是也打定主意不去猜测领导的意图。
他当时跟我说,不管是处里还是县城都有一些极尽心思揣度领导意图的人,他说他们就像是少了一条尾巴的狗,如果有条尾巴能让他们摇一摇,那么脸上阿谀奉承的神态会少不少。
他说他尽量不表达自己的意见,要表达都要表达自己心中的意见。
直到有一次开会,处长让大家表达对处里工作的意见。朋友知道处里有时欺上瞒下,干了不少搜刮油水的事。
但是每一个人都说处里情况一片大好,是当地所有县城里最优秀的处,也是在处长的带领下才能有这么好的情况。最后让朋友发言,他看着大家“期待”的眼光,也说了一些昧着良心的话。
后来的那几年,他说坚持自己很难,说了不少昧良心的言语,但是他并不觉得悲哀,因为周边的人已经习以为常,大家都是这样,所以也就心知肚明的逢场作戏罢了。
那还是在这位朋友“开窍”的那天之前。
朋友的儿子被开水不小心烫伤了,一条腿摸都不能摸,一碰就掉皮。他要车送去医院,但是位置偏僻,打不到车。
他着急忙慌对处里的司机要车,结果处里告诉他那是处长的车,不能给他用。
当时他就跪了下来,两条腿不停的重复着弯曲、伸直、弯曲、伸直的动作。
好不容易赶到医院之后,又要排队挂号,又要好医生。
医院哪里肯管他这样的小市民,于是他又重复起了将腿弯曲、伸直、弯曲、伸直的动作。
包括他的房子,生了孩子之后还住在单位里的一室一厅,两夫妻加上孩子还有来照顾孩子的丈母娘,挤得不可开交。
可处里一有空房都得先紧着领导,即使他跑断了腿可得不到两室一厅的房。
后来,他想通了。
坚持一件事情也得有意义才行,人就这么一辈子,精神上不屈服,现实里有的是让自己屈服的办法。
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同流合污”。除了自怨自艾以外,就只剩下被现实摧残的伤痕,当老了再翻开来看,只会感叹人的这一辈子就这样被自己“坚持”掉了。
最后,他终于“上道”了。
那次我和他吃完饭后,他掏心掏肺的告诉我,以他这么些年的经验,就总结出这么几句:
任何人做事都没有绝对的公正,所谓的公正都是他们带着自己利益的眼光看出来的;
不要为了赌一口气而放弃某些东西,事实证明,与人生赌气最后受伤的都是自己;
你的位置决定你该干的事情,该想的事,而不是由你的头脑决定,所以有时候你不得不说一些违心的话,连沉默的权力的都没有;
坚持,要有意义才坚持,否则不仅会误了一生,连带着你的亲人都会受到伤害;
不要想着你的权力有多大,再大的权力都是产生于游戏规则之中,都得遵守一些甚至毫无益处的规则;
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最后,我的这位朋友的经历被写成了书,还获了奖。
他叫池大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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