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小儿为少阳之体
安 效 先
(中国中医研究院西苑医院儿科)
提要 本文根据小儿生长发育速度快,机体的生理功能和物质基础都处于稚弱的状态,好似初春阳气方生,弱而未壮,但生气蓬勃的特点,类比为“少阳之体”。认为这种认识较之以往的“稚阳”说或“稚阴稚阳”说更为全面,在理论上和临床上都有实际意义。
祖国医学对于小儿体质特点历来有着不同的认识。其中影响较大的有两种学说, 即“纯阳”说与“稚阴稚阳”说。这两种学说在解释小儿体质特点方面都有一定道理,对于认识小儿生理、病理特点,指导小儿防病保健及临床治疗也都曾起过一定的积极作用。然而不可讳言,这两种学说都存在片面性,并不能全面合理的解释小儿体质特点。因此很有必要寻求符合小儿体质特点的理论,以期更好地指导小儿防病保健。
本文试就小儿“为少阳之体”,或“体属少阳”这一问题,作一简要讨论。
一、少阳之体的含义
用“少阳”来解释小儿的体质特点首见于近代名医张锡纯。他在《医学衷中参西录》中说“盖小儿虽为少阳之体,而少阳实为稚阳”。对小儿体质特点提出了新的见解。他虽未能对“少阳”之体的含义作出圆满的解释,但却为寻求新的理论开拓了一条途径。他所说的“少阳”实为“稚阳”只是少阳之体含义的一个方面。诚如王冰所说:“阳气未大,故曰少阳”。《伤寒论阶梯》也说:“少者有微少之意”。即是说,小儿初生犹如草木方萌之嫩芽,机体内部各种生理功能(阳气)及其物质基础(阴精)都处于稚弱的状态。而少阳之体的另一重要含义, 即在于整个小儿时期无论是在形体上或在功能上都处于快速生长发育阶段,年龄愈小其生长发育速度也就愈快。这种特点在人的一生中好似自然界的春天,万物争荣,生机盎然,洋溢着蓬蓬勃勃、欣欣向荣的气象。吴鞠通所说的“小儿春气也,东方也”正是指此而言。
可见,小儿体为少阳之说既反映出小儿“五脏六腑成而未全”、“全而未壮”,各种生理功能都较嫩弱的一面,又反映出小儿生机蓬勃发育迅速的另一方面。这样就比较全面地抓住了小儿的体质特点,较之“纯阳”说与“稚阴稚阳”说更能说明问题,更符合实际。
二、“少阳”说概括了“纯阳”说与“稚阴稚阳”说
如上所述,“少阳”说之所以更为符合小儿的体质特点,是因其运用中医的理论采用形象的类比,正确地揭示了小儿生长发育整个阶段中生理变化的内在规律,并且概括了“纯阳”说与“稚阴稚阳”说。
“纯阳”说首见于《颅囟经》:“凡孩子三岁以下,呼为纯阳,元气未散。”纯阳的本义,起源于我国古代道家的阴阳学说。道家认为,“分阴未尽则不仙,分阳未尽则不死,“阳为生之本,阴实死之基”(《景岳全书》)。道家的阴阳与祖国医学的阴阳学说在含义上有明显的区别。故吴鞠通指出“古称小儿纯阳,此丹灶家言,谓其未曾破身耳”。这种用道家有阳无阴的思想来说明小儿的体质特点,解释小儿生理变化的规律,显然是不妥当的。尽管后世医家对“纯阳”的含义从各种不同的角度进行了解释,有认为阳盛阴微者,有认为阳气细弱者,有认为生机蓬勃而阴精相对不足者等等,见仁见智、迥然相异,始终得不出圆满的结论。这些在认识上大相径庭的现象,就反映了“纯阳”说在概念上的欠缺。退而言之,把小儿体质说成“纯阳”,以致引伸为“有阳无阴”或“阳盛阴微”也是不切合实际的。祖国医学认为,“独阳不生,孤阴不长”、“阴阳离决,精气乃绝”、“阳予之正,阴为之主”都说明了阴阳互根的关系,指出了有阳气才能生长,有阴气才能成形的道理。若小儿果真无阴,则独阳何以能生能长?因此,“纯阳”说就其本义而论,是与祖国医学的阴阳学说也是相抵触的。当然,后世著作中对此有不同发挥,其中也有合理的成份,但也可以用“少阳说”加以概括。
“稚阴稚阳”说为清代吴鞠通在《解儿难·俗传儿科为纯阳辨》中提出的。他说:“小儿稚阳未充,稚阴来长”。明确指出小儿体质为“稚阴稚阳”,创立了“稚阴稚阳”学说。这种认识,对于解释小儿脏腑娇嫩、气血未充,各脏腑功能活动均处于稚嫩状态这一特点来说是有其积极意义的,也是正确的。但这仅只解释了小儿体质特点的一个方面。而生机蓬勃、发育迅速这一特点正是小儿与成年人显著区别之所在, 它更能反映小儿体质的特殊性。“稚阴稚阳”说恰恰不能对此重要问题作出明确的解释,从而使其不可避免地产生一定的局限性,影响了它对临床的指导意义。
“少阳”说含义之一即是说阳气微少、功能嫩弱,这与“稚阳”有相同的意义。从字面看来虽未对“阴”作任何解释,但根据阴阳学说的理论则可清楚地知道阴阳是互根的,阳为阴之使,阴为阳之基,阴是阳的内在基础,阳则是阴存在的外在表现。正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所说:“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二者之间相互资生、相互为用。勿庸置疑,阳气微少、功能微弱的本身就暗含着作为其基础的阴精物质肯定是不充足的。含义之二、少阳主春,生发活泼,表现出旺盛的生机,与小儿生机蓬勃有如旭日东升、草木方萌的生理特点颇相吻合。因此可以说,“少阳”说的概念也包含了“稚阴稚阳”说。
三、少阳学说符合小儿生理病理特点
古代医家在长期的医疗实践中将小儿脏腑的特点集中地概括为“肝常有余”、“脾常不足”、“心常有余”、“肺常不足”、“肾常虚”。这些概念的本身包含着生理与病理两方面的内容,与小儿体质密切相关。
小儿脏腑的“不足”、是其“五脏六腑,成而未全”、“全而未壮”的具体体现。表明脏腑器官的形态结构与功能活动的不完善性。正如元代危亦林说:“小儿脏腑脆嫩,皮骨软弱,气血未盛,经络如丝”(《世医得效方》)。因此,小儿从出生至成人始终贯穿着生长发育这一规律, 愈是幼小, 生长发育愈快。这种蓬勃的生机, 迅速地生长发育, 如同春季少阳之气孕育着强大的生命力。
小儿脏腑之“有余”则是病理特点的概括。由于小儿脏腑之“不足”,抗病能力较弱,构成“发病容易,变化迅速”的基础,外则易为六淫所侵, 内则易为乳食所伤。故吴鞠通说: “脏腑薄,蕃篱疏,易于传变。肌肤嫩,神气怯,易于感触”。一旦患病又“易虚易实”、“易寒易热”。而易实易热与易虚易寒这两种不同的病理表现又正是为其少阳之体所决定的。少阳属火,与厥阴风木相为表里,故不论外感内伤皆易化热化火, 形成正盛邪实之证,出现壮热不退,甚则引动肝风,发生昏迷惊搐。故儿科疾病以热证实证多为特点。另一方面,既为少阳则抗病能力(阳气)及物质基础(阴精)又属薄弱,极易为邪所伤,出现“精气夺则虚”的局面,使病证很快转化为虚证寒证。这种情况在临床亦并非少见。然而,小儿活力充沛、反应敏捷,只要得到正确的治疗,又“易趋康复”。诚如张景岳所言:“其脏气清灵,随拔随应,但能确得其本而撮取之,则一药可愈。”也反应出少阳之体生机旺盛容易康复的特点。
四、少阳学说对儿科临床的指导意义
在儿科临床治疗上历来就有两种不同的见解。尊崇“纯阳”说者认为小儿为阳盛之体,犹如一团火,所患病证以阳热居多。如刘完素说:“大概小儿病者纯阳,热多冷少也。”叶天士说:“襁褓小儿,体属纯阳,所患热病最多”。因此,临证治病力主清凉,用药多为苦寒之品。反对或畏用温热药物,以免除热毒之药,留毒在内,久必生变情况的发生。而对“纯阳”说持有异议者,则认为小儿之病以虚证寒证多见。如陈士铎说:“小儿之病,虚者十之九,实者十之一。”张景岳说:“大都小儿病证,虚寒者多。”清代儿科医家陈复正更明确提出:“幼科论证,悉以阳有余阴不足立论,乖误相承,流祸千古,后人误以婴儿为一团阳火,肆用寒凉,伤脾败胃。”反对恣投苦寒,强调扶阳抑阴,用药多偏于温补。“稚阴稚阳”论者,谓小儿阴阳均稚嫩,临证用药既反对寒凉,亦不主张温补,倡导“存阴”,但仍然属于补益一类。
不难看出,不论是力主寒凉者,强调温补者,抑或提倡护阴者,虽都有其一定的道理,但因各立门户,固执己见,都不免失之于偏。在指导临床方面均有一定的局限性。
少阳说既承认小儿机体嫩弱易损的一面,同时又看到其生机旺盛易于康复的一面,因而指导临床较前两种认识更为全面。小儿患病,在发病之初多见实证热证,治疗应以祛邪为主,选用苦寒之品以清热解毒,俾邪去正安,达祛邪扶正之目的。以外感发热为例,若单用解表宣散之剂,一药而汗出热退,移时汗收热复。只有在解表药中佐以苦寒清热之品方能收表解热清之功。若一味解表宣散,则徒致汗出伤阴,反使变证丛生,此已为大量临床实践所证明。足见苦寒清热之品在儿科病证治疗上的重要性。若执苦寒能“败胃伤阳”,视寒凉药为鸩毒,弃良药而不用,则会贻误病机。反之,又不可专执“纯阳”而一味苦寒,如此非但能化燥伤阴,且可损伤脾胃。对于疾病后期表现出的寒证虚证,应以扶正为主,或温阳益气,或维护阴津,扶正祛邪,畏用或反对温阳益气、甘寒育阴的作法皆会铸成大错。但也不可专执小儿“稚阴稚阳”而滥用补养,以免发生“久而增气,物化之常,气增而久,夭之由也”的弊端。应该认识到,“易实易虚”与“易寒易热’是疾病在发生发展过程中的不同阶段所表现出的不同反应,是由小儿少阳之体所决定的。临证时应根据病情特点,运用辨证论治的方法,准确地把握病机,合理遣方用药,当用则用,中病即止,知常达变,灵活运用。不可专执一家之言, 固守一法一方,胶柱鼓瑟,以偏概全。
总之,小儿“为少阳之体”说,能较为全面地反映小儿体质特点,并能有效地指导临床,因此在中医儿科学上有着重要的价值。本文明确提出这一观点,愿做为引玉之砖,与同道们共同研讨。
(收稿日期1986年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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