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爷的酒

二大爷是我的邻居，排行老二，按辈分喊他二大爷。

    二大爷嗜酒如命，每天都离不开酒。

    从记事起，就看见二大爷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一碟花生、几块咸菜做肴，用他那银灰色的酒壶，把酒烫得暖暖的，一口一口的抿着碗里的酒。

    这时候，他总是半眯着眼睛，嘴里发出“滋滋”的声音，兴致来了偶尔会吟出几句诗来。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是我六岁时听到的第一首诗，当时并不知道是诗，那时候没有幼儿园可上，家里人也都识不了几个字。

    1二大爷没什么钱，他喝的酒都是从集镇上打的桶装的，几十年津津有味的喝着。

    看他高兴的时候，就问他，“酒那么好喝吗？”

    这时候，他收起享受的样子，认真的告诉我，“杏花村的酒那才叫好喝呢！”

    “杏花村是什么？”

    二大爷满眼的惆怅，没有直接回答我。

    “半醉别都门，含凄上古原。晚风杨叶社，寒食杏花村。薄暮牵离续，伤春忆晤言。年芳本无限，何况有兰孙。”

    2二大爷嗜酒，但没从见他醉过。喝完酒，就半躺在他家的那个八仙椅上，似睡非睡的哼个小曲。要是看我来了，他会瞪大了他的小眼睛，絮絮叨叨和我说上半天话。

    我最喜欢的是听他讲故事。他的故事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什么“孙悟空大闹五庄观”，什么“鬼谷子纵横术”，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懂装懂的点着头。

    但我也由此确定，二大爷是个有文化的人，他和村里人不太一样。

    二大爷没有子女，也没有什么亲人，好像也没结过婚。问他过很多次，他不是沉默，就是梗起脖子，假装生气的凶我。

    3其实，二大爷是个很和气的人，处处与人为善，从来没见过他和人红过脸。对我更是慈眉善目，满脸的褶子都带着笑。

    记忆里只对我发过一次火。

    那是我上班以后，给他带了两瓶酒。可是他却不舍得喝，坚持让我喝我带的，他仍喝他的桶装的。没办法，我陪着他一起喝他的酒。喝完一杯，刺鼻的酒味让我难以下咽，第二杯我悄悄地倒掉了一些。没想到他看见了，第一次暴躁的发了火。

    “酒品就是人品，喝就喝，不喝就不喝，糟蹋粮食糊弄谁呢？”

    4我最后一次见二大爷，是五年前的一个秋天。

    他病了，病的很厉害，躺在床上半个月了。

    我回去看他。他高大的身材瘦成了排骨，眼窝深陷，眼睛里是期待的目光。

    “你来了”，他让我去拿样东西。

    他的院子里，有一个水井，我小时候就知道，井里藏着他的宝贝。

    我沿着井绳慢慢下到井里。在距离水面四米的地方，井壁有处暗井，只有半米见方的样子，里面有个小盒子，我小心翼翼的取出来，递到他的床边。

    我打开盒子，还包着一层红布，我原以为是什么宝贝，竟然是一瓶酒！

    很普通的酒瓶，两个红色的大字“汾酒”，上面带着“古井亭”字样。

    他示意我打开酒瓶，倒上两杯酒。

    一股清香，沁人心脾，确实是好酒。我爷俩，边品酒，边说起话来。

    这酒，果然名不虚传，入口绵、落口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

    5在他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我终于知道了二大爷的人生历程，明白了他的酸甜苦辣。

    他是我们村子里面第一个出去上学的，虽说是师范生，但在那时候绝对的是就如现在的清华北大一样神的存在。

    就在上师范的时候，班里有一位端庄清秀的女同学，两人都喜欢诗词歌赋。相同的爱好，让两个人暗生情愫，最后毕业时走到了一起。

    为了爱情，二大爷选择了追随女孩去了山西汾阳，那个个盛产美酒的地方。

    没用多久，二大爷便乐不思蜀，沉浸在美女与美酒里面。

    日子美美的过着，就在两人准备了房子，就要结婚的时候，幸福却戛然而止。

    在结婚前的一个月，女孩突然发烧、流鼻血，去医院诊断为血癌。治疗了三个月以后，就离他而去了。

    他带着哀伤和女孩给他的一瓶汾酒回了村里……

    说完这些，他仿佛说出了一辈子的委屈，卸下了一辈的包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三天后，二大爷走了。

    按照他的心愿，火化的时候，他怀里抱着这半瓶汾酒。

    在他心里，这瓶汾酒，就是他一辈子埋藏心底的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