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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也不当俘虏”——张日清将军忆在皖南事变中

张日清将军

野火烧不尽——皖南事变回忆录

张日清

阴 谋

十七年以前,正当民族危机最严重的时候,消极抗战的蒋介石却在皖南一手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每当回忆起这件事,我心里就涌起无限悲痛和仇恨。

一九四一年一月,我皖南新四军奉命北上,到日寇后方开展游击战争。四号,部队由军部所在地云岭出发,五号黎明行进到新潭镇的时候,突然遭遇到国民党军队的伏击——蒋介石在这里打响了反共反人民的第一枪!当时我在新三团任参谋长,我们这个团是整个部队的前卫团。枪一响,我立即带领一个营占领了左边的山头。为了自卫,我们被迫向敌人还击,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因情况发生变化,部队撤出战斗。

最初我军打算走繁昌、铜陵渡江的,可是早在我军出发前,蒋介石便用电台日夜广播我军要北上抗日的消息,并且在繁昌、铜陵沿江地区张贴“欢送新四军渡江”的标语,这就等于直接向日本鬼子下通知。日木鬼子得到“通知”后,立即把长江封锁起来,所有大小渡口的船只全被烧毁,江心里每隔五里布下一艘舰艇,岸上十步一哨、五步一岗。蒋介石想借日本的刀来把我们杀掉。在这种情况下,我军不得不改道走郎溪、广德,经苏南而渡江的新路线。可是,蒋介石在我军行动之前,就秘密地调集数倍于我的部队,部署在我们必经之路上,企图把我们这几千坚持抗日的新四军全部消灭。他的用心是多么毒辣,他的手段是多么卑鄙!

皖南新四军分左、中、右行营队开进,新三团和老三团为中路行营队,直接掩护着军部机关。我军和敌人在新潭山上打了一整天,当天晚上因我军行动路线改变,我带的一个营奉命撤出阵地,向风村方向行进。

六号傍晚,我在路上碰见了叶挺军长。他站着,穿着个皮夹克,背着望远镜和照相机。他两眉紧锁,正在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看样子情况很紧张。见到我,他问:

“你是哪个部队的,带有多少人?”

我回答了他。他用手指着左边方向说:

“风村有敌人,我们后面也有敌人,部队不能前进了。你迅速将部队拉上山,只准进不准退,坚决把敌人打下去。”

我接受任务后,立即把部队拉上山。挨傍晚时分,我们又和敌人接上了火。我把几个连长召集在一起,对他们说:

“坚决守住阵地。我们后面就是军部,不能让军部遭受损失,无论如何要把敌人挡住!”

在山上和敌人相持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们打垮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冲锋,捉到几个俘虏。从俘虏口中才了解山下的敌人是一一四师。情势很严重:敌人是一个师,而我们只一个营,地形不熟,战士们一天没吃饭,下面就是军部,万一受到损失怎么办?我带的这个营又和团部失掉联系,整个情况不了解,究竟怎么个打法,心里没有底。下午三点,我下山请示任务,没想到又见到了叶军长。

他在村头上一间小瓦房里。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军参谋处长张元寿同志蹲在屋角,正在烧文件。叶军长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比第一次见面时更沉闷。他见我进来便站住,问我前面情况。我一一向他作了报告。他说:

“你告诉同志们,再坚持几个钟头,我调特务团在黄昏前接你们的防。今晚向江边突围,部队换下后要好好休息。快回去吧,一定要把阵地坚守住。”

七号傍晚,特务团就上来接防。我们撤在军部后面的一块草坪上便动手轻装,准备晚上突围。

激战三昼夜

十号晚上,部队行进到东流山附近,忽然得到情报:五十二师正从泾县方面向我迎面压过来了。部队立刻作战斗准备。我带的一个营已和团部会合,这时全团部队立即进入阵地,连夜构筑工事,准备迎敌。

第二天一清早,就看见山下面大路上出现了三四十个穿着便衣的人,为首的打着一面白旗,他们正向我军阵地接近,一面走一面摇着手中的白旗喊道:

“不要打枪,不要打枪,我们是来投降的,我们是来投降的……”

我心想:投降为什么穿便衣?一定是五十二师耍的鬼把戏。我立刻命令把机枪架起来,准备战斗。果然不出所料,就在这一队自称投降队伍的后面,五十二师的前卫部队正在迅速地向左右展开,并向我军阵地迫近。这队摇白旗的敌兵走到距我军阵地三四百米的时候,就朝我们开起火来。早已有准备的我军战士们,立即迎头给予痛击。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战斗打响以后,我们才知道国民党一一四师、新七师已从我们后面和左方,向我们合拢包围过来。一O八师也从宣城方面日夜兼程地向这儿赶。无耻的强盗竟集中了七个整师、近八万人的兵力,来对付我们这几千人(我们这几千人中实际战斗力只有一半),他们想把我们消灭在这方圆不到几十里的山区。

敌人凭着绝对优势的兵力和火器,连续发起了疯狂的冲锋,但都被我们打退了。战士们的仇气越打越大,边打边骂:“你们为什么不打鬼子却来打我们?”“我们抗战犯了什么罪?”敌人一分钟也不停歇地朝我军阵地前沿和纵深轰击,每隔几步远的地上就有一发炮弹爆炸,子弹像暴雨似地打过来。山上有的树木被炮弹拦腰砍断,几乎每一分钟都有我们同志负伤或牺牲,著名的音乐家任光(《渔光曲》的作者)夫妇就在敌人的炮弹下壮烈牺牲了。战斗进行得十分残酷,我方伤亡非常惨重。但是敌人也没占着便宜,在我们阵地前面大片大片地留下敌人的尸首。

战斗从十一号早上一直打到十三号早晨,敌人未能前进一步,我们始终守住了阵地。在这激战的三昼夜中,我们没有吃什么饭,肚子饿了从米袋倒一把生米嚼嚼,或者在战死的马身上割下一块肉来,胡乱烤烤,囵囫吞下肚。饥寒困苦,流血牺牲阻挡不了我军复仇的决心,每个人的眼睛都是血红的,我们只有一种语言,那就是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同志所讲的话:“有一百发子弹,用九十九发打敌人,在必要的时候留下一发打自己!”

我们就靠这庄严的誓言,一分钟一分钟地坚持着。战斗到下午,敌人见强攻不下,便对我们进行了残酷的火攻。满山遍野燃起了熊熊大火,我军周围几十里路都被漫天的大火团团包围住了。冬天山上的茅草树木是最容易烧着的,火乘风势越烧越旺,就象汹涌的海潮一样,迅速向我们逼近。山下面一片连一片的毛竹林和树林被火烧着了,数丈高的火头冲向天空,半边天都被染得通红。野兔、麂子、獐子从着火的树林中嗥叫着四处奔逃。毛竹爆裂的声音和激烈的枪炮声混成一片。大火越烧越近,滚滚而来,眼看就快烧到我们阵地了。怎么办?难道就等着被活活地烧死吗?不,决不能,我们在万分危急中,也想出一个以火翻制火的办法:当山下的火距我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们便把我们四周的杂草树木也点起火来烧掉,使山下的火烧到我们这里就断了火路。敌人的火攻战术终于失败了,我们仍然屹立在阵地上,没有后退一步。子弹打完就和敌人拚刺刀,刺刀捅弯了就用枪托子打,最后用石头当手榴弹,一次又一次地把冲锋的敌人打下山去。我们全团除机关以外,有八百余战斗兵,这些战士大部分是经过游击战的老兵,在敌我力量悬殊的严重情况下连续战斗八昼夜,英勇顽强地和万恶的敌人激战,到最后突围时只剩下不到百人了。在这残酷的战斗中没有一个动摇的,向敌屈服的。

傍晚,接到上级命令准备突围,方向是章家渡。在突围前我还见到新四军参谋长周子昆同志,这时四方都是敌人,包围圈只有几百米的距离,情况非常严重,我还向他报告了当时的情况,他准备和我们部队一同突围。以后再也没有见到他了。当时突围的部署是,老三团从正面向五十二师强攻,把敌人兵力统统吸到正面来,掩护军部从左面向长江边突围。接受任务后,我便把我团剩下的部队集合起来,一检查,只剩下了八十余人。我把这八十人编成一个连,随老三团一营行动。当时突围的三个营共分三路,同时向正面攻击。七点多钟开始攻击,部队展开后就跟敌人进行了白刃战。敌人所有的轻重火器都一起朝我们开火。我们把机枪端在手里一面打一面走,象一把刀似地插进敌人的纵深。战斗进行得最激烈也最残酷,走着走着就有同志倒下去。正面敌人的兵力超过我们十倍以上,却没有把我们挡住,我们终于打开了突围的缺口。当时我是跟随着老三团三营从左翼突围的,我始终抓住第八连的两挺重机枪,一路打一路走,一连打下五六十个山头,突破了敌人的包围。

血染章家渡

十四号早晨,我们突出了敌人的第一层包围圈,到了章家渡。我们的部队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大部分同志都在突围途中壮烈牺牲了。

天蒙蒙亮,我们赶到渡口,可是必须先渡过一条约五百米宽的大河,才能到达章家渡镇。蒙陇中,看到河那边章家渡镇上的房子,心里很高兴。我和我们新三团的政治处主任、一营政委、作战参谋带领十几个侦察员先涉水过河。章家渡这条河中间有个沙滩,我们这十几个人正走在沙滩上,天已经大明了。突然前面章家渡响起了剧烈的枪声,埋伏在河那边的敌人一个营、五六挺机枪一起朝沙滩上射击,子弹象下冰雹似地落在我们周围。我们便被压迫在这光秃秃的毫无隐蔽的沙滩上,当时二营政委、作战参谋和我的警卫员都负了伤,我们还击了一阵便立刻撤到河这边来。可是,我们刚撤过河的时候,背后又响起一连串的枪声。原来敌人新七师、七十三师、一O八师已从我们背后左右朝章家渡打来了,满山遍野都是敌人。我们这为数不多的部队被打散了。

当时我穿着棉制服,左边背着望远镜,右边背着皮包。敌人老远就发现了我,朝我开枪并吆喝着:

“当官的!当官的!逮活的!逮活的!”

我一手提着一支手枪,一面还击一面向前跑,几个弯一转,我发现前面有一座祠堂。我连忙跑进去。这祠堂的后面的一进全部供着祖宗牌位,牌位一层接一层,台阶似的一直垒到屋顶。我从这台阶空隙中钻到里面去。里面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满处是蜘蛛网。我右手拿着快慢机,左手握着转轮枪,两支枪口都朝着两个台阶的空隙处,心想:“你不发现我便罢,万一被发现了,我先干掉你几个,然后自杀,死也不当俘虏。”

不一会儿工夫,就听“噗通”一声,祠堂大门被踢开了,约摸十几个敌人拥进来。只听乱嗜嘈地有人说:“明明看见他跑进来了,怎么不见了?搜!”说罢,就听见一阵刺刀横扫牌位的声音,接着一排乱枪打在牌位上和屋梁上。枪响过之后,又听敌人嚷道:“放火烧房子!放火烧房子!”当时我心想:“烧吧!等你点着火,我再冲出去,能跑掉就跑,我这两支枪几十颗子弹,至少要干掉你们十来个,决不给你们占便宜。”

敌人并没有放火,听到他们说:“这是祠堂,不能烧。”这一伙敌人在祠堂里呆了二十多分钟便走了。

我身上的棉衣在过河时湿透了,又冷又饿,又累又困,就盼天黑,天黑后我就有办法了。可是这十几小时的白天多么难熬啊,时而听见外面稀落的枪声,那是我们同志在反抗时向敌人射击的枪声,时而听到外面悲壮的呼喊声:“打倒蒋介石卖国贼!”“……”那是我们同志从容就义时的吼声。听到这些,我的心如同刀绞一般,两眶热泪禁不住地流下来,滴在我冰冷的手背上,暗自说道:“这笔血债一定要你们用血来还,一定要为死难同志报仇雪恨!”

天黑以后,敌人撤走了。我便悄悄走出祠堂,心情万分沉痛,但我始终相信我们的同志不会被完全消灭的。在这种信念支持下,我便在祠堂门口找个隐蔽地方坐下来,等了约莫一个小时,果然陆陆续续地从四面八方走来一些人影,经过相互询问以后,知道都是自己同志。劫后余生的同志们见了面都说不出话来,这种悲痛也实难以用语言来表达,将近半夜的时候,我们已经收容了将近二十多个同志,其中有两个排长,几个侦察员。章家渡是交通要道,不是久留之地,我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二十几个同志带过江去。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们当时对周围敌情不了解,不知哪儿有敌人哪儿没有敌人。为了了解情况,我轻轻敲开附近一家老百姓的大门。这是一间破烂的茅屋,我估计是基本群众。门开了,出来一个老大爷,还有个老大娘。起先他们很害怕,以为我们是国民党军队。我对他说:

“老伯伯不要害怕,我们是新……”

我的话没说完,那个老大爷眼睛巳闪着泪,说: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蒋介石真是伤天害理啊!”说着连声地叹气。

这老大爷姓刘。从他嘴里我才知道军部没有能够突围出去,全部遇难了。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后,我的心都碎了,几乎放声大哭起来。

刘老大爷和大娘要给我们烧饭吃,我们谢绝了,因为隔河就有敌人,情况紧急,顾不得吃。刘老大爷帮助我们全改换了便衣,并且替我们找来了一个向导。半夜两点钟左右,我们就离开了章家渡。刘老大爷还依依不舍地送我们老远,刘老大娘又给我们每个人一把炒米。这一把炒米是千金也买不到的,每一粒米中都包含着皖南人民——新四军的母亲多少希望。

我们这一队人由向导带着,顺着河边悄悄地向丁家渡行进。两小时以后到了丁家渡,向导替我们找来一只渡船,我们这二十几个人安全地渡过了大河。

十九号到达江边,虽然逃出了国民党的虎口,但情况仍然很紧张,日本鬼子把长江封锁得很严密。我们在铜陵的铜矿山森林里隐蔽了两天,才找到我们党一个区委同志。在他的帮助下,我们搞到五只小木船。二十一号晚上,趁着江上大雾弥漫,我们悄悄渡过了长江,到达了江北我军游击区,找到了部队。

皖南事变已经十七年了。十七年,多么漫长的岁月啊!那些当年光荣牺牲在皖南的烈士们,他们坟前的小树如今已茂然成林了。革命正和这些小树一样,野火是烧不尽的,蒋介石背信弃义,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实行消极抗战积极反共的投降路线,集结数倍于我的兵力发动皖南事变,企图一鼓歼灭坚持抗日的新四军。新四军不但没有被消灭,在党中央毛主席正确路线指导下,在陈毅军长的直接指挥下,反而在战斗里成长壮大起来,在华东战场上转战大江南北,成为一支抗击日寇的决定力量。因为它的根不是生在普通的土壤里,而是生在千千万万象皖南章家渡刘老大爷、刘老大娘那些英雄的父亲母亲的心上。(中国青年出版社编《红旗飘飘(选编本·第3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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