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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十二时辰:从张小敬到龙波,细说府兵制与募兵制的演变

最近,《长安十二时辰》这部剧火了,无论是其紧张刺激的剧情,还是精美考究的细节处理,无不在撩拨着我们的心弦。更令人感到惊艳的是,虽然只是在描述一天之内发生的故事,却从不同的角度呈现出大唐王朝的方方面面,比如风土人情、饮食文化、政治制度等,让人们可以透过荧幕近距离感受大唐之美,盛唐下的繁荣,也能感受到唐朝的盛衰荣辱。

从文学的角度来说,若想看懂一部书或一部剧,需要把握典型环境、典型人物,以及在典型环境下塑造的典型人物。这种人物代表着那个时期的一类人,一种制度,甚至隐藏着诸多历史因素。普遍来说,作者希望通过这种刻意塑造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于那段时期的看法。

剧中主人公张小敬,就是在典型环境下塑造的典型形象,他本为农民出身,后因府兵制的要求而参加战争,并且在残酷的战争中活了下来,退伍成为了不良帅,又因闻队之死,怒杀长官与豪强,进而获不赦之罪。

在他的身上,存在着多种属性,其中较为突出的是自由农与府兵属性,这两种属性相互叠加之后,即为唐朝府兵制的完整呈现,兵农合一。

再说剧中的阴谋者龙波(萧规),他曾与张小敬是同袍兄弟,则他原本的属性同样是府兵,但后来为了死去的同袍兄弟报仇并讨回公道,变为单纯为自己的兵卒,将国家利益放在个人利益之后。从广义上说,这代表着唐朝因历史多方面因素,府兵制在向募兵制转型,龙波所呈现的是二者过渡期间,所激生的形象。

从整部剧的背景设定来看,是处于唐玄宗执政中晚期,唐王朝由盛转衰的过渡时期,再结合两个人物形象的设定与塑造,小编窃以为,作者希望可以通过这个故事,表达唐王朝衰落的主要原因——均田制的崩溃与府兵制的废除。

许鹤子

均田制与府兵制其实是"兄弟关系"

均田制与府兵制仿佛是一对孪生兄弟,又仿佛是支撑着大唐王朝的两根支柱。

府兵制,最早为南北朝时期西魏君主宇文泰创立,起初以六镇鲜卑人为骨干,收编豪强乡勇,进而建立起一套军队管理系统。其管理方式相对原始,是一种以部落形式进行管理的,主将必为鲜卑人,其军士皆以主将姓氏为自身姓氏。这种管理方式,不但可以增强上下的凝聚力,加固中央集权,而且可以平息当时鲜卑士兵中的反汉化情绪。府兵制规定,凡为府兵者,不列户籍,不纳赋役,将兵与民在根本上彻底分离。

其后宇文泰之子宇文觉废魏建周,史称"北周"。随着汉化的不断深入以及鲜卑将士的牺牲,宇文觉进行了再次变革,大量引入了汉族人作为兵士,无形间冲淡了军队中的少数民族色彩。

宇文觉死后,身为外戚的杨坚,趁机发难,废帝自立,夺取了政权,灭了陈国,统一南北,建立隋朝,其府兵制度也被沿用过来。后李渊从隋炀帝杨广(杨坚之子)手中夺取了天下,建立大唐王朝。唐朝在各种建制方面,是沿袭隋朝并加以变化的,如府兵制就被唐朝保留了下来并重新建立起来,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在招募兵士时,不再强调少数民族与汉人之分,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民族大融合。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府兵制征兵原则的调整。正如《后魏书》云:"籍民之有才力者为府兵。"这句话的意思是唐朝在征召府兵之时,采取的是择优录取的方式,充分考虑到家庭的情况,比如是否多子,是否具有一定经济基础。因为如果成为府兵,是存在牺牲的可能的,政府不愿见到因战争而直接影响生产,乃至令土地荒芜的情况出现。

张小敬

为了使府兵制顺利推行下去,在均田制的落实上也必须贯彻实施。均田制,顾名思义就是平均分配田地,然而理想是好的,现实却不尽如人意。在唐朝建立之初,李渊、李世民就大力推行均田制,将田地分配给普通农民,但田地的质量却有待商榷。李世民作为统治阶级,其所分配的田地更多的是荒地,与其说是分配给农民,倒不如说是让农民帮助国家进行土地开发,而至于肥沃的土地,更多掌握在勋贵手中,这已然造成了严重失衡。

然而,中国老百姓是世界上最老实与勤劳的百姓。土地到手之后,虽为荒地,但历经一两代人的努力,也将其变为了可以自给自足的田地,于是在唐朝,尤其是其鼎盛时期,涌现出许许多多的自由小农,对上他们可以承担国家的税赋,对下可以温饱,如赶上丰年,还可有些结余,正是这些自由小农的潜在贡献,才使得大唐呈现出兴盛气象,也正是他们,才让国家的府兵制可以顺利实施,可以按照要求征召士兵,成为国家军队的预备役。

因为唐朝府兵来源于农民,故而其在体制上不同于北周、隋朝,而是采取了"兵农合一"制。即士兵与农民之间,已不再区分。他们在农忙时需要耕地劳作,农闲时进行军事操练,并且要按时服役,随时接受征发。征发一般分为两种情况,一为番上,一为戍防。番上,即为轮番到京城宿卫;戍防,即为到边关行驶守卫之责。剧中张小敬所在的第八团,则为接到上峰命令,到边关戍守、刺探敌情。

管理方面,从民间征召来的士兵,统一由各地方的折冲府管理,折冲府为府兵制的基本单位,各州县根据自身情况设置一个或多个折冲府,折冲府的长官为折冲都尉,都尉之下,还有团、旅、队、火等级别建制。根据规定,团为200人,所以剧中第八团的人数设定,是完全符合建制要求的。各地的折冲府由京都十二卫与东宫六率统一管辖,其中东宫六率为次要部门。剧中的旅贲军,从管辖关系来说,受到东宫六率节制,所以剧中才有“太子借旅贲军给李必”一说。

但这种说法只是便于理解,并不准确,旅贲军并非太子私兵。京都十二卫也好,东宫六率也罢,他们所谓的"管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统兵,领兵作战。按照唐朝领兵制度,每遇战争则由统治者临时委派,而京都十二卫与东宫六率这两个机构,只是管理兵籍、兵源征发等日常工作。待作战结束后,将归于朝,兵散于府,以免出现骄兵悍将的情况。

府兵制的灭亡,募兵制的崛起

不幸的是,这种管控兵将,防止割据的手段,随着均田制的破坏,彻底走向末路。

正如剧中,张小敬杀人获罪的原因,为战友老闻报仇。老闻之死,正是当时社会尖锐矛盾的一个缩影,贵族、豪强肆意侵吞农民土地。在唐律中,虽有规定,土地不可随意买卖,并且对每个人所能持有的土地面积、数量做了严格限制,可是并没有真正实施起来,到了玄宗时期,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官府已无能为力。土地大量兼并,使得自由小农呈现出锐减的情况,很多农民因为失去了土地,变为了流民、佃民、雇工等,有的甚至为了逃避赋役,背井离乡。那么关于选取府兵的择优原则就已难以为继下去,整个大唐顿时出现了兵员短缺的情况。

均田制的破坏是其中一个方面,其他的制约因素是士兵的身份低下,得不到相应的尊重;战事频发,兵员补给不上。

随着府兵制的不断恶化,用以番上(护卫京畿,府兵的任务之一)的士兵严重不足,玄宗随之从民间招募精壮,担任宿卫任务,名为"长从宿卫"。同时,在边疆防御方面,也召集精壮,以守卫边关重镇,名为"长安健儿"。这两件事被视为募兵制出现并建立的开端。

这时,以征发府兵的方式戍守边关或是拱卫京畿的情况,已一去不复返了。府兵制与募兵制从本质上说,最大的不同是,府兵制更多强调的是理想、责任、义务,虽然府兵在服役期间,可以免个人之税赋徭役,可以有机会建功立业,谋求上升之路,但这种个人利益是相对微小的,是位于国家利益之后的;而募兵制更多强调的是自身的发展、利益的获取,如长安健儿,凡成为长安健儿者,官府准其携带家眷,并且给予田地、房屋。

在剧中的张小敬是一个念旧、富有责任心、勇于追求崇高理想的青年,他可以为了那份守护之责,不辞辛苦,不避危难,无数次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而龙波(萧规),自西域作战之后,他的理想已然转变,变为了为自己(自己的兄弟)活。这无所谓对错,只是选择的问题,也是他们二人所处时代与所临境遇直接或间接造成的。

募兵制的危害

龙波(萧规)

募兵制代替府兵制,是历史发展的一种必然结果,但也是唐王朝的无奈之举。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有通过以利募之的方式,才能面对各方节度使日益猖獗的叛乱行为。然而,这种方式对于唐王朝来说,只是饮鸩止渴。

众所周知,大唐由盛而衰,始于安史之乱。安史之乱的起因相对复杂,在这里不做过多展开说明,单从结果来看,安禄山的反叛行为只是唐朝各种社会矛盾激化的一个产物,他的短暂胜利,让统治阶级和大众百姓从纸醉金迷的幻象中彻底清醒了过来,无论是否承认,大唐八方来朝的盛景已经一去不返了。

那么在这样一个标志性事件之中,募兵制又起到什么作用和影响呢?

随着四方不宁,夷狄为患,唐朝将兵力更多集中于边防军事重镇,刚才我们所说的长征健儿多为戍守于此。此时,大唐军事布局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变,原先的外轻内重的布局,变为了外重内轻,原先的雄踞关中,俯瞰天下的战略布局彻底转变了。

这些长征健儿本因利而聚,自然对于利益方面高度看重,因此在统兵方面,将领更多注重粮饷的发放,士兵则为其卖命,原先府兵制时期,将归于朝,兵散于府的情况,也就此湮没。全军上下唯将军之命是从(当然首先要支付起粮饷),加之其统辖位置相距中央枢纽较远,中央无暇顾及,很快形成了不同的割据势力,尾大不掉。自安史之乱开始,大唐始终处于剿灭节度使的困局之中。因此,募兵制在唐朝中后期,成为了社会动荡的因素之一。此外,这种割据势力内部也并不牢靠、稳固,如果将领待下不好,则随时会发生部下的反叛行为,以此引发社会深度动乱。

综上所述,从府兵制到募兵制的演变与彻底转化,是中国古代军事制度的一次巨变,由此产生了最早期的职业军人。募兵制虽在特定的时期内,引发并加剧了社会动乱,但意义依然是积极的,影响是深远的。对于募兵制的改善,除制度本身上的调整之外,更多的还应结合地方行政管控制度,更为合理公平的税赋制度。安史之乱后,唐朝推行了两税制,试图取代均田制及其相关税赋制度,虽在初期取得了一定效果,但由于贵族阶级、豪强等征地问题始终未得到控制,行使征税的官吏在执行方面存在偏差,致使此制度中道崩殂,唐王朝也随之再次滑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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