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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父亲的艰难岁月

父亲高小毕业,在当时也算知识青年,但上学的整个过程非常艰难。父亲六岁时爷爷被恐吓而死,十二岁时奶奶因头痛昏迷而没有再醒来。

父亲得以读完高小,全凭贤惠的奶奶支持和不善言谈的大伯供给。据说,大伯是出了名的大力士,一顿能吃五个莜面碗托喝三碗模糊,能吃也能干,在靠挣工分生活的年代,有力气就预示着不挨饿。

大伯力气到底有多大?有事实为证,每年寒冬,根据上面规定,全村人可以统一进山林砍柴,如果提前完成大队上布置的任务,可以把多余的木柴背回家,让自己家人取暖过冬。能超额完成任务的人并不多,大伯是其中的佼佼者。

超额完成任务不算什么,大伯还搭救过几匹骟马和几头骡子,为大队挽回不少损失。去八里外的山林砍柴,全凭牲口驮、人背。山林旁的深谷里,河水七绕八拐,受冻后的河水泛滥成灾,遍地结冰,载重的马匹行走在上面,一不留神就掉进冰窟窿。骡马是结对鱼贯而行的,一个掉进去,后面的跟着掉进去。

面对刺骨的河水和光滑的冰层,其他人吓的不敢靠近,唯有大伯冲进冰窟窿,把一匹匹驮有柴梱的马匹用肩膀顶上来……

大伯和父亲同母异父,从大伯供给父亲上学这件事上足以说明,他是个顶个的好人,无可挑剔。后来父亲能识文断字,胸前别着水笔在村里穿行,得感谢大伯。

当时,小学设在村子对面南山上的堡子里,遇到下雨或下雪天,奶奶就使唤大伯,背父亲上学放学。有时候大伯会抱着父亲,好腾出肩膀,扛一截木头回来烧火做饭。

小学读到半路,奶奶撒手人寰。

没几年,大伯在他人介绍下,迎娶了一个六十里外的女子为妻。我和姐姐曾经就大伯娶大娘一事做过讨论,为什么那么能干的大伯,要娶个听力和视力都不好的女人为妻呢?现在想来,一定是受困于家庭条件而不得不为之。大伯下面有两个姑姑和一个父亲,在失去奶奶的后,家境有多烂包不言自明。

很多年后,听到白雪公主的故事,我都把那个很坏的王后想象成大娘的样子,面貌丑陋,心理阴暗。

父亲高小毕业,队长推荐他上机校,学校在城北,我家在城南,中间相隔一百里,要住校,而且管住不管吃。父亲很想去,但生活条件有限,去学校吃什么,这是个难题,而且大娘极力反对,并放出狠话:要念可以,馍馍没有!

队长再次告诉父亲:上完机校回来,可以留在大队开拖拉机。多难得啊,当拖拉机手臂下地劳动轻松多了!

父亲心动了,不顾大娘的警告,决然踏上了去机校的路。

这一幕,多么熟悉。没错,路遥的《在困难的日子里》的马建强,就是这样去城里求学的,没有干粮,没有被褥,只有对未来的幻想。我第一次读《在困难的日子里》时,是在一家新华书店的书架旁,半下午,站那没动,一边读一边流泪,一边流泪一边读。那天外面下着毛毛雨,书店里顾客很少,所以我的泪流的无所顾忌。

我读书的那个下午,父亲已离我而去,有八年之久。

父亲上机校期间,和马建强的生活完全一致,吃糠咽菜,外加柴火堆里烧的洋芋。糠有限,菜有限,洋芋也有限,父亲返校离开家时,一周的口粮还没着落,兜里只有两个菜团子,是大娘分给他的。为了让一周的口粮宽裕些,父亲不得不耷拉着脑袋,羞怯地走进大姑家。

大姑嫁给同村一人,姑父是个小队长,比起我家,家境要好很多。但一切都是有数的,大姑只能在姑父不在的时候,偷偷塞给父亲几颗洋芋,草草打发掉。有一回,大姑塞给父亲一个玉米面碗托,被姑父发现,狠揍了大姑一顿,当父亲发现大姑眼窝里的淤青时,才明白了一切。为了不给大姑添麻烦,父亲再不敢走进姑父家半步。

多年以后,我和姐姐都已长大,每到大年初一,父亲都要指拨我们去给大姑拜年,他却从来没去过。我和姐姐趴在大姑家上房地上的三抽桌子前,除了给桌子上的神牌磕头,还要给姑父和大姑磕头,只有磕过头,才算拜年。我和姐姐忙不迭地磕头时,围着围裙的大姑会从厨房赶来,一路走一路用围裙擦手。人没进来,嘴里说:我的娃,来了就好,磕啥头咧!

姑父一如既往盘腿坐在炕上,叼着烟锅,见我们进来,屁股挪也不挪一下,只说一句:来了嗷?完了继续抽他的烟,脸继续阴。

再长大一些,我就不想给大姑拜年去了,但我从小到大,没有学会面对父亲的指令时说个'不'字。不想去大姑家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一点是怕走进姑父居住的上房,长年累月熬罐罐茶和抽旱烟,屋子熏的和瓦窑一般黑,黑是其次,好多人家都这样,重要的是受不了那股难闻的臭旱烟味。

匆匆去,匆匆磕完头,匆匆跑开,任大姑在后面怎么挽留都不管用。

背着洋芋和菜团的父亲,又来到十五里外的碎姑家。碎姑家在父亲上学路边一侧的山湾里,为了要到一点口粮,父亲不怕多走五六里路。

碎姑嫁给了国家干部,碎姑父是乡兽医站上的一名医生。明面上看似富裕,其实不然,碎姑父家口众多,光靠碎姑父的两个秕麻钱是养活不了一家人的。但碎姑每次都能多多少少给父亲一些,哪怕一把豆面一把黑面,也是对父亲最大的安慰。

父亲得以上完机校,与碎姑的几把杂粮面密不可分。在学校,没有洋芋烧着吃的时节,父亲才动用碎姑给的细粮,熬一碗清汤寡水的面糊,予以充饥。

机校所在的地方是个不毛之地,看似与家相隔一百里,但完全是两个世界。父亲在去学校的路上,要捡拾一些干树枝,好带到学校烧洋芋或煮面糊,为了节省体力,父亲不敢掷石块去打干树枝,只能在沿途的树林里捡拾。

幸亏,学制一年。

我都不敢去想,父亲这一年是怎么挺过来的。

毕业后,父亲如愿当了拖拉机手。与此同时,和他一起读高小的那两个同伴,毕业后留在大队写写画画,一年后当兵的当兵,当工人的当工人,唯有父亲,长久留在了这个小村庄。

当兵的那个,后来久居新疆,很少回来,几乎和父亲断了往来;在省城当建筑工人的那个,两三年回来一趟,每次回来,必和父亲促膝长谈一番,给父亲带上好的茶叶,父亲舍不得喝。一斤细茶,父亲喝一年。

父亲也想过参军或者当工人,但受队长限制。他见父亲话少一心想培养成大队会计,当了一年大队会计的父亲,被替换掉了。为什么呢?因为父亲算的太细,导致队长吃不到油水,便找借口让父亲去药铺当学徒。

有一年,当学徒的父亲去地区医院进修一回,回来就当了赤脚医生,队长有愧于父亲,将村里药铺承包给父亲,以作回报。这一当,便是半生,后来体制改革,药铺由公转私,父亲总算过上舒心的日子。

2004年,54岁的父亲,走完他曲折短暂的一生,长眠于异乡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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